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卡布其諾(下)——————
    張望著他跑走的方向,舒趴在車門上,忍著腹中越來越明顯的疼痛,希望他早點回來。她實在對黑暗有種無法排斥的恐懼,所以才會不喜歡去屠岸谷和他的公寓。此時一個人在車庫裡,那個夜晚的很多記憶,隨著下午卓婭一番無心的話從她心底翻覆而出,伴著疼痛,一點點侵襲著她四五年積攢起來的勇氣。

    要忘記過去,忽視自己出生的家庭,需要極大的勇氣。當時當日,舒忍著極大的悲傷接受了新的父親,新的兄長,再到父親身邊看望時,她總是把花籃裡的花瓣撒完了,就坐在墓碑旁的小樹下跟父親說說話。後來出來好多年,只是在本舊書裡夾了父親墓邊小柏樹上的一片針葉,偶爾拿出來看看。如今想到家,想到將來,心裡就像是經緯線上細小的破洞,一碰,就不可挽回的破裂開來。

    樓外在下雨,開進車庫的車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雨點,舒抓著安全帶,本以為他該出現了,入口卻出現了完全陌生的面孔。牆燈上有一盞時明時滅,找到那人的臉上,突然和多年前另一張臉完全重疊起來。

    影影綽綽,記憶和陰冷的黑暗壓迫過來,舒趴回到座位上再也不動。手裡抓著放線盤他握過的地方,希望找到些他留下的溫度。

    她說過想和他保持些距離,可有些時候,她又需要他隨時在身邊,驅走惡夢,讓她能安心,不再害怕。潛移默化裡,已經開始依賴他了,舒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心裡非常清楚。

    最初在一起的一年,分開的時間很長,不像現在這樣能夠朝夕相處。他住在對門,公事很多,操辦著建公社設計圖紙,常住在工作室裡。有時候一個星期也只是一兩面。後來他出國,一走半年,偶爾電話裡聯繫。談論的像是陌生疏遠的朋友,回國時卻又熱烈的關在屋子裡,幾天幾夜不曾出來。

    那樣的開始,一度在不明不白的關係裡糾纏,出門會擔心碰到,又希望能見到,下定決定在一起之後,舒才試著把心裡的芥蒂都拋開,只是後來各自留了公寓,沒有真正同居。名目上為了各自的空間,其實,也是為了各自的過去。

    子律有過去,舒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而她自己的過去,也從沒主動向他提起,因為他沒問過,也不問她的家庭家人,後來就成了彼此都迴避的話題。

    這幾年分分合合,但是穩定下來,舒對子律的依賴越來越強,強到越了那個家和那些人。

    背後突然有人敲車窗玻璃,嚇了舒一跳,她忙著往駕駛座方向躲避,可敲擊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

    抬頭,玻璃窗上出現張方正稜角分明的臉,車庫頂燈的光照在男人臉上,很清晰,帶著斯文的眼鏡,和記憶裡那個人沒有一點相同,卻和子律有著神似的輪廓。巡展開幕那晚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眼,舒已經注意到這點,他眉眼間有種和子律極相似的線條,只是車窗外的男人顯得溫和有禮,而子律,更多的卻是冷漠桀驁。

    「還記得嗎,巡展開幕我們見過?」男人在窗外比劃著開口。

    明明記得子律的警告,舒卻直起身茫然的搖下了車窗,聽見那晚彬彬有禮好聽的男低音。他的嗓音不像子律那樣沙啞,也不像子律帶著暴躁的因子,子修的笑很溫暖,竟然讓舒慢慢忘了剛剛的害怕。

    「你好,我是子修。」他完全沒有子律說的那麼壞,很自然大方的伸過手來,不是握,而是遞過來一張紙巾到她手裡,「那晚喝多了些,你多包涵。」

    「沒關係。」手裡握著柔軟的紙巾,疼痛與恐懼慢慢減退,舒盯著鏡片後那雙溫婉的眼睛,竟想不出那晚他唐突的樣子。

    「大哥呢?那天沒來及說話你們就走了,我也剛剛搬進社區,在十一區,有空來坐坐,先走了。」

    子修出現的快,離開的也很迅,只是回頭的功夫,舒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搖上車窗,盯著手裡的紙巾,才相信剛剛確實見到他了。

    紙巾柔軟帶著薄荷清香,在手心裡疊成很小的一塊,子律為什麼討厭他,為什麼不許她接近他,全都是未知數。可從舒的角度,看不出子修一點點不好,如果硬要說出一條的話,也許是他與子律完全不同的類型。他的態度親切,容易讓人接近,可那張親和的笑臉背後是什麼,她不敢細想。

    終於看到子律從車庫入口跑過來,舒靠回到座位上,想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壓著腹部的不適,等著他回來。

    他跑得近了,靠過去幫他開車門,起身的一刻,閃爍的牆燈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前一秒還是他,後一秒眼前卻是另一張臉。

    人前、人後並不一樣的一張臉。

    驚得身上一顫,舒抓緊門把手下意識落了鎖,直勾勾盯著窗外站著的人。剛剛也有個人出現的同樣的地方,帶著眼睛,談笑風生,不是子律,而是子修。

    門外到底是誰?是他嗎?

    冷汗一滴滴往下掉,下腹的疼痛越來越明顯。舒越告訴自己什麼都沒生,是他回來了,腹中的疼越是厲害。

    急促的敲窗聲,子律站在車外面色陰鬱急躁,看見舒愣在座位上,臉色臘白,手按在車鎖上,任他怎麼叫都沒有回應。

    「開門,怎麼了!快開門讓我上去!你怎麼了?」

    聽到他在車外喊,舒不敢眨眼,怕他又變成那張臉。可周圍的一切都是陰冷的,除了子修片斷的笑容,她記不得一點溫暖的東西。

    子律看她在車裡一動不動,又繞到另一側叫她,舉起手裡的東西給她看。

    「剛剛門神媳婦給找了生薑,回家熬水喝就好了,聽話,給我開門。」怕她是嚇到了,說話的音量溫和下去,她怔盅的表情才慢慢鬆動。

    仔仔細細看清他的臉,然後是他手裡的生薑,他沒有子修好看,也許也沒任何相識的男人好看,但他就是他,不可替代。他不是別人,他就是他,從來不碰鍋勺的人,為她去要了塊生薑。

    手指摸到鎖,使勁按了下去,車門一開,舒就不顧一切的撲到他懷裡。子律站在車下,探著半個身子近來,解開繫緊的安全帶,把她從副駕駛上扶了下來,帶到了後座,安排她躺下。

    「怎麼了?出這麼多汗?」

    脫下西服蓋在她身上,她還是白著臉,抓著他的手不放。子律遲疑了下,掠去她額頭上密密的一層汗,轉身鎖上了後座車門,回到了駕駛座。

    「你去哪了?」

    「回家再說,躺著別動!」

    那晚月事把舒折騰的很厲害,她堅持要回自己家,子律只好跟過去照顧。車庫的事也來不及問,不了了之了。

    清理好,薑糖水也熬了,她靠在床邊喝了兩三口就睡了。

    散開的編在一起垂到肩上,她枕著他平日用的枕頭,身上搭著兩床厚厚的棉被,睡容終於變得安詳寧靜。子律把熱敷的暖帶貼在她腹部,關了床頭燈坐到旁邊,手探進被子,睡衣裡的肌膚也是滾燙的。他記不清每次她自己怎麼做的了,只是蓋在那片令她疼痛難忍的地方,輕輕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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