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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子律愣了會兒神,不耐煩的把腳邊的東西踢開,無意間踹到一個柔軟的東西,撿起來才看清是她剛剛縫好來不及裝飾的靠枕。
個子比普通靠墊小很多,後面墜著絲繩,可以綁在工作台的座椅背上,累了靠上去抵在腰上,能緩解背部酸疼的壓力,是特意給他做的。
剛才把高腳杯也碰到了,酒灑出來,沁透了地上散亂的圖紙,連帶著也染到了靠枕上,一小塊暗紅的印記慢慢擴大。握在手裡把玩著,子律還在掂量剛才她在電話那頭的反應。她什麼都沒說,安安靜靜的聽著,最後還是他先掛的,免得自己心裡更煩。
溝通的方式不順暢,他試著調整,順應她的習慣,可並不是每一次都能達成共識。有時候跟這樣一個安靜的女人都吵不起來,如果她像社區裡那些隨性的女人就好了,打一架,照樣好的死去活來。
可她不是,從當初認識她看上她的時候,她就不是。所以倉促提了那樣的話,他也沒怎麼想後果,就是抓耳撓腮的心煩意亂。她這樣的女人,是天生來滅絕他的。
撐著地毯站起來,手掌下的溫度是熱的,子律不禁又皺眉,自己已經魔障一樣成了習慣,什麼都先想到她。他很不喜歡燥熱,入了冬也穿得很單薄,正和她相反。因為她怕冷,他每次回來就開了空調讓屋子總是暖著,隨時恭候她來。如今她更不會來了,原來她就不怎麼來,說了勸了都不願意來。從對門到這裡,不出十步的距離,跨出來就那麼困難。搖搖晃晃的翻找了半天空調遙控器,好不容易才在靠墊堆裡挖出來,關了空調,把臥室客廳陽台的窗戶都打開,子律提了酒瓶到陽台上接著喝。
吹吹風,腦門上的燥亂平息了一些,回到屋裡踢開擋路的東西,回到工作台上。打開燈,找來炭筆在鋪好的畫板上開始塗塗抹抹。喝了酒,和平時裡清醒的感覺不一樣,勾不出直線,一切都是捲曲的。不順手,把筆扔在一邊,掀起畫到一半的素描紙扯下來,揉皺了扔到地上。子律支撐著前額,頂著手邊的藝術畫冊,看了幾秒鐘一下子抬手掃到地上,一切擋在面前的東西都是礙眼的,都讓他想起她來。
因為跟她不痛快,什麼都擰著彆扭著,好像在他好好的心裡刨了個洞出來。
那些畫冊,是從國外特地給她帶回來的,但凡她看中喜歡的東西,他都會極盡所能的幫她實現。駱駝書店沒有,他讓助手滿城去找,托朋友從國外給她搜羅。買了這麼多,除了極少幾本,大多都放在他家裡,他希望她能多來這邊看,由他陪著看,可她不喜歡來,寧可縮在一牆之隔的沙上,趁他不在的時候自己看。他撞到了兩次,鬧都找不出合適理由,索性把她生拉硬扯弄過來,就按在書櫃上做*愛。她疼極了,對著他的胳膊咬下去,有時候咬的重,但畢竟是她,常常因為一時心軟就妥協了。
已經忘了上次在一起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捶了下桌面,震得幾隻炭筆紛紛落地。子律起身抄著酒瓶,站到書櫃面前,搜索著她看過的幾本畫冊,玻璃上卻總是反射出她承歡時染著紅暈的臉龐,像是一幅最生動的畫,不是三兩筆能勾出來的。
書櫃對面是一整面開會用的玻璃牆,她偶爾來了,會在上面寫寫畫畫做些小裝飾,有時候很秀麗,有時候又很有韌性,如同她做的其他東西。走近前,看清玻璃牆上畫的酒瓶,子律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畫的了,總之潛台詞是分手。
隨手抄起工作台邊的煙盒,點上一根,對著畫裡的空酒瓶出神。最後一次見面是前晚,她砰的鎖了臥室門,讓他在外面捶了一個小時都沒有打開,最後摔門走人。第二天很晚才去工作室,路過上官苑的時候,助手只說她出去了,上哪卻說不出來。
