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三 長月怒潮(1)
    晚秋的月亮是很冷的它努力一掙便沖雲掙拔出來就像是並無悲喜的看客冷冷投下目光一樣的月華。

    天風浩蕩勁掃蒼穹。

    綿延的軍伍從幾條主幹上穿越人滾勢濤鼎沸的聲音到達每一處能聽到的地方。這聲音到了那裡就是滔天的反應這似乎火碰到火油頃刻翻浪間滾炸。你若登高便能看覽長月的形勢怒潮就類似於峽谷中滾騰來的巨浪用洶湧的波濤瞬間淹沒幾條如同谷道的主幹四處宣洩。

    不知是否有意無意縱火起煙之處也將火色沿路播蔓。頃刻工夫一些木質的娛樂樓酒樓便被堙燃化為洶洶大火。那煙中火中苦喊一片不停有肥胖的男人從裡面滾出來更有男女的在烤煙怒火中慘叫。有人救火有人敲鑼有人赤胸坦膊大喊「勤王救駕」。這聲音漸漸如妖魔將一處處的百姓迷茫。後來百姓很多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有人高聲喊出「造反」「謀反了就有吃的了!」。

    長月終於發出了歷史的一聲吼叫而以前她總是在委屈中沉默。這聲大吼竟然不是公人在滿街抓人時發出也不是在為腹誹和民謠論罪時發出而是發生在一聲猶如正義的呼喊中。這正義的呼喊很快鼓勵出一些善良的人甚至潑皮無賴和混水摸魚者而後者當街毆鬥怪叫衝進一些店舖搶拿東西。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太突然了。聲浪到達各處僅僅落後於一大批軍漢和市人到達內城城門。

    內城像一座巨大的山巒一樣巍巍斜插在長月內無一分遭受衝擊之感。可護城門侯們都瘋了一樣地吼叫膽戰心驚的士兵乾脆省力地砍斷纜繩讓那鑲鐵的沉重木門在一陣煙塵和巨響中落地。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魯太后這會在這她就能看到感覺到她的閉口政策在短短時日裡積壓下噴薄而出的威力。這些雷霆和風暴捲集人群後漸漸集中在北門和南門將雜亂的喊聲慢慢一致回擊成一句話「讓太后交出權力!」

    風暴到來之時飛鳥還因為某個疾病發作猝死的官員而擔憂重新回到監牢中他懶洋洋地坐在地上看人目瞪口呆。其它人卻沒他這般心情公人貴族小吏官員欽差狄南堂不約而同都衝了出去。望一望之後他們就看到一大群手持勾桿的人怒奔而來有人手裡點著火把。

    「我讓你娘的抓人!」一個怒漢抱住一名公人就打「我叫你們作福作威我讓你們愛打人!」

    接著是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她如同天神下凡一樣提著一條擀面檔飛快地揮舞著衝著裡面大叫著「孩子他爸我來救你了!」

    一群公人抱頭鼠竄沖一個方向跑去。接著他們看迎面又來了人乾脆邊跑邊就地脫撕衣服。

    手持兵械的士兵和宮衛膽戰地一致向外刀槍前伸拱衛在門口的台階上他們恐怕個個寧願面對戰場上來的敵人也不願意面對這頃刻就成大海的怒潮。

    「我(他)是朝廷廷尉有糾察彈劾的權力大家有冤鳴冤有狀告狀我一一受理。不要胡來哄砸衙門是為謀逆。」張國燾和狄南堂幾乎同時大呼。

    但人群的聲音更大頃刻就淹沒了他們那響度不夠的聲音但大多是訴苦。內層外層都是人到處是人整個就是人的海洋。他們爭先恐後地吵鬧但都克制地保持理智沒有迎著刀兵向裡面衝。看來張國燾和狄南堂的喊叫還是有一些成效的。但很可惜這種局面很快就被破壞了。

    「住嘴!」范霸的聲音打雷般落下「你們哪個想找死我給你個痛快!」

    人群陡然靜了一下人們似乎怕了他們後退了一點。火光中那一張一張面孔一雙雙眼睛都帶著畏懼。范霸猶覺得不夠蓋過又開口有受理案件的張國燾先怒罵了聲「滾」接著拔出了刀。

    人群後退了。范霸得意了高聲大笑「看看!這些賤種……」

    他不知道是說給自己兄弟的還是取笑張國燾的但他頃刻就知道自己的大笑多麼愚蠢。人是退了但磚頭火把卻砸了過來。接著是一大群一些拿長竹竿的人他們開始對著圈子裡的人亂搗和兵丁宮衛纏鬥。

    一些堅定的男女還在裡面鼓勵「不要怕!都不要怕!一個打不過咱們十個打一個!」

    有人再說「這些當兵的稀見了西慶的兔崽子就會跑!」

    還有人說「當官的都怕死!快用長竹竿敲!」

    更有占主流的理想話「我們先把自家人救出來然後一起去救小國王。」

    ……

    扔出的火把足有十來個燒滿整個震獅和這一小堆人的腳下。張國燾急起一頭汗啞著嗓子勸解。狄南堂和他一樣只是身上帶著傷嗓子又不好喊不起話這會看局勢亂成一團糟有人流血有人被踐踏乾脆穿過火把的空間踏到前面喊甚至他都沒注意到花流霜和飛鳥怎麼還沒出來。

