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傑特走後,大廳中,卻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氣氛。因為,國王把視線停在了那如山的彈劾表上面了……
卡奧羅、龐勒斯、希亞洛三個人,心裡同時喊糟。畢竟,上面的東西,若是真的查起來的話……
老國王用無神的雙眼,有意無意地掃視著這三人,慢條斯理地問:「我親愛的兒子們啊!你們認為,這些彈劾表上面的東西,是真,還是假?」
卡奧羅和龐勒斯立時陷入了一個兩難的處境。國王現在問的是證據是否存在。如果承認是真的話,自己擺脫不了干係。回答是假的話,那麼無異於把自己的爪牙拔掉。
龐勒斯微微別過頭,向希亞洛望去,發現迎上的,卻是電射而至的冷峻目光。
看來,這次真的要大出血了,但不可以就這樣……龐勒斯正想打手勢。但卡奧羅急於把快要燒到身上的火撇開,根本沒看龐勒斯,就急躁地踏前道:「父皇!這些證據如此空洞,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他的話沒說完,龐勒斯就在心中開罵了:笨蛋!應該盡可能等希亞洛出手……最起碼要裝作猶豫的樣子,可惡……
那邊,微微脹了一下的頸動脈,說明心臟的主人在心中是多麼的高興。下一秒鐘,連步伐也輕盈起來的希亞洛跟著恰如其分地說到:「如果說,證據不是由情報部門提供的,那麼,其來源就很值得懷疑。兒臣在想,負責教育的官員,怎會知道有人販賣奴隸呢?」
他話音剛落,後面不遠處就有一個倒楣鬼哆嗦了一下。
聽到兩位哥哥的發言,拉茲也知道,不可能就這麼點事扳倒他們,於是也就附和他們了。
現在,眾人的視線,全落到國王的手上了。看著那只微微顫抖著的手,慢慢伸向那疊高高的彈劾表,有份彈劾傑特的傢伙,都猛然心跳加速起來。可是,儘管他們把心眼提到喉嚨,但也無法阻止厄運之神對他們的詛咒。
國王的手,伸到那疊控告傑特私帶女眷的文表邊上,輕輕一推。堆得像寶塔一樣的文表,劈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但是,倒下的彈劾表,看在那些大臣們的眼裡。卻如同山崩一樣可怕。
「能拿出真憑實據的,朕予以獎勵一千金幣。但,無憑無據,隨意污蔑、陷害拉洛中將的……不可饒恕!凡彈劾他私藏女眷的,罰三個月薪水。凡彈劾其販賣奴隸,私自斂財等罪的,官降一級。而彈劾通敵賣國的……官降兩級,終身不得進入皇都。好!就這樣定了,散會!」在他年老的身軀中,忽然散發出國王應有的威嚴。
可是,由於這決定關係到自己的命運前途,近百位大臣不得不同時叫出聲來:「陛下!」
但,他那只枯瘦的大手,擋在了他們的面前。這隻手,彷彿是一堵無形的牆,把一切反對的聲浪,給壓了下去。老國王的眼神,淡漠而堅定:「你們不用再說了。誰再抗辯,斬!」說完,在侍從攙扶下,無視近百雙愕然的眼睛,慢慢地走出廳外。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
為了陞官發財而討好大王子的官員們,現在卻因為卡奧羅的斷義,而被無情地降級。誰都知道:國王的命令,就是一切,他們的未來,一片黑暗。於是,痛心不已的他們,無可避免地把怒火全集中在卡奧羅和龐勒斯身上。
一心討好,卻遭到如此報應。無論是誰,都接受不了。
面對眾大臣那刀子般的目光,卡奧羅也慌神了,連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龐勒斯公爵。但龐勒斯除了苦笑之外,又能做些什麼呢?
