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笙簫默 正文 第十一章 應暉(一)
    七年前,應暉生命的轉折點,他最有希望也最絕望的一年。

    彼時在加州S大留學的應暉來自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由於家境貧寒,在大求學期間他雖然成績優異,卻從來沒動過出國留學的念頭。那時候被數學系眾多教授看好的數學系天才的理想不過是找一份薪水不低、相對穩定的工作,把父母接到身邊,然後結婚,生子,平淡一生。

    只是這個理想很快成了泡影。

    畢業前夕,交往了三年的女友用很難過但是很堅決的態度要求和他分手。

    應暉應變不及且無法理解,尤其在聽說她與本系系主任的兒子已經密切交往了一段日子後,失意中更多了一絲憤怒。

    「應暉,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好了。」面對他的質問女友亦滿是痛苦,「我以前把這個社會想得太天真,真正畢業找工作才發現,不管你多有實力,沒有背景,沒人把你當回事。我申請留校的事你也知道,可是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嗎?你根本幫不到我。他是處處不如你,可是他至少可以讓我在系裡那些趾高氣揚的老女人面前揚眉吐氣……」

    「應暉,我不想讓自己的驕傲在這漫長的歲月被瑣碎的生活一點點磨去。也許將來你會出人頭地,可那要等多少年?那時候我已經青春不在,就算苦盡甘來又有什麼意義?我不想低著頭生活,你不能維護我的尊嚴,應暉,我仍然愛你,但是對不起,我太驕傲了。」

    應暉無言以對。

    當晚他一夜未眠,第二天滿眼血絲的他打電話給父母,他已經決定申請獎學金,赴美留學。

    應暉走得很迅速,赴美那天,同學前來送行,女友沒來,不同於同學們的打抱不平和依依不捨,應暉始終很平靜。但是沒有人能猜到那一刻,他平靜的眼眸下掩藏著多大的野心。

    在加州留學的日子比在國內更辛苦,陌生的環境,頻繁的打工,繁重的學業讓他在短短的時間內瘦了一圈,但與此同時眼界卻開闊了許多。應暉的目光,漸漸集中到了正發展得如火如荼的互聯網上。

    堅實的數學基礎使他研究起計算機技術來事半功倍,與當時熱衷建立門戶網站的大潮流不同,應暉感興趣的是信息搜索。埋頭一年半後,不愧天才稱號的他獨立研究出一套優化的搜索算法,但是這套算法卻有個缺陷,它需要很多其它各種優化算法共同配合才能實現,所以初時並不得風險投資商的青睞,只有一家知名的網絡索引公司想以一個非常歧視的價格買走。應暉知道自己手裡掌握的東西遠遠不止幾萬美元的價值,可是他卻沒有時間等待更好的機會了,長期的勞累和壓力使他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為數不多的積蓄也消耗殆盡。

    走投無路的應暉異想天開,用身上僅餘的錢在一份頗有影響力的華文報紙上登了一個廣告,說明了他的情況,尋求華人投資。

    然而事實很快讓他失望了,十天內他只接到了一通電話,內容是罵他是個無恥卑鄙的騙子別丟中國人的臉。正當他心灰意冷地準備把算法賣給那家公司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市的信,裡面有一張沒有署名的紙條,還有五百美金。紙條上的字跡並不漂亮,只寥寥幾個字,無法從中判斷是男是女。

    你好。

    在報紙上看見你的求助。寄上$500,錢很少,希望能夠讓你等到真正的投資。

    五百美金,杯水車薪,卻重新激起了應暉的鬥志。那筆錢讓應暉撐過了最艱難的兩個月,這期間,他終於開發出配套算法,不久後得到了第一筆一百萬美元的風險投資。

    時勢造英雄,應暉無疑碰上了最好的時機。幾年後,當他坐在SOSO總裁辦公室聽資產評估師告訴他他目前有多少資產時,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沒有當初那五百美金,也許今天的他不過是個出色的技術人員。應暉曾經想過找出那個資助他的人,但是很快就放棄了。人海茫茫,信上甚至連姓名都沒有留一個,真的無從找起。

    不久之後,那個人卻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

    有一天他昔日S大同系的一個同學來拜訪他,順便帶了一封給他的信。

    「這個人大概不知道你離開學校了,把信寄到了我們系裡,我看到就順便給你帶來了。」

    信封上的字跡似曾相識。

    應暉心情激動的拆開信。

    應先生:

    你好,不知道你的地址有沒有變,或者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大約三年前你在報紙上登報求助,我曾寄過五百美元。真的難以啟齒,但是如果你經濟上方便的話,能不能把五百美元寄還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若為難的話就不必了。

    真的很抱歉。

    趙默笙

    趙默笙。

    應暉在心裡默念了一下署名。

    終於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了。

    掃了下封底,發信日期已經是一個月前。

    如果不是走到絕境,不會寫這樣一封希望渺茫的信吧。

    應暉顧不得同學就在身邊,連忙撥了信上留的電話,響了兩聲後,接起電話的是一個很清的女聲。

    第二天,應暉坐飛機到市。

    他們約的地方是一個公園,初春的時候,嫩青的季節,應暉遠遠看到一個中國女孩子坐在長椅上,圍著圍巾,好像有點冷,於是一直用圍巾搓著手。

    應暉站在遠處看著她,卻突然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家一樣。那時候他已經孤身在美國六年。

    應暉走到她面前。「請問,你是不是趙小姐?」

    那個女孩子立刻站了起來。「是的,我是,你是應暉先生嗎?」

    應暉這才看清楚她的樣子。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大概二十出頭,也許還在讀書,衣服有點舊,看得出有幾年了,但很乾淨,眼睛很大。

