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直手死死抓住城垛上的女牆,探身望去。這兩支騎兵出營時雖然迅捷無聲但出得營後則完全不然,呼喝之聲地動山搖,暴雷一般的吶喊聲震徹九天,單是這氣勢,便足以讓膽小些的士兵棄甲而逃了,悍勇的燕人在經過訓練之後果然更加恐怖。
收回視線,盼顧左右,只現自己的參軍面如土色,雖然關上的將校士卒雖然紋絲未動,但神態之間明顯氣勢衰竭。
“夫戰,勢也!”
他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千年來流傳下的兵法首訓,此時此刻,敵軍已經成功地在氣勢上壓制住己方,此時交手,只需一擊,那兩側山崗之上的士兵便會潰散欲逃入飛狐關中避死,若是如此,則己方失去了致高點與關外據點,不再有犄角之勢,而李則能無視這高聳的關口城牆,可以在山崗上見自己虛實。若是如此,戰場的主動權盡喪於敵手。
“激勵士氣,讓那山崗之上的守軍知道我與他們同在一起,這是不一觸即潰的唯一方法。”心念電轉之間,他忽然解下身上的鎧甲,褪下上衣,赤袒著上身,拔出了寶劍。
周圍將士都吃驚地望著他,王處直一向沉穩嚴正,便是天氣炎熱的夏季,他也從未如此在士兵面前袒胸露乳,如今大敵當前,他卻如此,莫非是被敵軍氣勢嚇得如此?
王處直卻全然未注意周圍的目光,他凝神盯著迅速逼近山崗的燕軍,待燕軍開始沖上山坡,氣力稍洩的那一剎那,王處直猛然狂呼道:“擊鼓!喊殺!”
眾將士先是一怔,但立即反應過來。“咚咚”的戰鼓掀起排山倒海的聲浪,飛狐關上下喊殺聲在那一瞬間甚至壓倒了人數眾多地燕軍,王處直一挺身軀,站在了那城垛之間,以劍觸著城垛的巨石,目光如電,神色卻凜然。在眾軍士的呼喊聲中,李軍掀起的塵土環繞之下,他站於雄關之上。豪氣沖天,宛若神明。
關外山崗上的守軍與攻擊中的燕軍,都被飛狐關上瞬間傳出的巨響所震動,絕大多數人本能地扭過頭來向關頭望去,只見一片淡黃的煙塵之中,身軀偉岸的一員武將,赤裸著上身拄劍站在城垛上,他冷電般地眸子即便是數百步之外也令人心寒。
“好漢子!”高行周只是短短一瞥。便將王處直氣勢如虹的身影映在心中,這樣的身影看得久了,會讓士兵以為在與神為敵,難免挫傷士氣。隨即大喝一聲:“呔!”
在王處直凜凜威儀之下原本有些遲疑的燕軍眼見主將身先士卒,親冒矢石沖在最前,精神都是一振。兩軍交戰,士氣為先,軍之士氣,在於將帥。王處直以自己的異常之舉激得己方士兵暫時忘記了生死之事。而高行周則不甘勢弱,奮勇之下令燕軍這一路將士從王處直帶來的震憾中恢復過來。
“將才可用!”李騎在一匹汗血寶馬之上。大聲贊道。
“是行周將才可用,還是王處直將才可用?”敬翔輕搖紙扇。看似隨意地問道。
“先生以為呢?”李沒有回答,微笑反問道,這數萬人的戰場之前,二人仿佛覺得是在潞水之上的釣魚般悠閒自若。
敬翔也沒有回答,與李對視一眼後二人都大笑起來,再回過頭去,戰場中已經開始流血了。
高行周身先士卒之下。他主攻地西方山崗上的守軍先沉不住氣。亂石滾木沿著陡峭的山坡山洪暴發般洶湧而下,高行周左手執盾遮擋著流矢。一面借著樹木、山石躲閃這死亡的洪流,一面繼續向山崗上沖去。他身後的燕軍勇士雖有躲閃不及而被擊中以致腦漿迸裂筋斷骨折者,但沒有得到他的命令,竟然只是以地形為掩護而毫不還擊。
因為高行周尚在守軍殺傷力最大的范圍之外便引發了敵軍的第一輪攻擊,在第一輪攻擊暫歇而第二輪攻擊暫時尚未開始之時,高行周領著燕軍已經接近到敵軍壁壘不足百步的地方!“再近些!”高行周心中暗道,貓起腰縮在盾後回頭望了望,自己地部下跟隨得甚緊,雖然在敵人的攻擊之下有些人已經掛彩甚至陣亡,但精神上仍舊昂揚,暫時無需擔憂士氣地問題。
“將軍,反擊吧?”見他回望,將士們渴望地請求道。
“出擊!”高行周沒有回答,而是當先沖了出去,身為一軍之將尚且如此,麾下戰士又有何懼,因此他領著的這支部隊再次發出高昂地吶喊。