彈劾傑特不成功,對於卡奧羅的勢力來說,大概等於一個成年人被刺了一個針孔那麼大的傷口,算不了什麼。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麼個小小的傷口,卻要讓他把自己整條臂膀給砍下來。
愕然、痛心、不滿、憤恨、同情、冷漠……千百種心情,化作百般滋味,像雞尾酒一樣在大廳裡調和著。但不管怎樣,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利卡納的政壇,正面臨著一次重新洗牌。權力的真空,已經赤裸裸地呈現在三位王子的面前。卡奧羅能否保住自己原有的優勢,希亞洛和拉茲能否奪得更多的籌碼,就看今後幾個月內的人事任命了……
※※※
另一面,傑特被當場釋放後,出了皇宮大門,想找馬車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一個子都沒有。原來,以囚犯身份趕來皇宮的自己,除了身上這身將軍服外,什麼都沒帶來。軍法處的馬車是絕對不敢載自己的了;又不可能向皇宮借馬車;偏偏自己在帝都又沒有熟人,看來,這次是要步行回住所了。
大概,自己會被那些紈褲子弟們嘲笑自己,賤民總是忘不了地上的泥巴吧!傑特笑了一下,攏攏頭髮,大步向前行。
正在此時,一輛高雅而並不華麗的馬車,從皇宮裡疾駛出來,嗄地停在了傑特的面前。車門開了,一個曼妙的白色女影,讓傑特眼前一亮。
哦?是愛麗絲!她今天穿的,只是一件樣式普通的白色連衣裙。不過,完美的身段,就是世間最美麗的衣裳。美人,即使穿著最樸素的衣服,都還是美人。但最吸引人的,是她那甜美無比的笑容。無可抑制,美好的回憶,再次浮現在傑特的腦海中。
可是,清越的仙音,在挑動了傑特心弦的同時,把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是傑特將軍嗎?很久不見了,想不到,將軍的虎威更勝往昔了。」
傑特苦笑:「是狐假虎威才對!實不相瞞,我剛從牢裡出來……」
但,兩人間的陰雲,還來不及聚集,就被如鈴聲般悅耳的女音給驅散了。愛麗絲掩嘴而笑:「將軍太見外了。將軍本無罪,只不過被惡意之徒中傷,才不幸陷入困境。如果不是將軍的果斷,無邊的戰火,還不知要燒到何年何月。」
傑特歎口氣:「唉——如果不是拉茲殿下的鼎力相助,我真不知……唉——」
「嘻嘻!不用在意,拉茲……殿下他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將軍不必放在心上。咦?將軍……」察覺到傑特的窘相,愛麗絲嫣然一笑,愉快地發出了邀請:「小女子正好順路經過貴府,不如,讓小女子送將軍一程。」
美麗的柔荑,在絢麗的陽光下,反射著柔和的亮光。
難以抗拒,傑特近乎無意識地把手伸了出去,但是他隱隱約約記得,大神官的府第離自己家好像很遠……
突然間,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從自己身後傳來。傑特猛然醒悟:身後的皇宮侍衛們,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和愛麗絲的一舉一動。傑特立刻敏銳地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正處在一張微妙至極的關係網中。自己和拉茲,就像那在嚴冬中聚在一起取暖的豪豬,聚得太近,就會被刺傷;離得太遠,就會凍死。
所以,傑特心中立時有了定案。他輕輕地握住了愛麗絲的玉手,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吻手禮。
「謝謝小姐的厚愛,但我認為:一個剛從牢裡出來的髒漢,如果他不知羞恥地坐上淑女的馬車,那麼,就是對淑女的褻瀆。如果可以的話,小姐能幫我找來一匹馬,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看到傑特恰如其分地領了情,愛麗絲也不好再強求什麼,咯咯地一笑,點了點頭……
