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三章 生命之絕唱(1)
    張奮青和牙猴子下半夜時先走了一步去帶鹿只和牛六斤看往那些圈在高壑裡的活獵物。其餘的人都是到次日上午才到家。他們剛一拖著疲極了的身子進家門就看到從手到胳膊上全粘滿雪沫子的趙嬸。她半清醒半迷瞪還是問了一句「回來了回來就好!」

    俏面含霜的朱玥碧站在十幾步外而圖裡月則在她旁邊使勁地擺手應該是要截她回身子。飛鳥往三兩人中間看大大小小的孩子全低著頭一身不響地站在只好摸摸趙嬸的手涼不涼又打打衣裳沒好氣地嘀咕說「咱家的母老虎又發脾氣了!」

    朱玥碧倒不是個經常發脾氣的人。趙嬸做事三分清醒七分糊塗更比孩子們會闖禍實在是讓人摸不準她什麼時候上勁什麼夜晚摟了一堆乾柴要同住照料她的圖裡花子點著;看人煮肉撈上一塊找片破皮子包包挖個雪坑就埋……實在讓人沒辦法。不得已時朱玥碧還會在圖裡月面前叫幸慶說「幸好她還知道拉屎撒尿不然一褲筒子的屎尿可讓人怎麼辦?」

    可今個是怎麼了她怎麼就拿出一副要怎麼怎麼著的樣子?

    飛鳥一問就聽到圖裡牛說「阿狗打了個噴嚏說自己冷。你阿奶就說他發了熱團了許多的雪團團攆著他扔!阿狗哭了可她還在扔一個勁地喊跑呀盾呢。主母攔攔不住一摸那雪團團得跟石頭一樣硬……」說這話兒的時候他已經瞄到飛鳥背後的狗人一驚一咋後面的話都忘了。

    飛鳥轉而去看阿狗。見他渾身嵌滿碎雪渣滓也怪心疼的就帶著埋怨的口氣使著很大的勁兒問趙嬸「你怎麼知道阿狗病了?」

    趙嬸很有把握地說「是病啦。冷。得跑跑。」

    飛鳥又大聲問「砸身上不疼嗎?」

    趙嬸又說「疼。那也得砸!阿鳥也不怕疼。」

    圖裡圖利找了個雪彈用手一摸果然又沉又硬就放到飛鳥眼前歎了口氣說「又把阿狗當成你了!是硬實得很!你看比石頭還重。也不知道她哪來地力氣。咋就能捏這麼硬呢?」

    趙嬸的耳朵突然好使竟聽到了。大聲反駁說「阿鳥說我捏得不結實砸的一點都不疼。不捏硬能砸疼嗎?」

    飛鳥猛然記得阿爸曾讓趙嬸丟自己自己也願意的確是舉片木牌子又擋又跑時而還埋怨她捏得沒有阿爸捏的結實。害自己成不了巴特爾。他心裡湧了百般的滋味便擺擺手說「冬天的衣裳這麼厚砸不疼的。我就是被阿奶砸大的……有什麼大驚小怪鹿巴和牛六斤帶狗回來了?那牛夜裡老實天一亮就躁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趕回來的本事!」

    鹿巴和牛六斤並沒有帶回來狗。

    大大小小略一回答就圍上來轉著看怪物。朱玥碧見那怪少女生得好看心裡早藏了幾分比較、幾分不安一聽趙過地「狐狸精」一說。心裡舒服不了眼神也漸漸仇恨。幾個陌生人被看得難受幾乎都想把臉摀住了躲。那名老人見飛鳥將趙嬸摻了個轉身回頭叫自個連忙趕兩步。折了腰等著飛鳥找個事兒給他解圍。飛鳥給他說「扈洛兒老人以後你家的倆女就照料我阿奶。她年紀大了頭腦糊塗可得看好了。知道嗎?」扈洛兒老人惶恐地點點頭。立刻就安排有點招架不住地家人隨後又去搭棚子。

    去幫忙的男人們只伸了幾回手就不住了。等給他們架了兩個小帳。除了在馬車上睡過覺的路勃勃一個個連什麼馬呀牛的肚子餓不餓都不管了找了小帳就往裡鑽。飛鳥也抱著阿狗進小帳等著飽飽地睡上一覺。朱玥碧緊隨著他進去拾掇、拾掇一床皮褥忐忑不安地解釋說「我知道她腦子糊塗。可不也是怕她砸壞了阿狗?兒是娘的心頭肉要是你覺得該砸以後就讓她砸。」

    飛鳥繃著的腦子裡一片地煩亂只想一頭紮下去誰也不搭理了。可他還是擺擺手嘖嘖地親上阿狗幾下又把朱玥碧捻到懷裡說「我也沒有埋怨你半句你怎麼又在小心眼?我是說我就是這麼長大的也沒有非讓阿狗從小挨到大。你知道她腦子糊塗就好。別記仇!有空給她說說話哄哄她。她什麼事都記著呢不定哪天就好了能幫你帶阿狗!」

