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歷屆每次人代會一樣,只要有了選舉的內容,參會者就來的特別齊,人們的關注度也分外的高。尤其是那些記者們,為了搶到熱門話題和熱門人物,他們不惜圍、追、堵、截,用上十二分的力氣,希望自己能夠寫出吸引人們眼球的新聞報導來。然而,這一次人代會進入選舉日程後,記者們的熱情似乎並不往常那麼高。搶熱門話題的勁頭也不那麼強烈了。究其原因就是,這將是一次沒有任何懸念的選舉。五年前換屆時,雖然是等額選舉,由於庾明是從企業直接躍升上來的,能否當選,問題多多,懸念多多,所以,他們曾給予了極大的關注。而這一次,別看是兩虎相爭,但是人們一致覺得毫無懸念可言。
從兩個人的經驗、能力、威望看,當然是庾明佔優勢;但是,你庾明再優秀,人家「組織」看不上你,早早就讓你交出權力,把政府工作交給年富力強的龔歆了。所以說,這庾明可謂是昔日黃花,風光不再了;這一次龔歆參加競選,不過是個「陪太子讀書」的角色,走一走過場,按照法定程序「下台」罷了。而龔歆與庾明相比,年富力強不說,上頭關係著實厲害。你想想,一個上任不到幾個月的副省長,一下子就把元老省長的位置給佔了,沒有強硬的靠山能辦得到嗎?不說別的,就這一招,庾明也得甘拜下風。等選舉結果出來之後,票數肯定是「一邊倒」。庾明的票數不剃個光禿,就算代表們對他客氣了。
可是,另一種聲音又出來了:既然龔歆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諸多因素,組織為什麼不讓他一人參選,而又弄出個已經被削掉大權的庾明來與他競爭呢?難道這真是讓庾明合法下台?若真是這樣,對庾明也太殘酷了吧!
李有齡和黑大個乘坐的動車組,是從北京開往三平的專線車。龔歆與鳳鳳相會時,就是坐了這列火車。
李有齡下車以後,準備回家看看媽媽,黑大個兒說死也不同意,因為,他覺得自己和她的危險還沒有徹底解除。昨天下午,為了緩和與對方的緊張氣氛,他勸說李有齡向組織部的幹部監督司寫了一封信,表示要撤回那兩個控告。但是,他心裡也沒有底。他不知道這麼一封撤回控告的信件是否就可以讓對方的老闆在政治上化險為夷,讓自己的危險立刻解除?如果預期的效果沒有達到,那麼他們回到三平還會遭到那些人的糾纏。別看在北京、在火車上他們談笑風生;但是,一下火車,他就覺出了一份恐懼,一份擔心。當李有齡提出單獨回家的時候,他放心不下。親自為她選了一輛他認為安全可靠的出租車,看著出租車開出了車站,才找了一輛出租車,向自己工作過的地直派出所開去。
他本來已經被開除公職了,為什麼還要回派出所?難道還有什麼公幹不成?
公幹倒是沒有。但是他的鐵哥們兒、他的老同事,都在這兒。尤其是那個老警察,不但在工作上是他的左膀右臂,還為他擔負著一項特殊的任務。那就是與黑勢力的對方保持著熱線聯繫。他今天來這兒,就是想問一問:他已經讓李有齡撤回控告了。對方是不是表示滿意了?如果已經滿意了,那麼,他恢復公職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然而,來到派出所裡,老警察不在,同事說是去區分局辦事了。他沒有著急,點燃了一支煙,坐在自己原來的辦公桌前思索起來。
「所長,請喝水!」漂亮的女警花走了過來,遞給他一杯茶水。
「謝謝!」他感激地望了對方一眼,突然發現哪兒有些不對頭,這女孩子好好的,怎麼哭上了?
