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普洱茶(上)——————
    助理小波正在工作室外間抱著電話聯繫雙年展報名的事,舒一個人坐在一小塊黑色裘皮地毯上,手裡結著扎染的麻布條。

    工作室裡放著音樂,cd都是小波幫忙找的,舒認真聽了會兒才現是些分手的歌,歌詞都是療傷的句子。小波大學剛畢業的年紀,半大小孩子一樣,圓嘟嘟胖乎乎的身子,總是在工作室裡跑進跑出,不像是為感情煩擾聽這種歌的人。是自己買的?也想不起來了,雜物架上好幾排cd,幾個工作室來回傳,也不知是誰放上去的。

    療傷還算不上,早晨睡過一會兒,快中午才步行到工作室,除了精神不太亢奮,倒也沒有不舒服,覺得一切還是井然有序。進門小波已經把昨天配好的繡線仔細給她放好了。因為眼睛累,沒有起針繡,反而要小波找來早前備著的染料,隨性弄點扎染布散散心。

    「幹嗎聽這麼傷心的歌?」

    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舒沒防備嚇了一跳,手裡的繩結一鬆,本來扎到一半的花型散開了。

    高磊趕緊蹲下身撿起棉麻繩子遞回她手裡,以前也不小心嚇過她,結果刻刀一下子戳到了指肚流了血,他被子律好一頓修理,後來每次來上官苑都格外小心。剛才進來看她文文靜靜的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已經盡量輕聲輕語了,還是把她嚇到了。

    「放著別管了,隨便弄弄的。」舒撐著身子起來,拍了拍裙身上的褶皺。坐久了腿有些麻,站起來引著高磊到屋裡的沙上坐下,「怎麼有空過來,畫弄完了?」

    高磊撓撓頭,有點過意不去,她手裡還捏著折到一半的布料。褶皺裡交錯縱橫的折痕,想必弄回去會很麻煩。

    「過來看看,晚上巡展開幕,在圓廳,你得來!」

    他一說,舒才記起這事。這幾天裡兩個人搞低壓冷凍,外面的活動忘得一乾二淨。放了手裡的料子,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又拿起旁邊靠墊撥弄著上面的流蘇,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動作,在哪心裡有事的時候,就輕輕撥幾下。

    小波打完電話送了兩杯水過來,出去時還帶上了隔間的門,高磊見她彆扭著,不免想起昨晚那個電話。

    「又吵架了?昨晚給他打電話也是要死不活的,今晚巡展必須來,大家都等你們呢!」

    「沒有……」否認的不太理直氣壯,怕高磊繼續往下問,舒隨手從桌邊抽過來棉繩遞到他手裡,「拿著,幫我系扣子,下午要紮好了下缸,明天要染。」

    「不是不著急嗎?」高磊接了繩子,笨拙的等著她指派工作。雖然都是在公社,大家從事的門類千差萬別,對舒平時搞的這些小東西他一點不上手,常常是幫倒忙。看著她撐起幾根手指,輕巧的把一團錯綜複雜的結解開,像是小女孩玩的繩子戲法一樣。再糾纏的結在她手裡最終也會變得服服帖帖,子律就是個最現成的例子。

    「怎麼了?這次為什麼吵?」

    高磊一問,舒停下來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還是清清淡淡的,裡面卻明明寫著讓他閉嘴。這點高磊還是知趣的,她越是安靜,一個眼神就含了所有東西,讓人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繼續跟著她綁結,看似簡單,越弄越複雜。纖細修長的指左一下右一下的纏,白皙的關節用力糾著折疊好的花紋,無名指末端套的戒指在布料裡時隱時現。

    按說那是已婚女人戴戒指的地方,可她卻把戒指戴在上面,一戴好幾年,也因此大家更覺得他們除了一張紙什麼都不差了。

    不是枚普通戒指,還算小有名氣,子律平時看著一臉死德性,唯獨拿面前的女人沒辦法,當初興起弄了個勞什子燒造工坊,燒了不少錢,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從瓷器紫砂鼓弄到琉璃。玩興減了,認真做出幾樣東西出來。那戒指算是其中之一,得過幾個設計獎,有人看中要買,他很堅持拒絕了,一早就套在她手指上。

    這樣的兩個人來來往往,說他們長久的有,說遲早分開的也不少。即使吵架了,公社裡這些熟人也不覺得他們會有要分手的大問題。高磊想起昨晚子律慾求不滿的暴躁態度,不由笑了笑。

    「要是他對你不好,索性分了吧,我和韓豫幫你找個更好的,比那傢伙好多了!」

    舒一震,手裡本來繫好的結又鬆了,再想假裝不在意繼續弄完,卻老是弄不好,心裡也急躁起來。大家都是很近的朋友,雖然高磊的狀況她很瞭解,但畢竟是異性,很難做到傾訴,尤其他又跟他走的那麼近。

    低著頭不吱聲,手下卻慢吞吞起來,好半天,最後終於結上扣打了個死結。輕輕摩挲著繁複的花紋,舒起身走到放作品的架子旁,迴避高磊剛剛的一席話。晚上的活動她不想一個人單獨出現,就目前的狀況,一起出席又不太可能,所以她不想去了。

    「你們老這樣也不是事,有什麼你說出來,他不敢不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裡還是在乎……」

