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藍山咖啡(上)——————
    起了一陣風,樓外廢棄的報箱門碰到鐵皮響了一下,又吱吱呀呀的回到原來的角度。信箱裡躺著封信,擱了好寫日子沒人動,落了一層灰。

    站在門外的台階上,舒把垂下的一縷別到耳後,瑟瑟的風很乾,吹到臉頰上有點痛,深秋後天氣越燥,和她家鄉的水潤濕冷完全不一樣,每每水喝少了些,唇下就是一片乾澀。

    進門密碼她已經背得很熟了,抬手幾個簡單的數字,大堂的電子門叮的一下洞開。裡面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迥然不同,從顏色到佈局,前庭裡掛了幅抽像的人體素描,有男有女。

    手裡提了很沉的畫框,等電梯的時候,舒下意識對著合攏的鏡子門了怔。門上繪了幅抽像畫,每次停下來看久了,都好像要被吸到畫裡產生讓人暈眩的錯覺,雖然已經久了,舒偶爾還是不習慣。

    容不得想太多,電梯來了,門開的聲音像樂曲,迎面走出來的是個陌生面孔。舒提起畫框低頭進去,按了七層的數字鍵。

    因為社區的性質,住客總是混不熟臉孔就搬走了,能像她這樣一住四五年的人實在不多,尤其這樓裡的費用又比別處高很多,初初涉獵藝術圈的年輕人一般租不起。她不是認識了他,也許……

    還未細想,七層已經到了。並不寬敞的樓道,相對的兩扇大門。舒站在自己門前,放下畫框,低頭注意到門口踏毯上的一樣東西。

    是把鑰匙,手編的鑰匙扣繫了個牢固的結,是她親手做的,這時躺在手心裡,同心結早已經打開了。本來忍了一下,可沒忍住回,還是回頭看了眼對門,同色的毯子上什麼都沒有。

    開門進屋,反身上了鎖。

    心裡不想是假的,可為了不要想太多,也顧不得做東西吃,放了畫框就拿起客廳桌上繡到一半的小帕子,坐到陽台的搖椅上,就著黃昏前的日光繡了起來。

    搖椅輕輕擺動,繡了幾針,強烈的感覺平息下去,深深吸口氣,聞到陽台角落裡一盆鈴蘭的香味,舒放下繡品,起身拉開一扇窗,讓風吹進來,冷卻一下難過。

    工作室一天都盡量冷靜,安心弄完了一張草稿。心裡偶爾波折的厲害,就拚命找事情做控制住,助手小波什麼也沒察覺,還和她一起忙著選色配線。下午在門神咖啡喝茶,被門神媳婦問起和他的事,她裝作沒聽到,繼續低頭看手裡的刺繡書,卻不知不覺給自己加了四五塊方糖。

    甜食是沒用的,咖啡的苦澀怎麼也中和不了。

    以前不是沒想過分手,也分了幾次,過一段又會順理成章在一起。時間長了,連她自己都漸漸覺得兩個人會一直在一起。

    起身回到廳了,鑰匙就放在進門的小桌上,同心結躺在一邊,兩三下拆開了整個鑰匙扣,拉開抽屜,把鑰匙放到了最裡面,壓在一些雜物下面。

    再坐到搖椅裡,舒沒有拿起帕子,轉了個方向環顧著自己的客廳。單色的牆紙,溫暖的顏色,偶爾眼前會有另一個背影出現。對面的公寓,什麼都是冷色的,所以她不喜歡去。

    沙,茶几,矮角臥榻,最後一次在一起就是在客廳裡,已經是好些日子以前了,黃昏的最後一點光照著光潔的地板,又想起那個晚上,他怎樣推門進來,那天他穿過的皮鞋還留在鞋櫃旁邊。

