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曼特林咖啡(上)————遠遊
    「好點嗎?」

    「嗯。」

    「那繼續睡吧,我去公社了。」

    幾天裡,子律和舒交流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話,他忙著準備出國參展的事,對她一蹶不振的病狀只當是鬧彆扭造成的。說帶她去醫院看看,舒又總是找個借口就拒絕了。

    她絕口不提手術的事,只是自己心裡清楚身體不再像從前,總有些力不從心,兩三天根本起不了床,再加上對孩子的愧疚,沒幾天就瘦了下去。手背薄薄的皮膚下血脈清晰可見,整個下巴都尖了,眼窩裡是褪不去的暗影,親自來家裡看她的高磊韓豫見到都著實嚇了一跳。

    下午店裡不忙的時候,卓婭常常去公寓裡看舒,舒拉也和柳家姐倆去過幾次,她這次為什麼病大家心裡都有數,只是對她消瘦憔悴得如此厲害覺得蹊蹺。以往她和子律兩個也吵多了,分手再復合,沒幾天就見她精神飽滿的出現在上官苑做東西,可是這次竟然整整躺了一個星期都沒有出過門。

    除了卓婭,沒有人知道孩子的事,手術畢竟傷了舒的元氣,也只有卓婭知道送些補血氣溫和的東西幫她盡快補回來。舒雖然滿心感激努力吃著補品,可情緒總在失落裡,怎麼也難振奮起來,表面上和子律已經合好了,卻仍然無法擺脫失去孩子的陰影。

    短短的半個月,舒和子律的生活其實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公社和社區的一切卻一成不變,沒有人察覺到生過什麼。只是有兩次,舒打電話到上官苑交待小波事情,口氣老和交待後事差不多,聽得小波心裡毛,私下裡跑去屠岸谷打聽師母到底出什麼事。學徒們私下裡都在傳些小道消息,連門神媳婦那裡也有耳聞,只是每次子律出現以後,大家馬上裝作什麼沒有生。

    舒到底出什麼事了,其實連她自己也說不好。心裡想著努力好起來,身上反而每況愈下,有力氣了勉強著自己下床走動,可想重新工作,在工作台旁邊給素描的飾設計圖勾邊,連五分鐘都沒有,握筆的手就會抖。畫出來的線條也不如原稿那樣流暢自然,總覺再不像以前那樣得心應手,興致勃勃。最近,舒其實幹什麼都意興闌珊,坐一會兒,腦子裡就是金屬撞擊在托盤上的聲音,那是手術時她聽得最清晰的一個聲音,也是關於孩子最後一點記憶。

    子律看出她的低迷,又找不出辦法讓她開心,哪怕是簽證辦下來了,親自送到她跟前,她也只是拿起來翻了翻就放到桌上,對他說了聲謝謝。有什麼可謝的,他這麼做更多是為了他自己,他想帶她出去,甚至遠比她想出去的慾望要大很多。

    「她這樣,能行嗎?」高磊不止一次問過子律。

    開始,子律的態度還很堅決,可偶爾看她瘦弱陷下去的雙頰,口氣又猶豫了。

    有關出國的事,舒再也沒有過問過,就任子律安排,眼看啟程的日子近了,她不但不見好起來,整個人都萎鈍下去,常常一整天坐在一個地方呆,什麼也不做。

    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時差水土的改變都很難應付。可費了九牛二虎才搞到的簽證,一下子說不帶她去了,子律又萬般不甘心。

    「你再和她談談,也許出去散散心就好了,離開公社一陣子,換換環境。」

    韓豫和高磊觀點不同,眼看著舒消沉,他一直建議子律一定要帶她出去。韓豫見她和子律相處的日子久了,就覺得是只像關在鳥籠裡的金絲雀,雖然有很美的翅膀,卻漸漸失去了飛翔的能力。公社雖然是好地方,好多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來,卻並不一定適合舒,時間越長,韓豫越覺得這裡是她的牢籠,快把她整個人禁錮死了。

    子律,不管是感情上,還是藝術上,都是個令人窒息的人。沒有人不承認他的才華,可真正能跟他長久相處的圈裡人,又是少之又少。

    聽到廚房裡男人們說話的聲音,舒從躺椅上轉過頭,膝上放的畫冊至少有半小時沒翻動過,她一直在回想手術前短暫的七天,每一個值的記憶的瞬間。如今,關於孩子,她只有醫院的一張診斷書和幾張化驗單還留著,雖然卓婭一再囑咐她銷毀,可每次拿起來看,舒就覺得這幾張紙算是最後一點紀念,實在捨不得丟開。

    到浴室裡洗了臉,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可鏡子裡的眼神還是掩飾不住憂鬱和悲傷。舒對著鏡子笑了笑,覺得笑得比哭還難看,就打消了強裝歡顏的念頭,沒再回客廳,而是進了臥室準備就寢。

    送走了高磊和韓豫幾個人,廚房洗裡台上的酒瓶也沒收拾,子律打開窗吹了吹自己身上的煙味,在客廳裡又把要說的話想了一遍,才推開臥室門進去。

    晚上子律特意叫了幾個朋友來他的公寓吃飯,雖然只是隨便叫的外賣,但氣氛很好,舒也難得有興致參加,飯後男人聊天,她推說累了早早就到臥室休息,子律進去,見她已經躺在床上睡了。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被上,小聲想把舒叫醒了。她到底為什麼消沉,和朋友們談完子律很想知道。

    「這陣子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告訴我!是因為簽證的事嗎?我道歉!」

    舒依然團著身子埋在枕頭裡,聽到他問了好幾次,低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悔意,手指不得不在被裡緊緊扭住,才能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不敢轉過身面對他,因為孩子,她對他有了一層欲言又止的歉疚,每次都更深一些。她變得優柔寡斷,總是莫名的想哭。她不知道那真是因為自責,還是害怕。有關孩子的事好幾次已經在嘴邊了,最後又不忍心他聽了難受只好憋回去。如果他知道了,他們還有沒有未來,舒不敢想。

    子律得不到回應,只好靠著舒躺下,把被子掀開一角蓋在自己身上。手臂從舒肩上攬過去,讓她靠到自己胸前。她一瘦,整個肩胛只剩下骨頭,摸起來一點肉都沒有,他的手就停在肩頭涼涼的地方,感覺到她慢慢轉過身,整個臉都埋在胸口,手環著他的腰,不一會兒,胸前就傳來暖暖的濕意。

    最近她常常無端落淚,尤其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子律對這種無力而為的感覺很無奈,歎口氣,抬手關了床頭的燈。

    在幽暗裡,他想了又想,固然有些草率,還是決定早點把話說出來。

    把懷裡的身子托高,讓她枕在肩上,抵著頭頂,又聞到熟悉的干花香味。子律從口袋裡摸出剛剛喝完的易拉罐瓶蓋,伸到被裡放進舒的手心。

    「咱們結婚吧……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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