「你……怎麼啦?」
「所長,難道你不知道嗎?」女警花抽抽咽咽地告訴他,「昨天,市局紀檢組又來調查你的事兒了。」
「怎麼,紀檢組又來了?他們有完沒完?」黑大個兒一聽,氣得拍了一下桌子。
「所長,你別生氣。」女警花勸了勸他,接著說,「他們反覆地問我們,那些罰款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所有罰款都不開收據?那些現金入了誰的腰包?」
「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們,我當然實事求是了。」女警花說,「我就說,罰款都由我這個內勤來保管。所裡經費困難,辦案開支大,基本是隨收隨花了。雖然沒有記帳。可是,絕對沒有進入個人的腰包。」
「嗯,謝謝大家!」黑大個兒看看屋子裡的同事,抱了抱拳頭。他覺得,自己這些同事真夠哥們兒意思。
正感慨著,難堪的場面出現了:
門一推,進來兩個穿警服的人,一個老警察,這是黑大個兒盼望的人;另一個,精神抖擻兼趾高氣揚,老警察一介紹,原來是分局派來上任的新所長。
黑大個兒尷尬地與對方握了一下手,心情頓時沮喪起來,新所長都上任了,看來,自己恢復公職的事兒,可能沒戲了。
「老哥,『那邊兒』的人來電話了嗎?」他守著新所長,用了一個暗語,想套出一點兒情況來。
「來電話了。這事兒,我一會兒告訴你。」老警察和同事都開始圍著新所長轉了。黑大個兒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兒有些多餘,只好告辭,說是回家。
他想,自己提出回家,新所長還不得客氣一下,讓車送一下自己;老警察還不得趁這機會把自己送上一程,然後把對方電話的內容告訴他。
可是,他想的太樂觀了。他走門之後,大家只說了個「老所長請走好。」便將大門關緊了。
他媽的,我這是……讓人家趕出來一樣!
來到家裡,他打開手機,給老警察打了個電話,又給女警花發了個短信,想要進一步問個究竟,哪知,兩個人的回復更讓他失望。
「喂,我在門外給你回電話,新所長召集我們正開會呢!」老警察回電話時,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有些膽戰心驚的樣子,「嗯,他說要整頓紀律,整頓作風……」
「那邊的人怎麼說的?」他迫不急待地問。
「那邊的人說,他們的老闆已經與三平這邊通了電話,要求恢復你的公職;可是,咱們這邊的領導不同意。說你開除公職的原因是經濟問題,與那次捉姦沒有關係。他們說,他們的老闆已經盡了力,這邊不辦他們也沒辦法。」
「什麼,他們怎麼能這樣?」黑大個兒氣得罵起來,「早知這樣,我就不讓李有齡撤回控告了;他還想競選?選個屁!」
「好了,我回屋開會了;人家喊我回去呢!」老警察嚇得什麼似的,連忙放了電話。
接著,叮鈴一響,女警花的短信回復了:
剛才新所長又問我罰款的花銷問題,要我拿出明細帳來。我拿不出來,可怎麼辦呢?
媽的,真是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他氣急敗壞地罵了一聲,將手機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喂,有齡嗎?我是老黑。」黑大個兒摔了手機,並不甘心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他馬上告訴李有齡,「媽的,我們讓人家耍了!」
「怎麼啦?他們沒為你恢復公職?」
「恢復個屁,新所長都來報到了。來了就查我的帳。要知道這樣,悔不該讓你撤回了控告。」
「我說不急嘛,可你一個勁兒催我。」李有齡嘟囔了一聲,「現在怎麼辦?我再寫一封控告信?」
「別別別……」黑大個這一刻倒來了沉著勁兒,「再寫控告信,人家會以為你翻來覆去,沒個定準兒,這事兒就弄假了。乾脆,我再嚇唬嚇唬他們。如果他們說話不算數,我就把他們老闆的醜事弄到網絡上去。」
「嗯,大個兒,要寫你就寫吧!我可不想再摻和這事兒了。好容易到了家,過幾天安穩日子吧!」
「好了!現在我就到網吧時去,雇幾個寫手,弄一篇『博客』。」黑大個兒打定了主意,像是很興奮,在電話裡就哼起了小曲兒。
今天大會的日程是選舉,工作人員們照樣忙碌、緊張起來;他們佈置著會場裡投票箱,檢查著選票的數量,預想著選舉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及應對辦法。
然而,奇怪的是,送代表的大客車開到會堂門口後,人們卻遲遲不進會場。他們三三兩兩,一夥一群的圍攏在一起,熱議著網上那一篇博客的內容。
「龔省長有那麼漂亮的媳婦,怎麼還會去會網友?一定是瞎掰……」
「可是,你看那過程、細節,有鼻子有眼兒的,確實不像是瞎扯。」
「這麼大幹部,搞個『***』算什麼?又沒弄出什麼後果來。」
「還沒後果?他們都把人家送精神病院了……還雇兇殺人滅口……」
「算了,別瞎說了。看到這篇文章,組織一定會採取措施……」
「你說這博客,早不寫,晚不寫,偏偏人家競選了,就出現了;這是不是政治陷害呀?」
「我看,今天的選舉,要懸啊!」
「也許組織會暫停選舉。」
「什麼,停止選舉?要是那樣,假的也成真的了。」
喂——各位代表,時間到了,請入場啊!大會工作人員催促起來。手機看
唉,這事兒弄不明白,我們入場怎麼投票啊?人們聽見一聲催促,還是不慌不忙的,在那兒大聲議論著。
這篇意外事情的發生,別人只是議論議論,對於省委書記,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信息。今天早晨,他剛剛起床,正要去附近公園去打太極拳,秘書打來電話,告訴了他這個重要信息。他平時不上網,所以就讓省委組織部網站的人將這篇文章打印下來給他。
看完了這篇文章,他立刻打電話請示北京:怎麼辦?