有時候子律想想能把她孤立起來是好的,不讓她接觸外面的世界,如同每次完成一件滿意的作品,就鎖進工作室的展櫃裡。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許隨便遠觀,更不可能任人褻玩。她是他的作品,慢慢都快融入到血肉裡了,卻又變成一根刺,扎得他疼。
煙灰缸里長長短短的煙蒂,子律把手裡的煙按滅,酒好像醒一點了。既然是自己的,就該拿回來。定了主意,開門就準備去敲對面的門。可腳踩上了那塊踏毯,想起下午自己扔在上面的鑰匙扣,又覺得這麼短時間就登門似乎是自己在示弱。而且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午夜。
本來已經舉起手要敲門,最終又放了下來,衝回自己公寓,砰的一下關了門,弄得聲響很大,故意要她聽到似的。怒氣洩在門上不過癮,回到房間又對著幾件沒完成的作品摔摔砸砸,畫框邊的粗糙的木刺扎到手心裡,真的流了血,才鬆了手又坐回到地毯上。
那些畫,包括他這些年的各種作品,很多都是她,或者和她有關,醒著,睡著,坐著,躺著,她每個瞬間的樣子都不同,激了他很多靈感。書櫃後面放著張很大的油畫框,當初就掛在客廳中央,但是她反彈太厲害,最後只好摘了換成她喜歡的一幅組畫,原來的就蒙了畫布藏在角落。
其實那是他很得意地一件作品,是她第一晚和他在一起的寫生。不管用了什麼手段,他畫完了,也得到了她,把兩件作品一併收納下來。畫布上她就躺在中央,被他擺弄成脆弱卻安穩的姿態,任他畫,那一夜,是他到公社後畫的最順手的一晚,十幾張素描,甚至完成了寫生的草稿。
在一起後,他有了很多很好的點子,建上官苑和屠岸谷,她給了不少驚艷的建議。可也因為工作和生活中的關係,他們過得不太平。他越想要越追索,她越是退後躲藏。從開始她就不曾主動過,他追得新鮮刺激,可到現在四五年了,依然是畏畏縮縮的,他就追累了,追煩了,煩得只想喝酒砸東西。
公社之餘他,最初是玩票,後來就成了生活,她就在這種生活裡,扮演著越來越重的一個角色,已經進入到他心裡隱秘深層的地方,深到別人幾乎不曾觸及過。這樣的感覺和他的為人實在不怎麼協調,可事實就是這樣。
抬眼,屋裡屬於她的東西並不多,但是處處都留著她的痕跡。
窗簾裡的白色紗絲是她選的,角落繡了字。屋角的陶器光釉是她手繪的,蓋了印章。每個靠墊都是她做的,靠墊邊緣的流蘇和她房裡的一樣。
子律把煙灰缸抓過來托在手裡。頂燈透過的光正好射在琉璃的稜角上,反射出斑斕的色彩,弄出個工坊燒製這些東西,也是為了滿足她的心願。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澹台舒三個字。
找不到洩渠道了,抓起煙灰缸要砸,最後卻沒下去手。煙也抽了,酒瓶也空了,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如果是平日,勢必要逮到她做*愛,不管她會不會拒絕。可如今處在分手狀態,她關在另一扇門背後,想見面也要等到天亮。
公社裡女人有的是,倒貼的不在少數。可沒有一個像她,引得起他的興趣。就是眉眼有幾分相似,說話做事的姿態一看就厭煩了。她不是個簡單的花瓶子,可以輕易複製,四角玲瓏剔透的琉璃匣子,看似透明,心裡面卻藏了好多東西,引得他想去打開。五年不得要領,好奇和急躁越來越重,又捨不得撒手。要是能撒手,他八成早撒了。分手那樣的混蛋話,子律都忘了自己說過幾次了。
到浴室裡沖了個涼,總算消解下身體的飢渴,出來時腦袋上還在不停滴水,子律也不理睬,就由著屋裡穿堂的風吹著,走到沙邊坐下又點上支煙抽起來,電話毫無預警的響了起來。
子律料到不是她,她絕對不會打電話過來主動示好。接起來一聽,果然是高磊聒噪的聲音,聽得他眉頭不由一皺。
「律,明天晚上和舒過來嗎,俱樂部巡展開幕,有不少新人的畫,肯定……」
「不去。」都沒容的對方說完,很粗魯的把電話摔上,他現在哪有心情看展!
