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六節
比試總有規則的。狄阿鳥和范鎮東的比試也要有一個規則。范鎮東得到絕大多數人心——包括心中為狄阿鳥說話的人。他自然就成為規則的操縱者。在指定規則前黃天霸和自己的妹妹都向他描述狄阿鳥的箭術。范鎮東在制定規則時自然要考慮到番子善射不能比著射只野雞逐只逃兔什麼的。而此刻他看到狄阿鳥嫻熟地駕御馬匹在前、在後急奔流露出一種源於自信的鎮定突然之間感到一陣的動搖。
他是親號將軍范霸的堂侄出身軍功世家父親襲伯家世顯赫自幼也是受名師指教弓馬嫻熟本來不把狄阿鳥放在眼裡多此一舉只是想找一個借口一個理由抹去不光彩的一環讓大家明白一匹好馬在誰那裡更有價值。
而這就叫作貴族風範因為這些雍容不可輸的風範他也輸不起。
黃天霸很合時機地建議「他膽小!最好跟他決鬥!」
范鎮東心中贊同。
他從來沒見過平民敢殺貴族更不相信一個膽小鬼在生死障礙中還要顧及自己的一匹馬於是衝著眾人高喊「沒有比決鬥更好的我們決鬥?!」
話到狄阿鳥耳邊狄阿鳥將微笑掛在嘴邊很認真地思索考慮回應說「我一定要贏的我們還是打獵吧!」
好多人都說「要是不肯那就認輸好了!」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范鎮東的心思只是不想認輸不想拱手送出自己的愛馬於是異常堅定點了點頭。
在眾人心有偏向的吶喊中放馬的決鬥者分別隔了幾百步距離站在兩端相望。
他們中間全是衰黃的長草足有一腿高馬站著像是兔子。狄阿鳥的位置逆風迎面有雜土碎草亂舞風將眼睛被吹得生疼連沉重的辮子都要飛起來他舉目而望見到包括狄阿雪在內為自己打氣的呼聲極不成比例只好收回視線看著「笨笨」打在腦袋後面的尖耳朵輕輕地念叨「笨笨!我不會失去你!」
范鎮東開始往前走動決鬥就這樣開始。
狄阿鳥一側身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動作筆直簡練不見絲毫累贅的動作。
他沒有選擇長兵器不是因為輕敵而是因為范鎮東也沒有選擇長兵器。然而這只短兵器也確實足夠的了尖銳得像是人的意志。兩騎一陣加速風聲漸緊狄阿鳥的耳邊只餘下戰馬如雷的奔騰聲他歡快地嘶叫猶如回到了草原中放馬。
范鎮東也吶喊看住狄阿鳥前來的方向縱馬狂奔。
眾人屏息凝視眼看他們兩馬交錯。突然狄阿鳥消失在馬背上。
兩人都是短兵刃摸不到別人藏鞍所在就意味著別人容易攻自己難以格擋。
范鎮東有點緊張本能地偏離自己的馬看到狄阿鳥伏身一邊大喜連撥馬勺稍偏走向接著開始後悔原來狄阿鳥在他撥偏方向時回到馬背。
他的馬一滯想再偏方向已經來不及了一定要策轉就給予對手可乘之機。
但兩人已經很近偏角過大相錯的時候可能要走偏范鎮東已經在相接的右側探出身體長劍引而待刺。
兩馬很快就要交錯狄阿鳥突然大喝一聲拉韁起馬突然向自己的右側偏轉。
戰馬一嘶騰空蹄不沾地反轉。
毫無疑問狄阿鳥感到風向逆行視覺受到干擾對自己極為不利等別人靠偏離來交錯時把握時機等待順向。
朝廷裡的騎士不曾習慣這種順向糾葛的戰法大伙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有的還覺得他要轉身逃跑。
不過他的騎術很是不錯在旁觀者眼裡有著巨大的反響他們幾乎一下子停掉歡呼覺得憋忿覺著這種騎術應該出在范鎮東的一邊。
范鎮東已經偏不回來還在探著子見狄阿鳥人立馬轉為白白錯過機會惋惜卻也遠遠劈出一劍。狄阿鳥丟開韁繩換手揮刀在一聲金屬撞擊聲中化解范鎮東的一劍轉過馬頭。
兩人開始並行范鎮東越過狄阿鳥也偏側藏身放緩速度打算化被動為主動。狄阿鳥卻不再管他綽手取弓搭箭示意自己叼在後面他已經輸了完全不用再冒著死傷之險前後馬你劈我我砍你。
他等人宣佈自己的勝利大伙卻覺著范鎮東沒用弓他卻要用弓大聲地警告著。范鎮東雖然知道他的箭術不想用弓卻事到如今不得不想法扳回更不相信他敢用弓射自己當即在遠處轉過戰馬頂風回來。
眾少年提醒他用弓。
范鎮東就在偏鞍中拿住弓箭藏身搭弦。
狄阿鳥收起箭枝放喉大喊「剛才射你你能逃過去?!我已經贏啦!」
范鎮東聽到了他的喊叫只是隨著馬匹起伏漸漸接近中感到兩人離得不太遠突然回到馬背狄阿鳥飛快地反應著上弦作態口裡還大叫「你休要耍賴我放箭啦!」
范鎮東覺著別人未必能聽到狄阿鳥的叫喊而自己已經拉起了弓弦怎麼說也可以比得過狄阿鳥滯後的反應;他也考慮著自己帶著頭盔身上穿著很難穿透的盔甲一箭換一箭的情況可以從容地將穿著不倫不類的狄阿鳥射殺射傷可以贏了再說話。
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貴族的事實心想我們是決鬥不要說朝廷頒布了新法交納贖金可以免死……