※※※
三分鐘後,傑特騎著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跑著。心中升起的莫名悵然,在此時佔據著傑特略顯空虛的內心。不知怎的,明知自己跟愛麗絲是不可能的。但,對於這位耀眼的美女,自己心中總是有那麼一點揮之不去的渺茫希望。隨著歲月的流逝,這點希望並沒有消失,反而一點一點地在自己心中沉澱下來。
如果……我是個獨霸一方的霸者,愛麗絲會不會跟我好呢?但,傑特猛一甩頭,把多餘的迷惘從自己腦海裡驅走。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現在,他只想盡快趕回自己在帝都的房子,洗個熱水澡,然後通知麗她們自己沒事了。
一會兒,到了。傑特很高興衛兵還認得自己這個主人,但是,房子裡,一個熟人都沒有,讓自己不免感到有點失落。
身心疲憊的傑特,踏進了大門,剛走了幾步,忽然,腳下一空。
什麼?傑特驚然發現,地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大洞,而且還在不斷擴大……
龐勒斯的殺手?在千鈞一髮中,來不及從空間袋中拿出長槍,傑特一下子拔出隨身佩劍,想紮在洞壁上,但,他扎空了。於是,在驚愕中,傑特落到了一塊鬆軟的墊子上。
光明、黑暗、光明,出了黑洞,眼睛立時被突如其來的光芒,弄得無所適從。傑特的眼裡,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傑特坐起身子的同時突然發現:一股氣息,從身後撲來。他幾乎是肌肉反射地揮劍後砍,但,劍到半空,停住了。因為,來者的氣息,是那麼的熟悉……
「傑特——」溫潤的女體,一下子摟住了自己。喜歡這樣子撲到自己懷裡的……只有麗了。
眼睛尚未恢復,但傑特已經能感覺到附近是誰了。不過,他的左手並沒有閒著,一下子伸向麗的屁股……
「討厭啦!總是這麼色……咦?你的眼睛怎麼了?」
「沒事!一會就好」過了幾秒,傑特終於看清楚,在自己周圍,除了沙朗和黑炎外,其餘所有人都到了,正笑瞇瞇地望著自己。
「怎麼回事?你們……」
「嗯!是太鷹說,你會今早釋放的。所以,我們就來給你個驚喜咯。」麗笑顰如花地說到。
那麼說,讓自己掉下練武場,也是這個傢伙幹的好事……
察覺到傑特的目光中微帶惡意,太鷹連忙道:「唔!是這樣的,由於傑特你英明神武,找了我這個神機妙算的軍師,這次才會這麼順利。」這傢伙,吹捧傑特的時候,還不忘在自己臉上貼金。
「是嗎?」傑特眼中的笑意更濃了,看著這個經常捉弄自己的不良軍師,他心裡忽然升起一個美妙的計畫。不過,此時,他的後腦勺突然被打了不輕不重的一記。
「哼!我就知道,你這只噁心的蟑螂,是死不了的!」不用看就知道,後面的人一定是麗娜了。
「你怎可以這樣說傑特呢?我們的傑特可是好男人哦!怎會是蟑螂呢?」絲美走過來,用手輕輕勾了一下傑特耳邊的發腳。
聽到絲美的讚美,傑特下意識地抬起頭。
「而且,傑特武功很好噢!」
傑特聞言,鼓起了自己雙臂的肌肉。
「高大威猛。」
他自豪地挺起胸膛。
「玉樹臨風。」
他頓時面帶微笑。
「像牛糞一樣英俊。」
傑特的笑得更燦爛了,但,他馬上僵住了……什麼什麼?牛糞?被慣性思維耍了的傑特,還來不及發難,就聽到了所有人的哄然大笑聲。
「絲美!你……」
「哈哈哈!如果你不是牛糞,又怎會有鮮花肯插在你上面呢?哈哈哈!」絲美和眾女都笑彎了腰。
但此時,忽然有一具豐滿的女體,貼到傑特的背上。然後,一條小蛇般的舌頭,輕輕舔過傑特的脖子,最後,在傑特的耳邊,響起了極具磁性的女音:「不用擔心,我的主人……日子……還長著呢?」
不錯,小人報仇,從早到晚。傑特心中已經準備好招呼絲美了。但,絲美並沒有留意到傑特的眼神,因為,她被另一個人吸引住了。
