做目錄的人,你認識嗎?」封悅問他。
康慶搖了搖頭:「公開行的目錄被修改,很可能是對方覺得不妥,現在連幫目錄做設計的人,也找不到,明顯是躲了。」
封悅翻回封面,這是全世界最大的軍工集團,從軍械,導彈,戰鬥機,到全套的國防防禦系統,二十年來,引領著全世界武器裝備的方向……而幕後主人,那個赫赫有名的軍械設計天才,卻從沒有任何影像照片流傳出來,封悅不相信,這個世界竟然如此小得可憐,不可能的。
自打那以後,他冷丁感到身邊微妙得讓人難以體會的變化,說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那是讓他不安的預感。但他實在沒有時間在不見蹤影的猜測上花費太多時間,他和康慶的事業都在全速前進,暗地裡的調查,生意上的應酬,無窮無盡,應接不暇。因為工作的交集,他和田鳳宇是頻頻見面,可卻再沒見過遲艾,讓他多少有些納悶,時而禮貌性地詢問,田鳳宇只說他身體抱恙,並不多提,讓封悅不得不佩服他雲淡風輕的定力。
再次見到遲艾,已經是在兩個多月以後,秋天已經只剩個尾巴,似乎隨時一場大雪,都會宣佈冬天的來臨。
遲艾並不僅僅是「抱恙」那麼簡單,封悅甚至被他憔悴的狀態,嚇了一跳。遲艾是非常注重外表的人,田鳳宇曾經跟他解釋過,說失明的人因為看不見自己,都會格外擔心自己留給人的印象。田鳳宇在維護愛人的形象上,更是不遺餘力,所以每次出現在封悅面前的遲艾,乾淨得幾乎是一塵不染,從內到外,從穿著到精神。
那天,封悅算是不速之客。上午在康慶地公司開董事會的時候,張文卓和康慶鬧得不歡而散,田鳳宇打電話過來,估計也是過問這件事。
「方便說話嗎?」田鳳宇打算長談之前,通常會這樣詢問。
「在車上,」封悅說,「剛好經過你家門前。」
「那進來坐坐吧!」田鳳宇立刻邀請,「不介意,可以一起吃晚飯。」
「嗯。也行。」
封悅沒有刻意躲避。他們之間地關係。還是如以前一樣。而且康慶晚上應酬。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與其在家裡一個人消磨。倒不出拿出時間。談點兒正事。車子駛進大門。沿著行車道往裡開。封悅隱約看見二樓地陽台上有人。但視線不太清楚。也看不真切。進到屋裡。傭人已經在等。領著他進了書房。田鳳宇坐在沙裡看著厚厚地文件。書房地窗半開著。屋子裡蕩漾地未散乾淨地煙草味。封悅猜他肯定剛剛還在抽煙。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要來。散也散不乾淨。
「換到隔壁吧。」田鳳宇站起身。「這裡還有味兒。」
「沒事兒!」封悅毫不介意。康慶煙癮也很大。哪怕不當他面抽。這味道早就習慣了。
「別。在伊斯坦堡地時候。你不還犯了哮喘。小心點兒好……」
「那是藥物過敏造成地。一點兒煙味不算什麼。你放心。遲艾不在?」
「樓上呢,待會兒吃飯叫他下來。」
封悅想起剛剛陽台上灰撲撲一團人影,來不及多尋思,田鳳宇破不接待地問:「上午地事,你怎麼看?」
董事會總共七個人,當初封悅堅持要拉田鳳宇加入的原因就是為了能鞏固康慶的地位,但張文卓不傻,時刻也沒放棄拉攏其他幾個人的努力。今天他和康慶在例會上吵起來,逼迫大家表決的時候,封悅才現,張文卓在董事會的勢力並不在少數,甚至連田鳳宇也不是穩穩站在他們這一邊。
「我能怎麼看?」封悅沒打算多說,把問題推回給他。
「康慶沒必要跟他正面衝突,他要是沒有底氣,哪敢公然挑釁?」
「怎麼避免正面衝突?」封悅半笑不笑地說:「難不成找個槍手,做了他?」
封悅受傷,對外說法是車禍。
即使田鳳宇知道是槍傷,但封悅也沒提狙擊手地事,都只是默認綁架未遂而已。他這會兒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無非就是在試探田鳳宇的底線。他眼中短暫得只有十分之一秒的停留,也沒有錯過封悅的眼睛。雙方都是聰明人,彼此地想法,在對方眼裡都明白得,任何掩飾和托辭,透明了一樣。他們對峙著,沒有誰主動妥協的時候,外頭有人敲了敲門,倒是沒走進來,在走廊裡直接說:「先生,遲艾少爺……您,您去看看吧!」
二樓的陽台上,遲艾蹲坐著,背影被小夏地身影遮擋著,在封悅的餘光裡,細得好似一條線。他跟著田鳳宇走到跟前,才現遲艾地手緊緊抓著金屬的欄杆,任小夏怎麼勸誘,也還是
