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生普洱(中)————間隔
    夜半時分,隱約聽到走廊裡由遠而近的推車聲,之後是錯亂急促的腳步,本來伏在病床邊的子律猛然坐起身,從夢寐的睏倦中清醒過來。

    他剛才朦朦朧朧睡了一下,可腦子裡不斷冒出來的東西太多,總是不踏實。推車的聲音從門口經過,漸漸走遠。心裡堵著都是她和孩子,夢裡沒有安生過,車走遠了,終於徹底把自己冷卻下來。

    晚飯也沒吃,和展方聯繫推掉了兩個需要出席的活動,之後子律就一直在醫院頂樓吹風,靠在欄杆上抽煙。他煙癮本來不是很大,可以晚上抽了差不多一包半,最後嗓子裡實在乾澀的太難受,只好把煙掐了,靠在欄杆邊只吹風,什麼也不幹。

    風不夠冷,吹不醒,越吹,心裡夢的濃霧越重。

    眺望遠方,視線盡頭是夜色裡的多瑙河濱,老城已經在黑夜裡悶悶沉寂下來,醫院前的街上車輛不多,很像他們之前散步經過的街道。風不冷,不像國內的北方嚴寒凜冽,風裡只是絲絲滲透襯衣的涼,在頂樓站久了就習慣了。

    給高磊掛了電話之後,子律又給國內掛了長途,找了駱駝和門神去幫他查。表面上裝出不為所動的樣子,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裝不下去,玩命捶了幾下欄杆,除了金屬碰撞晃動的聲音,什麼也沒有。那畢竟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如今就這麼沒了,他不甘心。

    按照醫生所說,手術應該在赴歐前不到一個月左右做的,正好是因為護照鬧彆扭的時間。那次爭執有好多天沒見,可高磊幾乎天天去上官苑看她,所以怎麼也想不到私下裡會被著他生這樣的事。孩子沒了他痛心,但還能忍,可她故意隱瞞一切的做法,他越想越忍不下去。心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那些感情,給出的那些承諾,好像變得一文不值。和醫生談過以後,感情,好比陷到沙灘裡的城堡隨時都會傾覆。她醒了也許就倒了,也許經營半天的東西不過是自己營造的假象。顧念著她的身體,後者他們剛剛經過的幾天平靜祥和日子,子律寧可舒不要馬上醒過來。

    等醒了問什麼?怎麼問?問得出口嗎?

    講完電話靠在頂樓機房的外牆上,抬頭,天是陰沉沉的,正應了此時的心情。生母去得早,阿姨又生了自修和子愛,家對他來說總隔著一層不遠不近的紗,想親近,卻不得要領。如今有了想親近的人,又突然現他們的孩子沒了,本來已經伸出了手,被荊棘刺到只覺得疼,他無可避免只好縮回來。

    她隱瞞的過去,另一個名字,沉默的冷戰,她把整個房間裡自己的東西都清空,想這些,高磊電話裡勸的話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後還是忍不住想回去看看她醒沒醒,子律從頂樓下來又回到了病房,就在舒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坐在離她這麼近,望著她,即使不拉著手,總好過望不到。

    窗簾沒有拉,朦朧的月光照進來,在黑暗裡等著她醒過來。著急是沒用的,他心裡很明白。用了經年累月的耐心等她表露出一點感情,現在,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等到她全部坦白。這麼做還值不值,子律根本就沒去想。

    生著她的氣,貼在她身邊竟然不知不覺安下心,放任疲倦征服自己睡了過去,被推車聲驚醒後,子律才回到真實裡。再拉起她的手,放下,又握住。百感交集,恨不得把她揉成小小的一團吞進身體裡,可又有氣,甚至是恨,想剖開她的心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五年了,一場感情下來,竟然落得這樣的結果,子律都覺得自己冤枉。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依然病著,蒼白沒有血色,不能給他回應,可他又固執的問了一次,逼近到她身邊,好像以往爭執時那樣,強迫她給個答案。