    朱玥碧推著阿狗出去卻仍不讓飛鳥說躺就睡若無其事地問「你覺得那狐狸精好看嗎?」

    飛鳥搖頭而笑說「覺得他們的長相怪怪得出奇。你也說她是狐狸精?是個人。她叫卓瑪依今年才十六!趙過要看看她是不是狐狸精她就把褲子脫了撅了又白又亮的屁股讓人看。嘖嘖好玩!」

    朱玥碧羞惱地說「沒有一點廉恥。說不定她就光想著跟男人睡還說不是狐狸精?」

    飛鳥渾身酸軟就讓她給自己揉揉雖然沒有心勁講這些的還是笑著說「嗨。男人都喜歡看阿過眼都紅了差點要撲上去……」說著說著他聲音就漸漸地小了去半天才捨得在朱玥碧的手掌中低聲呻吟一聲半聲。朱玥碧埋怨了一陣不知道想哪去了便把手移到骨頭扣上面龐上的霞雲紅透透地燃燒。她媚眼如絲地往下看小聲地說「你要是真想看我脫給你看。」

    飛鳥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哼哼了一聲翻身睡去。

    朱玥碧扭捏了好一陣也不見他吭聲粉臉上攢出一團失望。她想晃晃飛鳥讓他知道自己生了氣卻還是沒去晃心想再怎麼說我也是生過孩子的人了怎會有二八姑娘的身子好看?往常他回來是沒有這麼累得。今天非是想看那狐狸精理也不理我?

    她滿懷心事地走出去。圖裡花子就指著咬著一截牛尖刀。使著吃奶的力氣翻牛地路勃勃給她說「他說阿鳥要給他做帽子做抓手拿了我哥的剔骨刀就走。咱都別管他看他能給扒下來凍上的牛皮?」

    朱玥碧怔怔地問「阿鳥要自己給他做?他會嗎?」

    圖裡花子哼了一聲說「還不是讓咱們給他做?阿鳥讓我做我也要問問『憑啥』。他要說我是個『長輩』是個『姐』我就問阿鳥是誰說我難看得很除了『一隻耳』當成有奶有屁股地寶貝。給人人也不會要。

    「要是讓我阿姐做我就問阿鳥。他打圖裡牛的時候說阿鳥不許阿狗偷啃冰冰你阿爸叮囑過你不?你這個兔崽子怎麼不看好他?我家阿牛怎該被他罵作兔崽子……就阿牛沒記性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他玩好了。

    「阿鳥讓你做你也問問阿鳥憑什麼把個野孩子養得跟主子一樣!

    朱玥碧往飛鳥睡著地地方看看。小聲問她「你覺得俘獲中的黃發妖女怎樣?你說這男人們為什麼不嫌他們老小累贅給領回家了呢?」

    圖裡花子也看那女子不慣繃住臉一想斬釘截鐵地說「主母可以趕走他們!」

    朱玥碧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此刻恍然大悟心想我差點忘了自己是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她緊了緊衣襟向週遭環視給圖裡花子說「我心裡怕。你拿把弓箭跟著我喊上你阿姐咱去看看那個狐狸精!要是你阿姐打她她膽敢還手就射死她。不讓她禍害這群沒有腦子的男人。」為了求得心安和圖裡花子的理解。她又說「狐狸精就是靠長相攝人地魂魄吸取男人地元氣養顏修煉!能把壯實地大小伙子害得骨瘦如柴、丟卻性命。」

    圖裡花子粗粗地「嗯」了一聲轉手拿了根狼棍喊了聲「阿姐」。

    圖裡月立刻撐著壯實地身量從銅爐邊一路小跑到跟前。

    她聽完圖裡花子地話立刻搓著又紅又硬的手。學丈夫的樣子掄了胳膊鬆筋。接著端到兩肘到肋下作力士狀歪上腦袋。瞪大眼睛誇口「管她什麼妖怪不妖怪我一用勁就擰折她的腰!走!不讓她惑了男人們的眼。」

    路勃勃見她們的樣兒就知道不會有好戲立刻丟了刀子。

    他跟著看了看就見三個女人不顧扈洛兒夫婦跪在地下地哀求威風凜凜地闖到卓瑪依的跟前拽了頭髮拉到雪地上直到慘叫聲不似人發出來的才肯歇一歇手。

    鑽冰豹子見事不妙就跑一路繞著趟子奔到處哭喊。路勃勃攆上去把他拉住一邊拖一邊說「這幾個女人可凶了!別喊我帶你去找阿鳥!」

    等飛鳥帶著路勃勃和鑽冰豹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跟前卓瑪依已滾了一身雪頭髮繚亂臉頰紅腫鼻血汩汩直流。她看到飛鳥就往前爬直到爬到飛鳥的腿邊才吐了一口血水摟住了腿哭。