,臉埋在雙臂不見什麼地表情。
見他蹲下來,小夏連忙讓開,田鳳宇抓住遲艾的手腕,輕聲問:「怎麼了?」
遲艾動也沒動,手指倔強地糾纏著,天冷,皮膚凍得紅,關節卻是青白青白的,血管一根根清晰可見。
「遲艾?」田鳳宇叫了兩聲,「我是鳳宇哥,你怎麼了?幹嘛不說話。」
好像完全聽不見周圍的人,遲艾的雙臂,是已經風化的雕塑,他的身體因為用力和寒冷微微顫抖,顯示著他殘留的,脆弱生命力。田鳳宇好說歹說,輕聲細語地勸慰半天,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固執得好似鬼上身。
「你再不放手,我要用強了,遲艾,你聽見沒有?」
田鳳宇的話,和隨之而來的沉默,讓封悅心內一凜,他第一次見到田鳳宇用這種冷酷的威脅跟遲艾說話,但明顯沒有嚇到遲艾,他趴伏在自己手臂圈起小小世界裡,依舊無動於衷。
「夠了!」田鳳宇攥住他的手腕,「遲艾,我說夠了,你給我放手!」
也許因為封悅在旁邊,多少讓他分外急躁,或沒有面子,田鳳宇突然火了。危急時,通常容易將本性暴露無遺,封悅感到如此的對話,如此的情景,實在耳熟眼熟……然而,這會兒混亂不堪的局面,實在容不得他多想。遲艾如同中了邪,不管田鳳宇怎麼用力去掰,就是死死抓住欄杆不放,也不吭聲,也不動彈,好似他全部的精神,全部的理智,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十個細瘦如柴的指頭上,緊緊地跟金屬欄杆在一起……直到皮膚的間隙,滲透出明顯的血跡。
「放手!」封悅忍不住衝過去,「他流血了,你沒看見嗎?別逼他啦!」
田鳳宇這會兒理智也燒得差不多,他的凶狠和憤怒,好像現場若有斧頭,他就能拎起來,將遲艾的手直接砍斷:「遲艾!!!」他竭斯底裡地喊出來,「你想我怎麼樣?你到底想我怎麼樣???」伸手捉住遲艾的下巴,使勁逼著他抬起頭。遲艾的眼裡黑茫茫一片,臉上是陌生的空白,彷彿一幅畫,再逼真,終究也是假的:「你醒醒吧,遲艾,醒醒吧!」
不知道過多久,遲艾的手鬆動一下,再鬆了鬆……已經割進皮膚裡的金屬,這會兒從皮肉間撤出來,鮮血像一度被阻斷的流水,障礙一除,「刷」地順手淌下來,低在地面上,一滴,兩滴,層層疊疊。他動了動眼睛,滴血的手摸上田鳳宇的臉,聲音裡夾帶長途跋涉後的筋疲力盡:「鳳宇哥?」
「是我,遲艾,是我。」
遲艾輕輕靠前,下巴慢慢地搭在田鳳宇肩頭,嘴唇湊在他的耳邊:「對不起,鳳宇哥,我又輸了。」
護士檢查過點滴的速度,把扎過繃帶的手,小心地放在被子外頭,回身跟小夏一起收拾醫生留下的器具。這時候,田鳳宇和醫生在客廳談話,也只能停留在傷口的處理上,沒有深說,因為封悅還等著,不曾離開。這個人是最懂得進退禮節,從不會濫用他在人家受到的歡迎,今晚沒有及時迴避,田鳳宇已經明白是肯定有話跟自己說。
送走醫生,封悅果然問他:「能去書房談談嗎?」
田鳳宇沒有回答,轉身朝書房走去,封悅跟在身後,看著面前的背影,心頭一陣陣痙攣樣的緊縮,他真是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能夠承受任何的結果。門緩慢地將燈光擋在走廊裡,只有角落裡的落地燈亮著,田鳳宇大半的面容,都遮掩在暗淡的夜色裡,很明顯,並不打算開燈,他也許正需要這樣的黑暗,掩護自己散落的思維和心靈。
「打算跟我說嗎?」封悅跟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平靜地問出來。
「說什麼?」田鳳宇的聲音裡,再沒有剛剛陽台上的激動,他摸出一支煙,不停地敲打著煙身。
「遲艾的問題,他究竟怎麼回事?」
田鳳宇的目光突然直射過來,落在封悅的臉上,半天也沒有動。封悅似乎看見他目光中水光一閃;似乎能聽見有些話要脫口時引的噪音……田鳳宇的手指頭停下來,打火機「倏」地著起微小的火焰,照亮他的眼睛,早已將剛才的片刻的軟弱吸收乾淨。他咬著煙卷兒,探頭,將之點燃,當青色的煙霧升騰起來,瀰漫在他和封悅之間的距離,說緩慢而肯定:「沒什麼好談的。」
封悅似乎看見熟悉的身影來到自己跟前,在他伸手就能觸摸的瞬間,又轉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