    他微微笑了下。「趙小姐,我們找個有暖氣的地方坐下來說吧。」

    拘謹的寒暄過後,應暉問:「我有點好奇,趙小姐,為什麼當初你會寄給我那筆錢,你不擔心我是騙子嗎?」

    這個問題讓她怔了一會,然後有點含糊其詞的說:「那時候我當好有一筆錢……」她模糊的帶過,緊接著說,「其實應先生你根本不必專程過來,我只是收拾雜物的時候看到以前的舊報紙,寄那封信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的。」

    「那你現在是?」

    應暉沒費多大勁就套出了事情的始末。

    歸納總結一下就是:眼前這位趙小姐有個關係不錯叫娟姐的鄰居,她因為拿刀砍傷丈夫被判入獄三年,娟姐有一個叫小嘉的孩子,因為娟姐的白人丈夫有暴力傾向,所以娟姐把孩子托付給她。眼下,她正為爭奪小孩的監護權而和鄰居的丈夫周旋。

    應暉喝了一口熱可可。

    「趙小姐,你經常這麼,嗯……樂於助人嗎?」事實上比起「樂於助人」應暉更想用「好管閒事」這個詞。

    「不是的。」她有些窘迫,臉上的紅暈不知道是凍出來的還是因為不好意思。「我們做鄰居很久了,而且她幫過我,有一次我生了一場大病,一個人在屋子裡暈過去沒人知道,是她發現救了我,要是晚點發現的話,也許我現在就不存在了。這是救命之恩是不是?克魯斯先生真的有暴力傾向,我親眼見過他拿酒瓶砸娟姐和小嘉,而且小嘉很乖很聽話,娟姐其實也很可憐……」

    她著急地找著一切理由。

    應暉卻無動於衷,這個世界本來就各有各的淒慘。

    只是,眼前這個女孩善良得有點傻氣呢,應暉在心裡想。但是如果不是這點傻氣,當初怎麼會給素未謀面的他寄那五百美金?

    應暉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這件事情並不好辦。

    應暉的私人律師史密斯先生說:「趙小姐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克魯斯有暴力傾向,而且就算取得證據取消了克魯斯的監護權,她也無法收養那個孩子,她不符合該州收養人的條件。這件事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的話很難,私下會比較簡單,I,那種惡棍用錢打發或許更容易。」

    「是的。」應暉說,「但是我不喜歡花錢在惡棍身上,而且也許他會不知足,一再地敲詐,或者隨時反咬一口,這不是根本解決之道。」

    「除非那位小姐立刻結婚,嫁個符合條件的丈夫,或許能增加勝算。」史密斯聳聳肩膀,開著玩笑,「I,你就完全符合條件。」

    史密斯的玩笑讓應暉心中一動。

    他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排斥這個主意。

    應暉在給默笙的電話中轉述了律師的話。

    「就算證明克魯斯的暴力傾向,取消他的監護權,你也無法收養小嘉。你的年齡,經濟條件,婚姻狀況都不符合本州法律規定的收養人的條件。小嘉會被送往福利院,你知道,對一個混血孩子來說,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地方。」

    默笙六神無主。「我只是想幫朋友一下,為什麼這麼難……」

    或許不難,應暉和克魯斯談過一次,他的確只想敲詐一筆錢而已,可應暉並沒有成全他的打算。應暉見過小嘉,那是一個黑髮黑眸有點呆傻的混血兒,據說癡傻是小時候被打所致。

    「如果你真的決定背上這個包袱的話,我有個提議。」應暉輕描淡寫地說,「你可以找可信任的、符合收養條件的人假結婚,或許……我可以幫忙。」

    電話那端的默笙根本就是傻住了,反應過來後就連忙說不行。「那怎麼可以……」

    應暉也不強求。

    接下來事情有了進展,克魯斯喝醉酒拿煙頭燙傷小嘉的照片被默笙的房東無意中拍到,但就如史密斯律師所說的那樣,克魯斯雖然被取消了監護權,但小嘉也被送往了福利院。

    默笙學業很忙,還要打工,就這樣,她也每隔一天或者兩天就去看小嘉。

    幾個月後的一天,遠在加州的應暉接到默笙的電話,她的聲音微帶哭音:「應先生,我想收養小嘉……」

    小嘉在福利院裡被別的種族的小孩欺負,其實已經不止一次了,只是這次更加嚴重,小嘉被推到了廁所的馬桶裡,若不是及時發現,恐怕會窒息死亡。

    應暉去市的時候帶了份協議書。

    「這份協議的內容是你放棄這樁婚姻所帶來的一切權益,相應的,你也不必履行一切義務,也就是說我們將只有夫妻的名義。」應暉解釋說。

    權責分明的協議書讓默笙的態度自然了起來。這正是應暉的目的,他清楚地知道這份讓默笙佔不到一分便宜的協議書反而會讓她輕鬆許多。

    「應先生,謝謝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必。其實這樁婚姻對我好處也不少,我的公司快要上市,一個已婚男人的形象更能得到股民的信任。而且,已婚的身份能讓我少掉許多麻煩。」應暉說著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理由,最後一句話卻很誠懇。「何況趙小姐對我實在不僅僅是滴水之恩。」

    所以才想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可是,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應暉不敢自問。

    他看著她簽字的手微微遲疑著,眼眸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熄滅,然後抓緊了筆,飛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合上遞給他,再沒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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