    「為什麼!」

    問出話,聲音很冷很輕,咬著牙好半天也沒說出孩子幾個字,好像根本禁不得碰,那幾個字一碰就碎。把她的手放在嘴裡咬了一口,恨得想更重些,沒忍心。讓她的手貼在臉上,她沒疼,他自己反而疼了。支著額頭強忍了一會兒,又把臉埋進她身邊的被子裡。哪怕離她近些,不去想以後怎樣,對緩解疼痛都是有效的。想,不可能想清楚,只會越陷越深,索性不想了。

    後來,可能是面對現實的勇氣耗得差不多,子律真有些昏昏欲睡。疲倦地掀開被子的一條縫,探進去把手蓋在舒的肚子上,甚至推開礙眼的住院服直接觸到她的肌膚。除了平坦溫暖,什麼也感覺不出來。趴在那兒,想什麼都晚了,都沒有了。蓋著孩子呆過的地方,無奈地吐出兩句「為什麼」,之後陷在她衣擺裡,不肯再動。

    舒醒來時,只覺得胸腹一股暖熱,像是每次月事來了,躺在他懷裡醒來的感覺。碰到手邊濃密的頭,之後是他面上粗糙扎人的鬍鬚,知覺慢慢清晰起來。可病後第一次恢復意識還很虛弱,舒搞不清為什麼會躺著,躺在哪裡,子律為什麼不睡在身邊。

    所有的感覺,就匯成一個詞——子律。

    沿著他頸後輕輕撫摸,好像安慰他,摸到衣領又停住了,睜開眼睛,自然而然望向唯一有光亮的窗外。

    舒認出來醫院病房,認出了身邊床頭櫃上的藥瓶和紙杯,然後是飯店裡生的那些記憶。

    那時候疼了一下,或者是一陣。抓電話的時候,見到自己手上的血,心裡一閃而過的害怕,求生本能讓她不顧一切按下通話鍵,接通了電話。

    舒記得那一刻,聽筒從手裡掉了出去,意識很模糊,腦子裡除了死,只剩下他不在身邊的恐懼。他昨晚瘋狂時扭曲而快樂的表情,他留在耳邊熱烈而霸道的宣告。

    他提到了結婚,而她還隱瞞了孩子的事。

    衣領突然動了一下,緊接著是挨在自己腹部的手,舒本能的抓了一下,沒抓住,子律已經從她手邊擦過,直起了身子。

    床邊的燈亮了,打破寧靜的夜色,沒法逃避,正好撞上彼此的眼睛。

    都瘦了,熬得全無精神。

    子律眼睛裡都是血絲,頭亂蓬蓬的,像是老了幾歲。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上,舒沒找到一絲以往的熱情。似乎是一張鎮定冷然的面具戴在他臉上,什麼表情也不明顯,都不是她熟悉的。

    難道是……

    只是與舒對視,問她的勇氣就消失殆盡。見她病成現在的樣子好不容易醒了,子律除了心疼就是自責。她也許還不太清醒,抓了兩次想碰他的手腕,都被他多過去了,空空的落回被子上,迷迷濛朦的眼睛裡很快浸滿了淚。從沒覺得她那麼敏感脆弱,現在知道了,子律更張不開嘴問。

    轉開臉,拿起床頭櫃上的棉簽沾了杯裡的水又送回到她嘴邊,一點點沾濕,不去看她的眼睛,就是流淚了,他不許自己心軟。

    舒想說什麼,手又試著去碰他,這次抓住了,可他去桌邊取東西,握不住只好又鬆開。像每次完成雕版一筆筆細雕琢那樣,子律把她嘴唇上每一絲紋路都照顧到了,放好東西,坐回到椅子深處,一言不的等在那兒。

    等著,等著,等得舒眼前一層又一層的淚,透過淚覺他眼圈異常紅,眼神卻是冷的,有恨,有怨,也有很多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剛伸出手,還沒有碰到,他毫無預警的肅然起身,甩甩頭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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