選舉照常進行。北京的答覆很乾脆。
同時,北京方面對這件事兒更為關注。軍紅的舅舅坐在電腦前,好生納悶。前些日子,連續兩封控告信,害得龔歆差一點丟了候選人資格,後來,受害人撤回了控告,此事也就風平浪靜了,現在,怎麼又突然冒出一篇要命的博客來呢?
「我看,應該讓警方組織追查。」老杜氣沖沖地來到幹部監督司,像是下命令似的。
「這,我向部長匯報之後再說吧!」軍紅的舅舅不慌不忙。他瞥了一眼老杜,心想,這麼大的事兒,你老杜想查就查啊!
不過,這類事情,下面的行動往往比上面快。龔歆看到這篇文章,立刻找到了呂嫻,呂嫻又遷怒於三平方面。
三平公安局的網絡管理處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出了文章的出處:魔鬼網吧。
看到警察來網吧調查,網吧老闆立刻打開了監控錄像:
錄像中,黑大個兒非常醒目地站在屋角的一台微機前,正向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口述著內容,那個學生的一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
這個人,怎麼這樣呢?網絡處長一看,什麼都明白了。
半個小時之後,黑大個兒幾乎是在老同事們的監督下,重新來到「魔鬼網吧」,發表了一篇文章,聲明昨天發出的博客文章是無中生有的捏造。特意表示道歉!
哼,這……恐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吧!
一篇博客攪亂了人們的心,卻沒有攪亂大會程序。八點整,大會準時召開。
主席台上的領導坐席今天顯得不同尋常。一般來說,人代會期間,前排就座的人是人大領導,後排依次坐的是省委、省政府領導和大會主席團成員。
今天,前排照常坐了主席團的執行主席們,後面第一排中間,坐了省委書記,而省委書記旁邊,坐了兩位省長,一個是龔歆,一個是庾明。
台上人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眾目睽睽之下,人們看到龔歆像是與省委書記悄悄說了一句話。省委書記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他。
接著,庾明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了省委書記,書記認真地閱讀起來……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順序,選舉前先由大會選舉小組介紹候選人情況,省委組織部長小心翼翼地走上台,毫無偏向地介紹了庾明與龔歆的簡歷:
庾明,畢業於薊原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薊北縣一家軍工廠任工程師,後調任中央某部任幹事、副處長、處長,副局長、局長,後被組織派往歐洲研修工商行政管理課程,獲碩士學位,回國後下派薊原市任市長、北方重化總裁、省長。
龔歆,16歲參軍服役,復員後回鄉,先後任北遼東陵縣古陵鄉鄉長、東陵縣縣長、北遼市人事局局長、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後被選為北遼市市長,同年調任中央某部任局長,後下派北省任副省長,本年主持省政府工作。
兩份簡歷,說的明明白白,不摻雜半句褒貶,沒有任何修飾性的語言評論。但是人們聽後都會感覺出來。兩個人相比,龔歆的實踐經驗更多一些,庾明的學歷更高一些。兩個人都是精英啊!今天在此PK,有點兒可惜了!