對著一屋子清冷抽煙,現沙角上的記事簿裡掉出張照片。剛才一頓又摔又砸,照片角有了折痕,揀起來端詳,她的笑容慢慢從夾頁裡浮現出來。
幾年前在家的樣子,他拿著雕版的小刷子刷她,從浴室一直刷到臥室,她還濕著頭,只裹了條浴巾,胸前被刷出一大片粉嫩的紅色,以往她會拒絕,那次她反而笑了,跟他一起鬧,搶過刷子在他下巴鬍子上一陣亂刮,笑得滿臉通紅,讓他用手機抓拍下來。
她很少那麼笑,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幾個小時在工作室裡一句話也沒有,忙著手裡的活兒。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還是靜的過分,做*愛的時候也很少出聲音,一慣是老實的躺著,反應很單調,不像享受更像是忍耐,非得他想著法的勾動,才偶爾給些回應。
電話又響了,子律繼續盯著照片,沒去搭理,直到自動錄音的留言提示音響了。
「子律,還是我。你們好歹明晚得來,沒有你倆,這複姓俱樂部都快散架了。靠,主事的人不管,以後我也省得瞎操心,你要是不來乾脆解散得了!」
把照片夾回本裡,子律依然沒吱聲,聽高磊在那頭不停的嘮叨。
「再者,子修晚上要帶朋友過來,我不管你們哥倆怎麼回事,他是來參加巡展的,公社裡還有人想收子修的作品……」
「你敢!」踉蹌的衝過去接,按免提太用力,幾乎把錄音電話戳到了地上,「少和我提那畜牲!誰趕收他的畫就從公社滾蛋!」
「何必呢,都是過去的事了。算了,當我沒說。說正經的,雙年展快開始了,你們該過來看看新人的東西,有些很不錯,還有幾個舒肯定喜歡……舒呢?這兩天去上官苑找老不在,她不是叫韓豫做東西嗎?」
「不知道!」
「又怎麼了,火氣這麼大,該洩洩了!別老找事,大活人就在對面,想了就過去抱,有什麼大不了的。跟你說的正事別忘了,明晚的巡展!」
「滾!」砰的掛了電話,子律連帶把電話線扯出了大半截。
洩火,洩哪去?本來想好了要堅持兩天,剛被高磊一點,心裡更鬆動了。沒人不把他們看成一對,可也沒人會相信他為了她過著清心寡慾的日子。
可真分了,分得了嗎?騙誰呢!
滿滿噹噹的客廳,工作台,她那麼大點兒的一個人,沒了卻感覺到處空蕩蕩的。好比隱性的毒藥,已經滲透到每一處血脈,忘都忘不掉。
當了半天男人,真他媽沒用,凌晨兩點,想過去賠禮道歉收回電話裡說的。
他已經為她當一個月和尚了,分手了他只能算是虧上加虧。她本來就是他的人,就該拿回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好好相處著,五年都過來了,又有什麼過不來的呢?
這麼一尋思,子律心裡總算痛快了一點,去冰箱裡翻出聽冰啤酒。人往陽台上一靠,被秋天的小風吹著,那種鬧了好幾天的躁亂終於一點點散開,脊背上熱熱的汗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