狄阿鳥沒有像他人想像中的驚慌四措到處亂跑也知道意味著什麼歎息一聲扣箭就發。
這是一個火花電閃的瞬間范鎮東尤覺得自己不能笑那樣顯得太無風範只有不笑才讓人覺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不是有意傷人、殺人。
但他馬上就不用抑制這種笑容啦一聲弦想他臉色都來不及變就覺得喉嚨一涼。
怒馬高立將范鎮東高高帶起也將他拈著的弓弦放出讓那無頭的箭枝在空中拋出長跡。隨著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漆黑在觸覺歸寂中消失他那被青銅甲衣圍裹結實的上身如同朽木偏離馬背一下低萎轉瞬被驚蹶的馬兒甩到地上。
萬籟頓靜風雲忽止。
人嘩聲被這種變故滅去觀眾只看到那馬蹬還拖著人腿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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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霜等待著陡然看到狄阿雪他們回來再望望不到狄阿鳥不由得慌了神往前一走都搖搖晃晃的……事情卻不是她想的那樣只聽得狄阿雪迫不及待地告訴說「阿媽阿哥射死那無賴要去官府投案讓我回來說。他自己引馬往東走了!」
花流霜暗叫「不好」想也不想上了馬匆匆投東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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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鳥像一葉舟在曠達的野地奔馳他回過頭來往親人們的方向望一眼扭過來繼續奔跑再也沒回一次頭。
他來到官府投案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投到監牢待審。
監牢裡已經有了很多人將這污垢之地已經填塞得滿滿當當有種讓人透不出氣來的壓抑。
人犯穿得各色各樣有的衣裳已經破爛沾滿著污垢和血色有的衣裳還完好。
他們按照木柱圈成的牢室分別居住。狄阿鳥覺得對面的牢裡似乎有著更多地人站在自己的牢房看往對面好多人都在大聲地喊著「冤枉」亂糟糟地。牢子們不要他們喊衝著那些喊叫的人潑出一桶一桶的水。
狄阿鳥心中充滿無數的疑問暗道「天下剛剛大赦只要不是謀逆就能被放回家這兒怎麼能有這麼多人呢?」同時他忘不了自己在龍青雲阿舅的監獄裡和人打架的結果時時刻刻警惕著四周。
但四周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惡劣一個瘦瘦的文士說「你年紀不大!怎麼也遭上這罪?」
狄阿鳥看看他見他兩眼深凹顴骨高聳鬍鬚都帶著污垢候審時帶了鏈子幾乎是爬在地上不禁大為同情「什麼罪?」
那文人大笑周圍幾個人也像哭一樣笑大家驚動了牢子牢子過來怒喝還是有人無顧忌地嚷「什麼罪都不知道的進來的不是你一個只是看起來你的年齡似乎小了。」
狄阿鳥於是問「你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那瘦弱的文人說「我編了個小曲。你聽一聽就知道『月如弦兒月無全死人堆道邊;西風搖蘆(魯)湛湛(漸漸)無天。……!』」
狄阿鳥疑問連連見有個桶碰碰帶響覺得是水便手扶乾糧揭開蓋子感到眾人眼神不對再聞到濃重的騷臭味連忙把蓋子蓋住按著問「沒有誰嗎?!」他很快看到大伙乾裂開口的嘴唇頓時明白只是他記得看牢的剛剛用水潑過人。
一個男人說「小兄弟。你千萬別叫一叫他們就給澆水敗火淋你個全身讓大伙也跟著遭殃!要是想喝水忍著吧晚飯有一碗菜湯水!」
狄阿鳥要等官府的人來處理暗想還是睡覺吧。於是倒下一覺睡到被公人打擾。
這時已經到了晚上衙役說是審訊。
大步走出來四面皆暗狄阿鳥聽裡面另一個唯一的刑事犯說他已經被候審半月了早就忐忑這樣走過一堵窄窄的廊道來到大堂感到眼前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四下看一眼看過竟然在一側找到自己的阿爸阿媽見阿爸裹著傷心中擔心剛叫一聲就聽到堂上一聲震天的醒木響頓時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