接下來,大會主持人宣佈,由兩位競選者各自發表競選演講,時間不得超過十分鐘。
十分鐘,十分鐘的工夫能讓人家說個啥?可是,這畢竟不是西方的競選,不能讓他們運用過多的時間為自己拉票、造勢,十分鐘,就是向代表們簡要地展示一下自己,時間是短了些,這就看你的發言能不能抓住要害了。
凡是競爭,都有個說法,那就是先出場者吃虧;後出場者合適,因為人們往往對最新表現者的印象更好一些,為了避免這種不公平的現象出現,省委組織部搞了個小小的抽籤,決定二人演講的順序。
主持人退下去之後,只見一位年輕的姑娘笑盈盈地走到了庾明和龔歆面前,她手裡亮出兩個小紙團兒,分別讓兩個人看了看,然後握在手裡突然抖落開,只見龔歆手急眼快,一伸手便抓住了一個,將紙團展開來。庾明的手像是不太好使,半天才抓住剩下的那一個紙團,展開時也是十分費力。
「庾省長,你不用看了,是我先來!」龔歆小聲說了一聲。
在人們的掌聲中,龔歆英姿颯爽地走向了講台,他聲音宏亮,底氣十足:「首先,我感謝組織給了我這次競選的機會,與庾省長相比,我的能力、水平差多了,但是,有省委的正確領導,有組織的信任,通過幾個月來主持工作的實踐經驗,我相信,只要各位精誠合作,北省一定會重鑄輝煌!」
「呵呵,到底是少壯派,你看,講話多帶勁啊!」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有人讚賞起來。
「臭,這話說得太臭了!」有人卻嗤之以鼻,「面對全體人民代表,你左一個『感謝組織』。右一個『組織信任』。又弄個什麼『精誠團結』,你心中還有人民嗎?」
到了庾明,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他邁著一種艱難的步子走到了講台前,儘管不瘸不拐,人們卻明顯地看到,他的步子邁得很不容易,唉唉,到底是五十多歲的病人了啊!
「各位代表,首先,我要感謝,在五年前,是你們把我推上了省長的位置;之後,你們在工作中又給了我極大的支持和幫助。剛才,龔歆同志的講話鏗鏘有力,讓我十分羨慕。下面,我不想發表什麼演講,只向大家透露一個信息。可以作為你們投票時思考。嗯,前幾天,中央一位領導同志向我打了招呼,大會結束之後,可能要調我去北京,就四萬億的項目審核做一些具體工作。考慮到這一情況,再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我表個態,即使是我當選了,政府日常工作還是要由龔歆同志主持。我覺得,龔歆同志年富力強,主持省政府工作比我更合適。再次謝謝大家。」
之後,庾明低下頭去,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就在這一瞬間,人們像是忽然發現,庾省長的表情顯出些無奈、顯出些悲涼和蒼桑……
人們又突然想起,這是個五十多歲的病人,他患的病,是腦血拴啊!
可是,即使是即將逝去的夕陽,也有其日落的輝煌,即使是風燭殘年,也有其淒美的力量,這種淒美,更能震撼人心,給人以無窮的魅力。
「庾省長,你這算什麼?這是競選,不是禪讓,難道,你為了發揚風格,就不顧人民的意願了嗎?」有人小聲抗議著。
「是啊,人家羅斯福坐在輪椅上還當總統呢!你這病,算得了什麼!」
在一句句善意地責難聲中,在一片歎息聲中,不少人修改了手中的選票。
樂隊奏響了輕快的廣東音樂,投票開始了。
按照順序,監票人、計票人先投票,然後是主席團成員投票;接下來,按照第一排、第二排……人們順次站起來,緩緩走向主席台,將那莊嚴的一票投入了票箱。
計票等待的過程照樣是看電影。然而,電影放映到一半,人們就小聲傳出了選舉結果:庾明當選了!龔歆的票數差了一張,還是副省長。
電影放映完畢,總監票人按照慣例,宣佈投票結果:
「今天,發出選票700張,收回選票700張;庾明得票:贊成,301張,反對,299張,棄權,100張;按照選舉規定,當選!」
台下的掌聲爆發了。同時出現了一陣歡呼。
台上,省委書記重重的擊掌聲從麥克風裡清晰地傳了出來!
「龔歆得票:贊成,300張,反對,300張,棄權,100張,按照選舉規定,繼續任副省長。」
台下依然是掌聲陣陣,只是少了發自心底的歡呼聲。
參選人的票數一一公佈了。但是,有一個人的票數卻保密了,那就是呂嫻,她,大概是落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