    飛鳥胡亂一掖衣裳站在那兒咳嗽。

    圖裡月也不怕他轉身時依舊掂著蒲扇般的大掌說「阿鳥你別被這隻狐狸精騙了。不信?我殺出心來讓你看她的原形要不是條大狐狸我就——」

    飛鳥瞪了三個女人半晌見大小孩子都轉在一邊就沒好氣地牽了那女子走把眼角拋到朱玥碧腳下喝了一聲「過來!」接著他又衝圖裡家的倆女人喊「路勃勃去把圖裡圖利叫醒。

    路勃勃「唉」了一聲就跑去喊。

    圖裡圖利瞇縫著眼炸蓬著鬍子、頭髮摸出來很快攆上跑得飛快的圖裡月一把揪住了掄著巴掌嚇唬說「你這渾娘們要再無端端打人家小丫兒看我不剝你的皮。」他警告完倆姐妹就趕去飛鳥的小帳說「阿鳥。我教訓了回去睡覺去!」聽到裡面答應了一聲他這就往回走。

    飛鳥感覺他地腳步已遠要朱玥碧坐到自己對面繃了臉說「天天說咱沒有百姓可好不容易得了一家百姓你又為什麼要去打人家?」

    朱玥碧本想服個軟可看那金髮的少女偎著他發抖心裡的一壇老醋就灑得厲害這就紅著眼睛又哭又吼地撈到卓瑪依用尖尖的五指啄。飛鳥怕了她這母老虎般的勢頭猛地把她推跟頭翻身摁了她氣呼呼地嚷「萬馬阿叔地老婆跑到我家裡了。好得很。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朱玥碧嗓子都啞了大吼「你心疼了?我就要打她這個小妖精。你快放開我!」

    飛鳥打幾巴掌沒用心裡又不捨得用勁只好擰了她的胳膊問她「改了沒有?」

    他剛剛鬆了一口氣。阿狗就哭著爬進來。飛鳥見他敵視地看著自個還來不及說解釋的句已被他攀住了胳膊朝手面兒下嘴。飛鳥甩不敢甩只好忍著疼丟了朱玥碧轉而用腿把尖叫的卓瑪依送出去威脅阿狗說「你再不丟。我就把你阿媽殺了餵狗。」

    阿狗一張嘴巴吐著粘條兒嗚嗚地哭。

    飛鳥慌了連忙把手遞給他求饒說「你咬繼續咬。」

    朱玥碧一把奪了他的手看見那上面牙印又小又深流著凍瘡裡地壞血一下變了臉色。她轉手給了阿狗一巴掌把阿狗打了個暈頭轉向又掛著眼淚擰住他地腮幫子問「誰讓你咬你阿哥的?你瘋了嗎你?你把他咬壞了看誰養你!」

    飛鳥一把把哭噎了氣地阿狗摟到懷裡吼道「阿狗不是幫你的嗎?你這個女人……真是又厲害又不講理。」他低著頭往外鑽剛露了頭就看到幾張幸災樂禍的面孔立刻確信阿狗是被他們故意塞進來的這就找了個胳膊交了阿狗縮回來頹然一扯被褥包上頭心想都說男人欺負女人可打吧不捨得不打吧出門沒臉見人了。哎天下的烏鴉都一片黑天底下的女人都一個樣!她們才不會管你的威嚴和事業只圖心裡能痛快誰不讓她們痛快她們就跟誰急。

    他躺了好一陣子感覺到一個溫暖的身體貼著自己鑽進來一隻手摸到自己的胸膛立刻把它捉住扔出去。可那手又不屈不撓地摸了上去人還在念叨「她是狐狸精吸食男人的精血呀。我還不全是為了你好?」

    飛鳥翻身回來瞪著她說「你豈止分不出人和狐狸?對人也好不到哪去。帽子你不做答應給路勃勃的抓手我也沒見著影。你老是這樣怎麼配讓人家叫你主母?要是你再不改我就休了你。我從來不說自己做不到的話別以為我不敢!」

    他抱著被褥要換個小帳睡一拉才發覺朱玥碧竟穿著單衣和光溜溜的沒什麼區別連忙又躺下耐心地說「別說不是狐狸精就算是沒有過失也不該受懲處。也不該讓他們凍死、餓死、扒了心現原形。要是再有想投靠咱們的百姓他們心裡會不會想那家的幾個娘們不會說我們是狼精鹿精狐狸精吧?」

    朱玥碧嗚嗚哭了一陣說「只要你不看那狐狸精一眼。我什麼都答應你!可那麼多的衣裳、帽子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做?你就不心疼我嗎?」

    飛鳥一骨碌翻了個身兩眼精光閃閃地說「那就告訴我們怎麼做。人人都做!做衣裳做鼓做角號做弓箭做盾……什麼都做。我還要開山、燒地窯、煉金鐵、造一輛幾十頭牛拉的大車。這樣打仗的時候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朱玥碧撲哧一聲笑了成了掛珠海棠。她摟著飛鳥問「開山煉鐵?你也會?」

    飛鳥搖搖頭還是堅定地說「不會就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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