眼見敵人幾乎近在眼前,而且發出如此高昂的吶喊,山崗之上的守軍在還未瞄准之下,慌忙發出了第二撥滾木擂石與箭雨。這山崗地勢陡峭崎嶇,地形較為復雜,確實不利於燕軍沖擊,但相應的也為燕軍提供了不少掩體,因此這第二撥攻擊,對於燕軍的傷害仍就不大。若非地勢狹窄,高行周的萬人隊無法展開,燕軍的傷亡會更少一些。
但人地體能終究有限,披盔戴甲之下爬這山崗,始終以沖刺之速進行顯然而不可能,雖然高行周已經近到距敵營壘僅五十步之遙,此刻他也覺得胸中發悶,有些喘不過氣來,那些將士們自然更不好受了。
“只差一點!”高行周一瞬間胸中氣血翻湧,在李未調動地情況下,他主動請纓,原因既是渴望通過在戰場上立功來一展自己勇武才智,也是為了避嫌。
一是避裙帶之嫌,身為李妹婿,高行周也背負了不少的壓力;二則是為幽州系地將士們一表忠心,自投向李以來未得寸功,在一直跟隨李的滄州系軍官面前有點抬不起頭來,既是來了,又被李委以重任,這次好不容易有出戰的機會一定要立點功,若是無功而返,豈不殆笑大方!
“死戰!”高行周此時他聲音都嘶啞起來。
“殺——”緊接著,他發出了攻擊的命令,憋悶已久的燕軍弩矢齊發,密如驟雨,在這不足五十步的距離之內,弩矢的殺傷力極大,而守著這山崗的易州軍雖然有地利之優,但終究不過千人,在這強矢勁弩的壓迫之下,只能將身軀掩藏在壁壘之後,偶爾作出盲目的反擊。
“西方山崗危機!”
參軍半是驚恐半是震驚地呼喊,他原本也是經慣陣戰的,並非初上戰場的雛兒,但在他並非短暫的戰爭生涯中,尚未見過一支如同高行周領著的燕軍這般勇猛而又狡黠的部隊。敵人人數上的優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敵人並不倚仗這人數上的優勢實行人海戰術。在他心中原本足夠讓燕軍攻上半日的西方山崗第一層壁壘,敵人只是一個沖刺便已經接近了,而且在接近過程中並未受到嚴重的打擊。
赤著上身拄劍而立的王處直微微哼了聲,這個時侯大驚小怪,豈非長敵之氣滅己之威!
“無妨,旗手,傳令西側山崗,退至第二道壁壘!”
城頭的旗手將手中令旗搖了三搖,西側山崗上的守軍這次總算見著了主將之令,他們在高行周即將撲上前的一剎那,紛紛退走。放棄一道壁壘,對於士氣雖然略有損失,但總比被燕軍沖上來發揮人數上的優勢一擊全殲要強。而且,藏身於壁壘之後的守軍畢竟比燕軍體力上要略強一些,在短兵相接前便可甩開燕軍,重新獲得居高臨下的優勢。
推倒木柵欄構成的壁壘之後,燕軍能做的便只有用弩箭將跑得慢的敵軍射殺。西方山崗上燕軍由於高行周奮不顧身而取得的優勢,只不過因為守軍的退卻而又平衡起來。
“進退之間,倒也是訓練有素,先生認為呢?”李臉色依舊平靜,戰術上的變化向來難以在他臉上找到反應,以今日之情來看,這場戰斗的最終勝利者應該是他,除非他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
“確實如明公所言,且看看高行周又將如何應付。東側為何僵持不下,高行周攻下了一處壁壘,史弘肇為何還在那兒猶豫不前?”
敬翔的話讓李微微一笑:“化元大將之才,他雖然勇猛,卻非魯莽,應當知道如何處置。李山海!”
“在!”
李山海精神大振,應聲而出。
“你領本部五千人去替下高行周,他們沖刺雖然不久,但這山崗之上極耗體力,不可以疲憊而損我將士!”
“得令!”
李山海略有些意外,但只要有仗打,就意味著有立功的機會。因此他回首向本部人一招手,五千由輕步兵、鐵甲步兵與士卒混編而成的軍隊齊步前行,雖然在萬軍之中,這五千人的步子仍如同一人邁出般,整齊而有序。
對於李換下高行周之令,敬翔揚了一下眉,但便未就此多言。他道:“這兩年來日夜操練,今日方得見之成效,有軍如此,天下任可縱橫了。”
“兵在精不在多,幾年的時間也才訓練出二萬人,不容易啊!”李心中感慨萬千,這二萬的精銳步軍花費了他太多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