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日子可能是渡日如年,抗震救災的日子卻覺得飛快地閃過。
紋川一聲天崩地裂,地殼恣意地鬧騰了一番,大概是覺得累了,除了幾場餘震,再沒有什麼調皮動作。只是,在它的上空,這幾天卻分外熱鬧起來。
先是一團團烏雲,聚集在天空久久不散,當然也下了很多令人討厭的雨。接著,就是轟轟巨響的直升飛機一架一架的飛來。
黨中央一聲號令,空降兵乘機飛快地降落在紋川大地上。在王參謀長和當地政府的安排下,這些英勇的戰士們奔赴了紋川縣城、鄉鎮的各個角落,一遍一遍地尋找著每一個有可能生還的人們。只是,人的生命支撐率是有限的。當共和國的旗幟降了半旗,哀悼日的鳴笛響過,戰士們從廢墟中救起的不再是一條條生命,而是一具具令人悲傷的屍體時,抗震救災的任務就轉移為清理廢墟,準備重建家園了。
然而,儘管這樣,直升飛機仍然天天在上空盤旋。它們空投衣服、被褥、食品、藥品,後來,這些個龐然大物乾脆在人們的歡呼聲中降落下來,將一副副擔架上的重傷員運抵到縣城外面的大城市醫院救治。對災區的遇難者盡了最大的人道義務。
天色黑了下來,甄珠兒與救護隊員一起,將最後一名重傷員抬上了直升飛機,回到了帳篷醫院裡。
「甄珠兒同志,開會……」剛剛坐下,一位武警軍醫通知她。
她來到會場,看到隊長大姐已經開始總結工作了。講話的內容,先是一些統計數字:救了多少傷員?做了多少例手術?挽救了多少生命?等等。接下來,隊長開始表揚隊員們的突出表現。隊長很謙虛,表揚的人員主要是地方醫院的醫生護士,還有友軍的甄珠兒;卻很少提及自己武警部隊的戰友。講到最後,大姐還檢討自己,工作起來性子急,對大家照顧不周,批評太多,等等,等她最後說到:「根據抗震救災的統一部署,臨時救護隊解散」時,大家都激動地哭了起來。最後,一夥人擁簇著大姐,在帳篷醫院前照了一個「全家福」相片,然後才依依不捨走開了。
這時,甄珠兒發現,醫護人員幾乎同時都掏出了手機,有的打電話,有的發短信,忙個不停。
她的手下意識地往衣兜裡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光忙著救人,已經幾天不摸手機了。她迅速掏出來打開,看看是否有重要電話和短信被錯過了,果然,連續響了幾聲短信提醒的鈴聲。
一看,是一個生疏的手機號碼連續發來的:
2008-5-15:17:00珠兒,你好嗎?我是庾虎。這是參謀長剛剛送我的一部小靈通。先給你發個短信吧!你一定很累吧,注意休息。
2008-5-15:19:00珠兒,今天晚上,參謀長熱情地招待了突擊隊全體隊員,可惜你無法參加。我們喝得很高興,也很激動。只是,我覺得有一個最大的缺憾,就是你不在我身邊。
呵呵。隨便說說,你別見怪呀!晚安。
2008-5-16:10:00珠兒,今天,我們和武警部隊一起,歡迎了前來支持救災的空降兵部隊,這一下,人多了,抗震救災更有保障了。聽空降兵戰友說,道路馬上就要打通,我們的大部隊也要開進來了。呵呵,到時候,你也該歸隊了吧?呵呵,幾天不見面,真挺想你的。
……
看到這些短信,她心裡一陣激動,連忙打起了電話:「喂,庾虎嗎?我們現在就要解散了。我馬上就回部隊,你能來接我嗎?別人的女同胞……可都是男朋友接走的啊!我也是「隨便說說,你別見怪呀!」晚上好!