「怎麼回事?她是誰?你什麼時候……」絲美之前並沒有在軍團裡見過希露,今天,在地下室裡見到用幻術變臉後的希露,已經是有點莫名其妙的了。女性的直覺更是告訴她,對方可能也是傑特的女人。而且,對方一直給自己一種危險的熟悉感。不過,看到其他人對希露毫無反應,也不好出聲發問罷了。現在看到傑特跟這女人如此親熱,絲美當然受不了。
但是,兩人的反應,讓絲美大吃一驚。他們同時轉過頭來,一起用彎豆似的斜眼看著自己,同時道:「你想知道嗎?」
有人說,兩夫妻在一起住久了,會因為同樣的飲食而變得有夫妻臉。但實際上,如果兩人心中所想一致的話,那麼,兩人的表情,也會驚人的一致……
「不!不想!」絲美連忙推托,因為直覺告訴她,這兩人很危險。但是,她並不知道,甜美的噩夢,將在今晚降臨到她頭上。
「是了,傑特,你是怎樣脫身的?」莉雅乖巧地問道。
傑特當然不放過這個挽回聲譽的機會,馬上繪聲繪色地把自己在議事廳如何雄辯給說了出來。
「怎麼樣?我厲害吧?一下子就將局勢給控制住了。真可惜,你們沒有看到龐勒斯那副窘相,真是太棒了!哈哈!你的男人略施小計,就躲過了皇帝老爺子的左勾拳。」傑特自豪地摟著一臉崇拜的麗。
「不錯!但問題是,皇帝的拳頭,真的是要打在你的臉上嗎?」夢娜的話,潑了傑特一頭冷水。
「什麼?」
「你不知道嗎?你走後,皇帝把彈劾你的八十多位官員降級。」
「什麼!」傑特瞪大眼睛,嘴巴張得老大的,下巴就像老化的彈簧一樣,失去了彈性,垂了下來。彷彿只要在上面吹一口氣,下巴就能像鐘擺一樣,連續幾個小時蕩個不停。
這一刻,傑特忽然想起了自己臨走時皇帝對騎士派將軍們說的話。在這瞬間,傑特忽然明白了什麼。
「按理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皇帝應該派人來認真核實你的那些罪行。但我發現,那些傢伙根本就沒有用心,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所以,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有事。因為,從一開始,皇帝就不打算對付你。因此,我就放心了。」夢娜走過來,依偎在傑特的肩膀上。
「真是好笑!不是嗎?我在背後幹了這麼多事,卻突然發現,我們都只是國王的棋子而已。只不過,表現太好,出乎他的意料罷了。」太鷹苦笑道。
被玩弄的苦澀感,頓時湧上傑特的喉嚨。現在,他好難受,真的想吐。根本無法接受,自己這麼努力地洗脫罪名,不惜讓太鷹拚命地把希亞洛和卡奧羅拉下水。卻忽然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個三流的蹩腳小丑,懵然不知地在黑暗的舞台上,非常自戀地做著難看的表演。但更加可氣的是,台下那些老狐狸們,竟然還為自己拙劣的表演,極其虛偽地報以熱烈的掌聲。
想不到,皇帝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放在了龐勒斯一黨身上。他根本就是借刀殺人啊!想到這裡,傑特的臉上變得火辣辣的。這感覺,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幾個巴掌似的。他喃喃自語:「只是棋子嗎?看來,我還是太嫩了啊!」
「太嫩不要緊,關鍵我們要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形勢依然嚴峻,那個老傢伙這招,實際上已經迫使你跟那些官員劃清界限了。還有,他給你特權的同時,其實是讓你在無形中得罪了所有騎士派的將軍。大概,他想讓你充當一個制衡各方勢力的角色吧!」太鷹總結道。
想到自己日後很可能成為眾人憤怒的目標,傑特心裡就覺得非常地不爽。
「……可惡……打倒老狐狸!」傑特不屈的怒喊聲,為這次聚會劃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