    就著火色月光他看一個老婆子在台階旁歪著被械鬥的人擠扛踩擊不像人樣地慘叫便奮力猛推身邊的人將她撈起到身邊。

    正在這時一塊磚頭砸在他頭上。但不知為何那些人沒有追加打擊而是用長竿子拾器起或撥去火把上去與退卻的范氏等人爭躲門口。他並不覺得疼只覺得有液體汩汩流下讓天地都變了眼色。他提氣再喊嗓子依然嘶啞再喊依然還是不高。

    門口的兵士們的兵刃還沒幾人見紅他們眼中看到的都是面目猙獰而奮力擠扛的人還帶著地下的死火引出的高叫。他們僅憑感覺就能知道自己的刀插到人身上根本拔不下連那人死了沒有就不知道就會被一種極大的力量擠過捲進去洪流頃刻被亂擊打成爛泥。大概人人都想通了這些他們立刻放棄門口陣地。

    狄南堂在這一幕中麻木在人群的洪流中抱著那個老阿婆用雄偉的身軀抵擋那種雜亂而巨大的擠扛力。「你一定不是個當官的!」老阿婆的眼睛裡滿是淚水渾濁的眼睛濕潤如潮她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狄南堂額頭的血幽幽地說「要是你當了官就好了!」

    突然她感覺到身上濕了原來狄南堂胸口的傷口出血浸透了白布和衣服。

    狄南堂沒有注意這些他靜靜地身處洪流中。那裡卻又是最安靜的避風港他看那喊聲震天魚貫而入的人流用一種無可泣血的心去感觸卻不知道怎麼制止好。

    朝廷反應過來他們會是什麼罪?自己的兒子妻子會怎麼樣張國燾呢他們還在裡面會不會被這些怒虎般的人亂打致死?他聲嘶力竭地喊叫但是在這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沒聽到自己用盡全力的聲音。

    暴風驟雨襲擊的力量不是手掌大的地方能夠撐天抵擋的。

    又有誰能將它停下來?

    如果加了一堆士兵也許會控制住形勢但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形勢鮮血換來的形勢僅此而已。也許應該讓一個人們信服的人出現。他用洪亮的聲音一聲喊過人們抬頭聽他說克制住怒火等待處理。

    就在狄南堂覺得無力回天的時候蒼天卻開了霽顏。人群中歡呼聲傳來接著就舉著火把像大海的回潮一樣向後退卻。

    狄南堂聽到人群的歡呼聲便懵掉了難道裡面的人都被打死了?人們覺得勝利了?

    漫長的等待湧流不完的人狄南堂焦急地看著等待等待這些人的退卻。這種漫長幾乎把人折磨得欲生欲死他甚至沒注意到出來時的人流量增加了沒注意到有人蓬頭垢面甚至帶有長鏈。

    希望一般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是張國燾的聲音。他的嗓子已經啞如同撕破紗制帷幄時發出的低刺帶著一種風吹山口的低雜。

    「我今日就坐在這裡!以後就坐在這裡不把長月的案情全理出頭緒我就死在這裡!」張國燾說。

    突然有火把亮在房子上。人們真的抬頭看靜靜地連歡呼聲都沒有了都停下了腳步。

    狄南堂順著房子抬頭也抬頭看到妻子舉了一枝火把兒子坐在一個房簷脊背放出的鉤子上。

    「都聽我說!」飛鳥看下面人群林林卻也不懼只是用變音一半的公鴨嗓子說「你們真是笨呀!先救出國王然後讓國王把他們赦免不就行了嗎?」

    「人都救出來了你們一定該想到救小國王了吧。不要忙排好隊慢慢走只喊不動手畢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是西慶那幫什麼?那幫什麼來著?」

    人群哄笑都大聲回答說是「狗日的」。

    「好啦!你們忙吧!我要回牢房睡一會看看那個被我嚇死的糊塗官能不能活過來!」飛鳥揮手說「你們找我張叔叔也行嫌麻煩了找我也行把狀子拿過來就行了!告訴你們廷尉大得很就是丞相一聽說被廷尉審自己就會自殺!(漢朝慣例這裡借用)」

    「被你嚇死的?別臭美了快下去找找你阿爸他身上有傷!」花流霜連忙催促說。

    「快走吧!」飛鳥邊揮手邊站起來四看找下去的地方。

    眾人漸漸散去相認。

    張國燾摸著鼻血走到狄南堂身邊苦笑說「我希望那個狗官能活過來我要拔他三天皮。長月有六處這樣的地方他一下抓了過千人!」

    「你還是去其它地方看看吧那裡也是的!」狄南堂邊把那婆婆放下來邊說。

    就在他們說話間婆婆四處跑動仔細用眼睛搜索著發問「我的兒子呢?」沒有人回答她。

    她焦急萬分左右亂走四處抓人胳膊搬人面孔再次問「我的兒子呢?」

    接著她繼續尋找。

    終於她失望了癱倒在地上搶天一聲長嚎「我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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