災後的縣城已經沉睡在夜色裡,街道兩旁的帳篷裡隱約可聽見孩子們的嬉鬧和父母的呵斥聲,一些帳篷裡的人睡覺了,裡面一片漆黑,偶爾會傳出幾聲生星鼾聲,下了幾天雨,溫熱之後冒出的青草和盛開的小花兒散出一股股幽香在街道上漫漫溢開來。庾虎乘了武警那輛三輪摩托車,開到了帳篷醫院前面。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斷定很肅靜,便焦急地往帳篷前走去,他看到,此時,甄珠兒在夜光下,正亭亭地站立著,眼睛有些癡癡怔怔的,他忙走幾步,來到她面前。只見她一下子張開雙臂,猛地就撲到了他的懷裡。
「哈哈哈……歡迎各位巾幗英雄勝利歸來!」參謀長看到自己的醫療隊員們歸了隊,張開雙臂一個一個地擁抱他(她)們。
「你這當首長的,就知道用話甜和人;你看看人空庾團長,親自把珠兒接回來了!」隊長大姐說完,羨慕地瞅了瞅立在身旁的庾虎和珠兒。
「誰說我光用話甜和人?」參謀長又是一陣大笑,「我專門為你們備了一桌酒席呢!正好,庾團長,你和珠兒也一起來吧!也算我為珠兒醫生『補課』,嗯,那天的歡迎晚宴,她沒有參加啊……」
帳篷裡的小餐桌上,坐滿了醫療隊的醫生們。與那天晚上相比,多了兩道菜,另外,白酒換成了啤酒。參謀長先是把白衣天使們表揚了一番,隨後又稱讚了珠兒一通。庾虎出於禮貌,再一次感謝參謀長對自己突擊隊的熱情接待和照顧。並讚揚了參謀長率領突擊隊不畏艱險、首赴紋川的英雄壯舉,幾杯酒下去,人們就開始輕鬆地說笑開了。說著說著,隊長大姐突然提議珠兒唱歌。說她在救護兒童時唱兒歌哄孩子睡覺,嗓音很美,接著,參謀長弄來了一架電子琴,要隊長大姐為珠兒伴奏。手機看
隊長大姐的電子琴果然彈的非常好。她離開座位,一雙手輕盈地放在那一排黑、白相間的鍵盤上,一敲一打,鍵盤上的就響起了動人的樂曲,珠兒大方地站立起來,回頭朝隊長大姐那兒看了看,隨著電子琴的鳴響,一陣歌聲從她張開的嘴巴裡飛出來,響徹了帳篷。珠兒輕鬆地歌唱著,她的嗓音是如此流暢甜美,隱約中,像從天而降的燈光那樣散發出透明的光芒。它們在人們的眼前跳動,如同長上橙黃色的翅膀,即使不用耳朵也能踏踏實實地感覺到它的飄灑和美麗。是的,珠兒的歌喉,只可以用光芒來衡量,來形容。
庾虎醉心地欣賞著珠兒的歌聲,第一次發現珠兒的嗓音就像她的人一樣俊美。他聽著聽著,禁不住回過頭,怔怔地看著她,兩個人視線碰在一處,如同一聲短暫的歎息,隨即又悄悄滑開了。
庾虎感到奇怪,自己與她接觸了一年多,怎麼就沒有聽她唱過歌呢?團裡搞文藝匯演,怎麼就沒有看見她登台呢?他一邊聽著,一邊將自己坐的塑料凳子往音箱那邊挪動,他產生了一個願望,對珠兒的歌聲,僅僅是這麼感覺還不夠,他應當真切地聽清楚珠兒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咬字的細微的聲波的顫動,他要聽到她的全部……
演唱圓滿結束了,珠兒懷抱了一束鮮花,熱淚盈眶地沖鼓掌的人們點頭致謝。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庾虎,可是,此時的庾虎像是聽歌聽醉了,他沒有坐座位上,而是孤零零地靠在帳篷一角的音箱旁邊,雙目緊閉,兩支胳膊往下耷拉著,笑吟吟地咧著嘴,一動也不動。
珠兒的手一鬆,鮮花掉下來,她邁開步子,朝著沉醉中的庾虎走過去……
庾虎醒來,已經躺在帳篷的行軍床上了。他知道自己與參謀長連乾幾杯啤酒,喝得急了,接著,聽見珠兒的歌聲又有些激動,所以,就開始了暈厥:事情怎麼這麼湊巧?好像要他故意在眾人面前丟醜似的。