    那個晚上,也好像是拌了嘴,他在黑暗裡握著她的腳踝細細摸索,問她為什麼只有那麼一點大,還穿孩子一樣的尺碼。回答不上來,他反覆折磨懲罰她,最後他說的話她都忘了,就倒進沙裡,隔天的清晨才醒過來。

    他的生活方式,他的脾氣,他作東西的風格,他喜歡的料理口味。好像就是一南一北的兩極,怎麼碰到一起的她都說不好,就那樣認識了,一下子過了好幾年。朋友笑過,吵嘴了不過是回到各自公寓睡一晚,早晨出門一碰面,一切又都煙消雲散。舒也希望永遠這樣,可總有時例外,比如現在。

    走過去踩進他皮鞋裡,感覺像是小時候偷穿媽媽的高跟鞋,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大出近十個尺碼,完全不成比例,又有種不協調的美感。這雙鞋為什麼沒有提醒他拿走,還總擺在自己鞋子旁邊,舒也說不清。

    赤著腳,回到冰涼的地板上,剛想把鞋收起來,電話突然響了。

    舒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沙邊接了起來。電話鈴在空曠的屋子反覆叫囂,總讓她有種不舒服的緊繃感。

    果然是他的聲音,像是以往告訴她不回來吃飯一樣平靜,交代了幾句。

    他們屬於冷戰型,復合的方式總是很彆扭,這時誰也不說話,靜靜在電話兩端坐著。舒抱過沙靠墊摟在懷裡,手指撥弄著流蘇,連嗯都沒有,就是安靜的聽他的聲音,好像有幾分醉意,吐字不像以往那麼清晰。

    流蘇在指尖轉了好久,等他終於掛上了電話,舒還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把聽筒握得很緊。電話那端嘟嘟的聲響,一抽一抽的,如同腳底地板上的冰涼。

    把電話放回去,靠回沙裡,還抱著抱枕,蜷起了腿,取過桌邊打開的插畫集。上次只看到一半,就靠在他懷裡,由他指著看上面的塗鴉。

    作者是他圈裡的朋友,頁有簽名,隨書附贈了書籤大小的插畫原稿。他枕在她肩上,手放在腰側最怕癢的地方,一點點給她講作者的事情,後來不知哪句話說的不投機爭了兩句,畫冊掉到了地上,最後看的一夜折了個死角,被忘得徹徹底底。

    沙,臥室,生過的事情總是抹不去的記憶,每次都很清晰的刻在腦子裡,畫面衝擊著她的神經。就這樣堅持著跟他相處幾年,在那方面,還是很不協調,心裡都好像留了陰影,每次他逼近就有些害怕,爭吵也越來越頻繁。

    這次還好,都沒有吵,也沒有哭,彼此都留著尊嚴,誰也不低頭。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繡的帕子還放在陽台上,屋裡陰涼,舒到廚房沏了杯茶,加了一小塊糖。暖著手回到臥室靠在門邊上,屋內的白色大床上留下太多記憶,吵翻了,她就不願意進去睡。

    對門同樣的位置也是一樣,只是床上用品一律的黑色,每次躺在上面都沒有安全感,好像釘板上的魚肉,而他就是刀俎。

    鼓膜裡不知怎麼隱約回憶起某種心跳的聲音,有時強勁有力,有時又緩慢微弱,舒眼前慢慢浮現出和他糾纏的畫面,只好退到臥室外面。可房裡每個角落都有他的背影,到哪都躲不開。畢竟好幾年,也快樂過,多了他一度過的很踏實。可時間久了,被禁錮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暢快自由的空間變得逼仄狹窄,哪裡都充斥著他。

    躲到廚房裡待了好一會兒,那裡是他唯一很少去的地方,不困也不餓,扶著洗理台打開溫水沖了沖手。白天配了很長時間的線,舒的手臂和背上酸痛得厲害。聽完電話以後,也不困了,只想找點事情做。打開冰箱,都是沒開罐的啤酒和他常吃的東西,找了個垃圾袋過來,通通裝了進去。收拾好廚房又回到臥室,幾層抽屜裡一一的分揀,他習慣把貼身的衣物和她放在一起,都收到袋子裡,抽屜空出了一大半,一時也沒有東西補上,合上抽屜前又看了一眼,把他最喜歡的兩件內衣拿出來,扔進了底層。

