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於高崗之上,李指著前方正在激烈交戰的雙方對敬翔道:「入幽州之前,我軍忙於四處征戰,訓練得自然也少,靠的是我從邢州打下的老底子,再後來我軍與遼東蠻族為伍,雖說也取其之長補我之短,長了不少本領,但始終未正規化,這實為一件憾事。兩年來我心無旁慮,再有先生等全力相助,今日燕軍總算略具雛形了。」
敬翔謙遜的行了一禮,忽然見到前方山崗之腰,高行周似乎與李山海略有爭持,但還是退了下來,道:「唔,高行周下來了。」
李的視線迎向下山的高行周部隊。
「帥守大人,屬下有所不惑!」高行周雙眸圓睜,滿臉不忿,直視李,悶聲道。
李微微一笑道:「你是否要說,我軍破敵壁壘,士氣正旺,此時正可乘勝追擊,一舉攻破敵人剩餘壁壘,為何派人換我貽誤戰機?」
高行週一愣,呆呆的點了點頭。
「因為我還要你活著。」李面色平和,一句話令高行周吃了一驚。
「大人!」高行周的臉色有憤然頓時轉變成感激。
李繼續道:「先前你身先士卒,以自己氣勢壓住敵軍,因此方能讓敵人慌亂而措手不及。如今敵軍已經鎮定下來,知道依那城頭將令行事,我觀你似乎仍欲逞勇而攻,未能攻破敵陣事小,若是將你這般將才折於此處,我便是殺盡此關中守軍又如何能補償?」
李之語讓高行周頭腦徹底冷靜下來。正如李所言,勇力並不足以倚恃,他方才能突破敵之壁壘也有僥倖成份在其中。如今敵軍實力並未因第一層壁壘失守而受損,而他麾下將士方才衝刺之間體力大耗,確實不宜接著憑氣力去奪第二處山寨。
「末將明白了!」高行周深深行了個軍禮,以他的軍略將才,原本不應想不到這一點,開始只是被立功之心沖暈了頭罷了。
這裡調動也落入城頭王處直眼中,他神色未變,目光卻閃爍不定。兵法雲臨戰陣則不易將,李卻違之而行。在初戰小勝便用另一支部隊替代先頭的部隊,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方纔那敵將如此勇猛,應是李帳下虎將,本來正想設計殺之以揚軍威,李這反兵法而行之策,卻讓自己的打算落了個空。難道,那個李在敵軍之中也能窺測到自己的心意?當年陸帥戰無不勝,據說便是能如兵法所言「料敵先機」。李莫非果真是兵法奇才,這次可真有難了,也不知道晉王的援軍何時才能夠到?
王處直猛然從思忖中驚醒,如今可不能自亂方寸,首先想辦法破敵才是。他側首向東面山崗望去,燕軍攻打東面山崗地部隊依舊裹足不前,似乎主將有些怯懦,李為何不換下此將?
戰鼓再度激響起來,新換上西側山崗的李山海手執雙斧。濃眉一擰,殺氣讓他周圍的部下都為之心中一跳。
「大家聽到方才下去的人說什麼嗎?」李山海問道。
「沒有。」
經過這兩年整頓。軍紀極嚴,平時雖然上下不禁。但在戰陣之中時號令森明嚴,方纔如果有人膽敢出言報怨立刻會被軍法處治,因此高行周也只是略一凝滯便不得不下山去。
「不!」李山海雙斧奮然一擊交擊,道:「我聽到了,他們嘴裡沒說,心裡卻在嘀咕,說咱們全是撿便宜的。那好吧。咱們就讓他們看看,咱們到底是不是撿便宜的!」
眾將士神色一凜。高行周領軍攻破了第一道壁壘之後被他們換下,若是他們心中也會如此嘀咕。如今主攻的是他們,倘使不能攻下敵人下一道山寨壁壘,便是活著回去也會被譏嘲得抬不起頭來。
在軍功制度的推行之下,軍功不但代表著財富和女人,還代表著榮譽,但若是被人譏嘲撿人便宜,會讓他們顏面無存。
「不用多說了,將軍,攻吧!」部下的大聲請戰讓李山海嘿嘿笑了起來,手中雙斧向天,大喝道:「攻下飛狐關,痛飲二十壇!」
「攻下飛狐關,痛飲二十壇!」
士兵都呼了起來,李山海麾下全部是燕人,燕人豪邁,且性喜烈酒,若是激起他們狂興,每個人地戰鬥力將百分之兩百的發揮。經過李山海的這番激勵,戰士身上的血也開始沸騰起來。
「殺!殺!殺!」
李山海連吼三聲,到最後聲音撕裂長空,他雙手舉斧當先衝了出去,身後的燕人士兵緊隨其後,怒吼著衝了上去。
「來了!又來了!」
王處直此時心中也禁不住登地狂跳了下,這支攻擊部隊的與先前的那支部隊風格完全相反,如果說方纔的那支攻擊部隊是紀律性極高地一隻精密戰爭機器,而眼下的這支就是狂躁和暴怒的野獸,相比起來他更願意面對頭一個。
「無計可施了……」
見到這千餘為沉重的鐵甲所包裹,卻依舊掩不住那鐵甲下的狂暴戰意的野獸部隊,王處直也不由得覺得自己心中的那股氣已經是弱了三分,更別說其他的士卒了。
李山海的猛虎營像一道墨色地獸潮一般推上了山崗。第一道壁壘與第二道壁壘間的地勢,原本就沒有第一道壁壘與道路間那麼陡峭,猛虎營推進速度並不快,但卻不是守軍射出地箭矢能阻擋的。
「轟!」一聲,一個靠近柵欄壁壘地戰士便沒有照常理想辦法翻過去,對於那披著厚重鐵甲的身軀而方翻過這柵欄實在太困難,他只是用手中的巨盾去撞擊那柵欄。柵欄搖了幾搖,設置的時侯士兵並未偷懶,因此柵欄沒有被撞倒。