他的眼睛瞪站帳篷的頂部,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這時,小靈通發出了一聲短信的響鈴,他拿起來,是花兒發來的。他按了回復鍵,急忙問:「花兒,你好嗎?小孩子好嗎?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但是,他發出了短信,花兒竟久久不回。剛才的短信鈴聲就像是在辟辟啪啪的斷裂聲中遠去,最終消失殆盡……此時,庾虎突然的,不知道怎麼想起了她身邊的楊健……他氣吁吁地坐到凳子上,像是一盆冷水潑在了頭頂,頓時手足冰涼,想動也動彈不了了。
他的心裡暫時出現了一段空白,於是他下意識地拿起小靈通,用手輕輕地按著遊戲鍵,但是他沒有聽到遊戲軟件應該發出的相應的樂聲,他又用手按起了那幾個鍵,樂聲依然沒有響起,他倒是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報告。」
帳篷門口站著的竟是珠兒。這一次,不用猜,庾虎也明白幹什麼來了。珠兒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過來一把抓住了庾虎的手,抓得緊緊的好像她一鬆開,庾虎就會跑掉了。
可是兩個人的手最終還是鬆開了,不是珠兒,而是庾虎,他堅決地把手抽了回來,背過身子,默默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住。
珠兒也跟著走了幾步,庾虎仍然背著身子,沒有請珠兒坐下來的意思。接著,庾虎說話了,他說:「請您回去,珠兒,您太累了,需要休息。」
珠兒站在那兒,不動。
「珠兒,你這幾天連續作戰,今天又轉移了一天重傷員。你應該休息了。我沒事兒了。您、這就快回去吧!」
珠兒始終沒有看見庾虎的表情,也不想看見。她無力地靠在帳篷的一個鋼鐵支架上,聽庾虎說下去,庾虎卻突然沉默了,他的沉默像他的僵硬的身體似的凝固著,看上去如同一件擺在帳篷角落裡的易碎品。珠兒小心翼翼喘著氣,後來連呼吸都停止了。地上擺了一張桌子,庾虎和珠兒分別站在桌子的這頭和那頭,他們近在咫尺,五步、也許六步,可是,這中間的距離珠兒怎麼也無法穿越。
時間在分分秒秒過去,珠兒完全絕望了。對於她的到來,庾虎感覺到的只是痛苦,她現在明白了,他不是過去她曾經碰過的那些個男人,他們是不能在一起的。珠兒輕輕撩起帳篷門簾,又輕輕走出去,,她的呼吸依然沒有恢復,使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像那些重傷員,是個失去了生命的軀體。她只憑著一股慣性往前走,走得很慢,覺得帳篷前的小徑比她來時要漫長的多,就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了。
「誰?口令!」深夜裡,眼前突然響起了武警夜哨的詢問聲,她慌慌忙忙答了個「綿陽。」接著,暢快淋漓地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醫療隊女戰士帳篷的方向,猛地朝前狂奔起來。
這天晚上,珠兒覺得自己就是帶著這種飛奔的感覺撲進了庾虎寬大的懷抱裡。她抱住他,跟著他從現實一往無前地回到了過去的歲月,然後又把各自寫在那兒悲傷的一頁狠狠地抹去。
睡夢裡,她和他相擁躺到了狹窄的行軍床上,彼此撫摸,都像發熱病似的打著顫。在整個過程中,兩個人竟然沒說一句話,只有**是活著的,而且已經瘋掉了。
她真後悔,為什麼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那些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