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宇脊背筆直,背手停在書房的大窗之前,隔著樹影園,看見庭院裡行車道裡,車燈晃了幾晃,又恢復一片沉寂的黑暗,封悅離開時,不管如何佯裝平靜,眼角眉間的神色的變化,卻深深刻在田鳳宇心上,他死命控制,才沒有開口挽留。就在這時,已經陷入屏保狀態的電腦,叮叮閃了兩下,那是設置後的信息提示,他走過去,鍵入密碼,電腦屏幕恢復正常,出現個小小的對話窗口。
「方便嗎?」
「可以。」他飛快鍵入。
轉瞬的功夫,角落裡出現視頻窗口,裡面是個五十多歲的外國人。
「遲艾狀況的數據,我跟同組的人討論過了,」對方手裡似乎拿著文件,眼睛時而在上頭瀏覽,「他現在表現出的失常,是停藥之後,和在他自己的大腦自由運作之前的調整反應。」
「大概要持續多久?」
「不好說,因人而異,我們可以讓他試些新的藥物,你確定要放棄嗎?」
「你那些藥片兒能要他的命,不停的話,他還有得活嗎?」
田鳳宇的語氣裡,已經明顯帶了怒氣,對方沉默片刻,沒有跟他對著幹,見他臉色恢復,才繼續解釋:「之前藥物反應,是我們研究中沒有預料到的,其他的患並沒有排斥得這麼厲害。但是藥物本身就是維持和鞏固的作用,即使現在停下來,給他一段調整時間,度過這段混亂抑鬱期就好了。」
田鳳宇抱臂而坐,看不出是不是認真聆聽醫生的報告,隔好段時間,才問出來:「他……能恢復以前的記憶嗎?」
「不會。」醫生少見地肯定。明顯對自己這方面地控制力非常自信:「就算完全沒有藥物控制。他恢復記憶地可能性不超過半成。但是。性格方面。可能會跟以前有所交叉。」
「如果讓他復明呢?」
醫生沒有立刻回答。先是低頭沉思:「會有影響。但不至於太顯著。」
「就是說。他永遠也想不起從前?」
「我當時很肯定地警告過他。其他地都好說。失憶這方面。做過就再回不去地。」醫生明顯對田鳳宇地態度格外在意:「這樣吧。我週末飛過去。再看看他?」
「不用。」
田鳳宇拒絕,這時候,他並不想別人捉到更多馬腳,暗殺事件已經把所有計劃都攪亂,還讓張文卓生了戒心,康慶恐怕也知情不少,只是他倆現在鬥得不可開交,暫時應該沒什麼精力可以分到自己這邊。只有封悅,田鳳宇用密碼鎖掉電腦,最是讓他頭疼,他可以完全不去理會別人的想法,封悅的心情,卻不能不管。
走廊裡響起腳步聲,因為遲艾地原因,這家裡每個人走路,都不可以輕手輕腳。片刻,敲門聲響起,是小夏:「先生?遲艾少爺醒了。」
他趕緊站起身,走出去:「這麼快?」
看看手錶,已經半夜兩點,不知不覺自己悶坐這麼久,卻沒有感覺,看來失控的真不止遲艾一個人。他在心裡暗暗歎氣。
「給他弄點兒吃的,這功夫估計餓得不輕。」
「都煮好了,呆會兒我送上去吧!」小夏看著他的眼光裡,甚至還帶股憐憫,「您跟著吃點,就跟少爺一起休息,很晚了。」
「嗯,我知道,」田鳳宇拾階而上,又改主意,走回來,對小夏說:「把宵夜給我,你們都歇去吧,不用再照看了。」
田鳳宇拿著托盤,進臥室關門,遲艾半坐著,臉朝他轉過來,黑黢黢一雙眼,讓人憂愁。
「餓醒的吧?」盛了一小碗,遲艾吃得少,剩下放在燉盅裡保溫,「吃點兒墊墊肚子,明天再好好吃一頓。」
遲艾沒說話,借他的手喝粥,小半碗以後,一撇臉不吃了。
「你吃吧,鳳宇哥,我飽了。」田鳳宇倒是沒有逼他,藥物抑制食慾,是常有的事,「我今天是不是又闖禍,惹你生氣了吧?」
「沒有,是你自己胡思亂想,」田鳳宇本來也不打算提,再說遲艾犯過糊塗之後,也不怎麼記得,「這些都是正常的反應,等調整一段就好。下回你腦子裡忍不住的時候,一定記得叫上人,別一個人呆著,明白嗎?」
「嗯,」遲艾靠在他肩膀上,這會兒想只溫柔地小獸,「鳳宇哥,有時候,我都不認識自己是誰……」
「不認識,隨時可以問我啊,你的一切,都在我腦袋裡,保存的很完善,放心。」田鳳宇撿起他的話題,伸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摩梭,摸到他嘴角一絲笑意,才又語重心長地勸解:「人啊,都有不認識自己的時候。」
「是這樣嗎?」
「嗯。」
遲艾好似格外鬆了口氣,他那麼相信田鳳宇的每一句話。清醒的狀態並沒有維持多久,說完幾句短短地的話,他就歪在田鳳宇懷裡,昏昏再睡過去。窗外起風,穿梭過冬季枯瘦的樹枝,如同哭泣般低鳴,來來回回,巡迴反覆。遲艾睡得不太安穩,會突然長長吸氣,然後出模糊的,讓人難以清晰分辨的夢囈:「鳳宇哥……別走……」
田鳳宇關掉床頭的燈,在他身邊躺下來:「不會的,」他說:「我不會扔下你的。」
在嗚咽的風聲催眠下,這會兒已是冬夜裡最黑最冷地時刻,田鳳宇暈乎乎地跟著睡了過去,在他腦海沉靜下的瞬間,夢的開關倏然點起。那是明媚燦爛的一片天地,海風裡,他站在自己面前,帶著毫無留戀的倔強:「我不後悔的,」他說,轉頭對自己一笑:「你別讓老子後悔!」
是夢嗎?田鳳宇一遍遍追問,不是夢嗎?那個人是誰?反覆說著「不後悔」地人,到底是誰?他看見自己在沙灘上奔跑,迎著太平洋一塵不染的風,海浪在他腳下千萬次破滅。
「你在哪兒?」他縱聲呼喚,聲音眨眼被風帶到遠方,再傳回自己耳朵裡,竟然陌生得辨認不出,彷彿已是別人的吶喊:「你是誰?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