    舒正要拿一包紮染顏料,聽高磊還在說,急忙回身打斷:「別說這個了,你幫我看看顏色,下午就要煮色了。」

    高磊只好作罷,跟過去看她手裡幾包東西。對民間收來的顏料,他接觸的不多,各色粉末雜陳在一起,猛一看倒比買來的染料成色好。

    談起色彩,畢竟是高磊的本行,於是一板一眼坐在地上研究起來。遇到新鮮的顏料粉,他還沾在指尖上送到嘴裡嘗嘗。

    「別嘗,吃壞了怎麼辦?」舒要阻止,只抓住他一隻手,沾顏料的小指早送進嘴裡。高磊畫畫的風格詭異,經營公社的理念稀奇,平時也常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來。看他表情古怪的琢磨了一會兒,又去沾了別的顏色聞了半天,神情認真起來,倒像個搞學問的。舒會心一笑,坐穩了身子由著他調配。

    其實公社裡好多人都這樣,真畫起畫雕起東西來,平時再怎麼渾渾噩噩也能提神醒腦,不知疲憊的幹出個樣子再接著回去紙醉金迷。

    但他不是,因為自己的出現,他的生活似乎完全改變了,他以前怎麼過的,她問過周圍朋友,大家說得並不多,但她隱隱能感覺到,他的生活生了很大變化。

    把思緒從他身邊抽開,舒回身拿了架子上采風時拍的幾組照片。因為他隨時都跟在身邊,真正的采風辦不到,就到社區裡找找,在城裡轉了些民間服飾商店,拍了些照片。她一直希望有機會海闊天空的出去闖闖,每次想提出來,又知道他不會同意索性打消念頭。來了公社安家之後,幾乎像脫離社會一樣,什麼都變得遙遠起來。

    「這個好,藍得漂亮!」高磊指著其中一張給她講解,「跟青花顏色差不多,青花是氧化鈷,不知道染你這布能不能用。」

    「材料間裡有,我拿給你看。」想到配出好的顏色,舒也起了興致,起身動作猛了些,直挺挺以為站好了,卻打了個晃,又跪倒在毯子上,一把扶住高磊才沒有摔下去。

    「怎麼了?」這次換成高磊受驚嚇,她算是公社保護的稀有品種,容不得閃失,也顧不得手上的染料,急急忙忙扶著她坐下,「沒事吧你?」

    「沒事,蹲久了,猛一下起來有點頭暈。」舒雙手壓在頭上輕輕按著,腿上還有點麻,那股暈眩的勁兒已經過去了,撐在高磊肩膀上,慢慢往起站了站。昨天折騰了一夜,身體還是見了些顏色,畢竟不是十幾歲了,熬一宿總還是累的厲害。

    「小波,進來。」高磊叫進了助理,把零七八碎的顏料都交過去,帶著舒在靠背沙上坐好。這麼細看,才覺得她臉色不好,眼底下也有些青色,好像很累,好半天手都按在額頭上不說話。rshǚ

    工作間裡還是一傷春悲秋的歌,聽了鬧心,高磊索性起身關了音響。上官苑的暖色調不適合太多悲切的東西,四壁都給人輕柔放鬆的感覺,如同舒給大家的印象,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舒服清爽。這在圈子裡是少見的,尤其她眼裡並沒有藝術圈女人常見的野性,也難怪子律會看上她,在一起這麼些年。

    只可惜她心思太細,和她喜歡的那些玩意一樣,精細到別人都不敢走近,怕觸碰會冒犯或是傷到她。尤其子律在她身邊,其他男人很少敢到近前說上句話,剛要接近,子律那雙眼睛就能在對方臉上燒出兩個洞。這些年他沒有別的女人,就只把她帶在身邊,成了公認的一對,可見他是在乎她的。

    高磊又給她換了熱水,看她臉色緩和了才放下心。她和子律兩個人鬧彆扭在朋友圈裡都是看慣的家常便飯,一個心如止水,一個熊熊火焰,難免分分合合,每次都像內分泌失調,彆扭的一團低氣壓,等調節過來,又好的一個人似的,想分也分不開。

    高磊盯著舒盤起的黑,注意到間的銀色長簪,不覺想起了韓豫。手持笏板的文臣,刻著奇怪的古代文字,韓豫照著她的圖紙用了好幾錠老銀子鍛了半個月才做出來,只為了一個承諾。公社裡人人都有點鑽牛角尖,甚至很偏執。如果不是這樣的個性,也很難聚到一起,弄出現在的藝術區。

    喝了幾口熱水,舒的臉色總算緩和過來,放下杯子又跟高磊談起顏色的事,高磊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觀察她臉上的神色。

    聚會或者人前,很少見她這樣說話,總是乖巧的坐在子律身邊,像個陪襯的小花邊似的,抿嘴笑一下都少。所以大家會不瞭解她,有些敬畏,到後來就有些孤立,子律也不怎麼帶她出去,一年四季在公社裡,好像她家陽台的鈴蘭,怎麼看都覺得少了點養料。

    「高磊,最近,公社有什麼變化嗎?」舒問得很隱晦,高磊察覺出不是指雙年展,只拿話敷衍了兩句。

    「沒有吧,我也老不管事,你去問他,他心裡最清楚,進來這裡都要他肯的。」

    「為什麼?你不是老闆嗎,幹嗎一定要問他?」這是她一直搞不懂的問題,公社高磊在經營,好多拿主意的事情卻總要聽子律的意見。可高磊還有些孩子心性,看他臉上掛的顏料粉,舒又覺得確實拿不出當家人的架勢,也沒再問下去。

    取了紙巾想幫他擦了臉上的東西,貼的近些,高磊有些侷促,可手都沒碰到,就聽見身後兩個人的咳嗽。

    抬頭看見小波現行犯似的被身後兩個大男人押在前面,手裡端著個托盤不知道盛了什麼。

    「韓豫?」高磊趕緊推開舒的手,很不自在的站起來,上下左右的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這次尷尬了,當眾和舒近距離接觸,韓豫在,他都可能死得很慘。高磊下意識往韓豫身邊挪步子,小心翼翼對著另一張冷臉半開起玩笑:「這麼巧,子律,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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