    他什麼也沒帶走,其實也不用帶走。

    只隔著兩道門,以前想過為什麼要搬來搬去,索性退了一套。可又僵持不下到底退了誰的公寓,最後只好都留下來,給各自留了一點空間。但是她的空間,他入侵的很徹底,家裡到處都是他的東西。

    舒到儲物間裡找東西,裡面堆了不少工藝品原料,好不容易才從最裡側翻到兩個空紙盒。

    像以往出國前幫他整理行李一樣,舒一絲不苟的收拾起來,衣物都折疊整齊,浴室檯子上他的用具也取下來,架子上只剩下她的毛巾。都收好了,膠帶封了四五層貼在箱口,好像準備永遠不打開了,可才把箱子推到屋角,就現忘記了床上的枕頭。

    一模一樣的一對,枕芯挺普通的,是她從家居市場買來的。他喜歡枕高枕,她偏低,睡久了,有時就成了他枕一雙,她枕在他臂彎裡。枕套是特製的,繪著流暢的圖案,設計風格很簡單,也是她親手做的。拿走一個,或者都拿走,剩下孤零零的被褥床單躺在那兒,怎麼看著都覺得殘忍。

    舒一心軟,本來已經過去抱起他睡的一個準備丟掉,又放回原來的地方,拍了拍。上面留著他的味道,光用拍是拍不掉的,拿香水噴掉,香水也是他買給她的。

    都收好了,舒躺回沙上,枕著自己的手臂,聽屋裡的聲音。鐘錶是靜音的,廚房的冰箱在製冷,裡面已經空了。除此之外,屋裡靜的有點可怕,畢竟少了一個人,他不在的時候,響動很少,她喜歡一個人自在的待著,做些小東西。現在他不會回來了,又覺得太安靜了,有點不適應。

    打開旁邊的燈,一束光射到對面的牆上,舒眼前出現了四五年前的影像。裝修的腳手架,帶著報紙糊的帽子,一個在梯子上刷牆,一筆筆花圖案,一個在下面當小工被呼來喚去。那時候他已經很出名了,她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圖紙是她設計的,後來上官苑裡好多細節的裝點都是她想要的,實現圖紙的工作由他去完成,從上官苑延伸到屠岸谷,從這套房子到對門他的公寓。

    從沙上爬起來,舒拖著箱子去儲物室。沒有男人,體力活她幹起來很吃力,但又堅持非要挪走,不想再看見。關上儲物間的門,靠在門上歎口氣,上了鎖。

    累了一晚,終於躺回床上,床頭櫃上的座鐘指著凌晨五點的位置,不知不覺竟然折騰了一夜。

    放眼望去都是屬於自己的暖色了,不再像屠岸谷和公社充斥著他的痕跡。他的冷色把他的喜好揮到淋漓盡致。一冷一暖的屠岸谷和上官苑,他得了設計大獎,上台致答謝辭時,還特意提到她的名字。

    他們之間的淵源,早在獲獎之前,甚至整個公社沒建起來的時候就開始了。他姓宗政,她姓澹台,公社最初源於他們起的複姓俱樂部。從陌生人晉陞為情侶,五年的時間對舒來說,只是翻過太多次的一頁書,每次想忘記,又都翻回來重頭開始讀起,記憶永遠是簇新的。

    給工作室的答錄機留了言,交待助理小波上午要進行的事情,舒放鬆繃了一晚的神經,把那些有關他的回憶都鎖上,趁著天還沒亮拉過毯子蓋上,閉了眼睛。

    她準備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總是會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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