「轟!轟!轟!」更多地戰士嚎叫。用巨盾、大斧、鐵錘、重棒攻擊著柵欄。即便是石牆只怕也無法禁住這樣的攻擊,躲在柵欄之後的守軍心膽俱碎地看著自己地防線被突破,被擊碎。
「啊!」李山海左手抓住守軍刺來地長槍,咬牙用力,單手將那守軍連人帶搶舉了起來。
守軍發出淒厲的叫聲,卻忘記放手鬆開槍柄,或者是將這搶當作自己地最後防具。李山海嚎叫一聲猛地一擲,這個守軍與他的槍一起被擲在身旁一個同伴身上,兩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還沒有爬起來,一隻沉重的腳便踏上他們身上。強大地不可抗拒的力量從那隻腳上傳來,他們只覺得這座山崗似乎整個兒壓了上來,便骨裂髒碎,再無生機。
「退至第三道壁壘!」
王處直凝聲低喝,傳令的旗手慌忙搖旗。事實上即便不傳令,守軍也開始敗退了。大家都明白,退到最後。仍舊是被這群野獸攻破的命運,但在危急之中,逃得一時便算一時。
「李是如何訓練出一支這樣的野獸隊伍?他們還是不是人?」
王處直心中急如擂鼓,然而臉色依舊沉穩,這個時候身為主帥是不能夠露出絲毫的畏怯。
「李最強的不是騎兵麼?」他忽然想起,李從來都是以騎兵作為主力部隊,然而以他征戰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支步軍放眼天下都是數一數二地,如果是這樣的話,天下之大何人能夠是他的對手?
「令東側山崗向下佯作攻擊。以牽制李,使之不能向西側增兵。」雖然明知可能徒勞。王處直仍不得不下了這個命令,如果眼睜睜見著李利用西側已形成的敗潰之勢乘勝追擊而不顧。那身為主帥者還有何面目見拚死而戰的將士?況且,東側的李部隊一直裹足不前,想來領兵之將若非膽怯便是無能,如果在佯沖之中發覺敵人破綻,如兵法云「虛實相濟」也有可能。
但東側守軍的佯攻反而激怒了史弘肇,他一直虛張聲勢不曾以全力攻擊,便是在等李的具體指令。如今李換下了西側的高行周。對於東側卻沒有絲毫命令。這讓他有些奇怪。正遲疑間,那東側地敵軍卻向下衝了過來。「哼。老虎不發威!」
史弘肇皺眉冷哼,望了望那些隨著他眼見西方兩支部隊都立了戰功的嚷嚷著求戰部下們,大喝道:「弟兄們,看見燕人兄弟立功你們眼紅了吧,讓他們看看咱們這些從河北來地老弟兄們是不是比他們差!」
「殺他狗娘養的,想當年咱陷陣營地時候他們還在吃奶呢!」一名老兵大聲喝道。
史弘肇手中陌刀在半空中一揮,大喝道:「好,今天就給那幫兔崽子上上課,讓他知道薑是老的辣,弟兄們,給我殺,搶先攻下山崗!」
「殺!殺!殺!」
於是,正在關注西側潰局的王處直忽然聽到東線發出的呼喊聲第一次超過了西線!
只見原本向山崗之下佯沖的守軍,一股紅色的狂潮逆流而上,兇猛的勢頭超過了西崗,只見一員敵將手中鋼刀在秋日陽光下閃著暗藍色地寒光,當先領著這紅色地狂流以瀑布倒懸之勢直衝而上。
那守軍下攻原本是虛,但衝至一半時忽然遇上敵人以如此聲勢反攻,便按王處直事先的佈置回頭欲退回壁壘之中。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難,下山之時他們可憑借居高臨下地優勢,上山之時他們便與燕軍同樣要爬坡了。而且他們氣勢已衰,奔跑的速度便難以快捷,燕軍則積蓄已久一舉暴動,正好追上個首尾相連。
「要糟了!」王處直混身冷汗,即便是他臉上不動聲色,但身上的汗水卻瞞不住部下。
原來主攻東側的敵軍之前並非無能怯懦,而是隱忍不發!這員敵將恐怕比西側兩員敵將加起來還要可怕!兵法云「虛而實之」者便如是也!好個李!
東側山崗上的崩潰,比西側的崩潰還要來得迅猛。史弘肇的陷陣營老兵為首的的狂野攻擊,根本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極善武藝的他,雙手揮舞著沉重陌刀,在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經行之處,血,像小溪般彙集在一起,沿著山巖慢慢淌了下來。
參軍心驚膽戰地看著這恐怖的屠殺,不知何時王處直已經從城頭上消失,他再出現時已經盔甲整齊,站在大開的瓦口關城門之下。
「如今之計,只有突襲李主寨,讓他主軍後退這一途了。敗中取勝需兵行險著,不如此不足以扭轉敗局。如今李注意力定然也在那兩側山崗之上,我突然出擊,如能得手尚可贏得一絲轉機,如果不敵尚可退回關中!」心中抉斷,因此領著這八百騎兵突然從關中殺出!
在這道路之中,騎兵奔行極速。八百騎兵如同一枝利箭,直射向李所在的中軍。
「你果然來了!」
李的臉上露出一絲早已明瞭的笑容,天邊的雲彩在斜陽的照射之下變得血紅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