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律其實壓根沒有認真考慮過結婚這樣的事情,放到十年以前,當時他還和葉楓在一起,就是兩個人一起習慣了,覺得就是對方了,結不結婚不過是一個形式。因為年紀輕,反而覺得婚姻很累贅。如果不是有子修出來橫道奪愛,子律完全不會感覺出婚姻是多麼鄭重的承諾。
子修母親離世的早,父親續娶了子修和子愛的母親,婚姻,從很小時對他來說就不做太多憧憬,反而時常慶幸沒有草率和葉楓結婚,如果是婚後葉楓出現了背叛,於他則是從面子裡子上加倍的難堪。
葉楓那段感情,以不願告人的緣由分手終結,因為那個孩子的事,子律也沒再苦苦追究,只是自己難受了一陣子,後來認識了舒,又很快先入為主的把她留在身邊,他沒覺得缺少過伴侶。
至於葉楓跟子修的生活,有沒有好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子律並不在乎,他早把感情看淡看透了,無非是身體上的東西,加些精神牽連而已。
婚姻對藝術圈子的人實在算不得很珍貴的東西,子律在圈子裡待得越久,看得越清楚。畫家、雕塑家、模特、助手、社區裡人口流動的有多快,藝術家身邊的伴侶換的就有多快。
一段關係結束再開始另一段,互不相欠,人貨兩清,感情的天平上誰也不傾斜。飲食男女,這就是生活。
像高磊和韓預,子律和舒這樣的,已經是難得的長期關係了。偶爾也有人用婚姻的形式固定下來,但以離婚收場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子律更覺得結婚反而是形式大於內容,弄不好,還會撕破臉換個前夫前妻的身份,實在沒必要。
另一個,就是舒從來沒要求過。她身邊的朋友,除了成衣店老闆柳紫結婚了,其他都是獨身,更有舒拉那樣的不婚主義者常常在身邊鼓吹分手。舒跟他的五年,不細想子律都會覺得過得太順利,雲淡風清的愜意,不像其他圈外同齡的朋友,因為成家立業整天奔命,過著普通人庸庸碌碌的日子。
社區裡沒有人希望淹沒在人潮裡,拚搏了很多年爬到現在的位置,有了些資本,哪怕要孤單下去,這群人也謀求過上特立獨行的日子。如同第一批開拓社區和畫家村的前輩那樣,寧願孑然一身一輩子,也不肯為了凡俗的富貴享樂放棄藝術上的追求。
可如今,子律這樣閒雲野鶴狂放不羈的想法慢慢變了,也許就是五年裡和舒共同生活潛移默化使然,總之她養病的幾天,不止從一個朋友朋友嘴裡聽到「結婚」兩個字,他自己心裡也慢慢萌生出一些念頭,兩股東西碰在一起,似乎時機到了,暗示他該有所行動了。
舒和葉楓不一樣,子律很清楚這點,比起葉楓,他更想要她。過去的五年,並不是他設想的一段隨便的感情,雖然開始的一切都是在他主導下進行的,可後來放不開的也是他自己。子律曾經標榜過的付出不要太多,投入不要太深,在舒這裡被全盤推翻。他自己陷進去了,陷得比他想的還深,有多少次主動說出道歉的話,子律自己也數不清了。
那些引以為豪的骨氣呢?或者驕傲?蕩然無存了嗎?還是只是因為她,一切變得值得了?
喝酒的時候,高磊和韓豫問了許多問題,子律一時答不上來,自顧自把玩著易拉罐的拉環。當初為什麼把獲獎的戒指送她,還讓她戴在表示已婚的手指上,為什麼非讓她住在自己公寓的對面,為什麼把小波調過去給她幫忙,為什麼不許她接近子修,為什麼非要帶著她去雙年展,太多為什麼,問得他反而更想不清楚,只是把拉環套在指尖上轉來轉去。
記得當初送她戒指時,她並沒有接過去,只是踮著腳把兩隻手伸到他面前,讓他親自給戴上。當時想也沒多想就直接套到左手無名指上,覺得只有戴在那裡才好看。之後她歪著頭想了想,裂開嘴笑了,唇紅齒白,在陽光裡看了令人心坎裡都是軟的。後來她再沒有拿掉過戒指,多少次吵架,把鑰匙都退給了對方,好多天不見面,那戒指依然牢牢戴在她無名指上,直到現在。
韓豫說過,不是受制於國內的環境,他和高磊也要穩定下來了,身體的關係不過維繫個把年,過了那個極限,就上升到精神,希望建立更長久的關係,差不多,就是婚姻。至於精神又能維持幾年,實在說不準。也許十幾年,也許幾十年,總之多數人在婚姻裡慢慢培養著心靈的默契。一輩子過下來,培養成功了,落得個相濡以沫白頭偕老,如果適得其反,也不過中年再換個伴侶。總之,最後是無法免俗的,誰都是要結婚生子的。
這麼想來,確實應該早早把她娶到手,因為一想到和她分開,或者她跟別人在一起了,子律心裡就沒法忍受。磕磕絆絆才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高磊和韓豫推波助瀾的鼓勵,也來不及準備戒指,反正之前也給過她了,拿下指上的拉環,把多餘的地方掰下去,握在手心裡。
顛顛份量,小小的錫鐵環實在算不得什麼,可她在他心裡承載的重量,卻是無法想像的重。
米蘭昆德拉是個身體主義者,子律相信他的話,認為生命不能承受的是輕,可現再不和她說,他總怕就要失去她的笑容,或者她眼神裡流淌的溫柔,她柔弱的依靠。那些五年培養的東西,早越了最初的慾望,已經變得太沉重了。
子律摸著口袋裡的錫鐵環,把求婚的話前後想了幾遍,最後還是在黑暗裡說出來了。拉環到了舒的手裡,她掌心細細的紋路寫了很多東西,子律沒有認真研究過,現在,拉起她的手,他也不會想到她心裡有多少細密的心思,他只等著那個答案,他要那個預想好的答案,他需要她答應。
然而舒卻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維持著在他懷裡的姿勢,握住那枚拉環。止住了眼淚以後,對他剛剛的求婚感覺真實起來,可也是因為真實,她不敢輕易張嘴允諾什麼。
她等這句話等了很久,等到了,除了感動,又有說不清的痛在心裡蕩漾開。他們之間的問題還太多,而且,還有那個剛剛才失去的孩子。
她想說好,可是心裡疼,疼的她說不出口,不管過去五年的光陰是怎麼度過的,擁有他的承諾,似乎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