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賊 正文 第206-210章
    第206章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馬蹄聲狂亂,一身戎裝飛奔數千里的信使來到遼東大營時,已經是七天七夜沒有下馬,當兵部侍郎,掌管軍機秘要的斛斯政被衛兵叫來看這信使時,他已經氣息奄奄的躺在營房中了。

    「大人,這是從此人身上找到的書信。」衛兵頭目將信使身上找到的一個竹筒拿出,斛斯政一邊打開竹筒一邊心裡揣測,看這人長途跋涉,拼了性命送來消息,必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件。

    衛兵頭目心中也有點好奇,心想是什麼消息叫這信使如此拚命,正要湊過去偷偷看上一眼,也好跟同僚喝酒時做吹牛的談資,就見斛斯政臉色大變,手顫抖起來。

    「大人,你沒事吧?」衛兵頭目嚇了一跳,難道斛大人抽風了不成?

    「你把這個人看住了,別叫他被旁人看見。」斛斯政嘴唇抽搐,兩眼無神,不管衛兵頭目的疑惑,跌跌撞撞的走出營房,心裡狂叫著:楊玄感啊楊玄感,你可把我害死了。

    信使送來的不是別的,正是楊玄感在黎陽造反的消息,斛斯政手中握著這小小的紙條,卻如同有萬斤一樣的沉重。滿朝文武無不知道他斛斯政和楊玄挺關係親密,與楊家眾人也都十分親近,以楊廣的脾氣,看到這驚天的消息,自己有什麼下場,簡直是板上釘釘的。

    怎麼辦?茫然的步行回營帳,不遠處就是中軍大營,身為兵部侍郎,斛斯政掌管著隋軍的行軍計劃機密作戰方案,他很清楚高句麗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隋軍的勝利只是時間問題,可是楊玄感的叛亂,使得遼東的隋軍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本來虎口的高句麗,頓時城了隨時都能蟄上一口致人死地的毒蜂。而斛斯政自己,也成了風中的浮萍,置身在這狂風暴雨的中心。他猶豫再三,終於咬牙揉碎了手中的紙條,進了營帳,把許多機密文書裝起來,隨身帶好。當他要了一匹快馬出營已有兩個時辰以後,那衛兵頭目終於從剛剛甦醒的信使口中得知了紙條上真正的秘密。此事,斛斯政已經逃出了上百里。

    「楊玄感啊!我若是抓到你,一定吧你碎屍萬段。」楊廣問完使者的話,暴跳如雷,群臣聽了叛亂的消息,也都呆若木雞。傾覆高句麗就在頃刻之間,可是楊玄感在後方一造反,情勢不明,稍有不甚,遼東大軍就城甕中魚蝦,兩面受敵,只怕除了全軍覆沒別無出路。

    「皇上,事到如今,臣建議立刻回兵平叛。」跟隨在楊廣身邊的大臣蘇威道。

    「高元滅亡就在眼前,你叫朕怎麼放手?兩征不成,天下該如何取笑於朕?」楊廣怒道。

    「皇上,如今不是討伐高麗的成敗問題,而是大隋江山是否還能延續的問題了。」蘇威激動萬分,聲淚俱下的道。裴矩裴蘊也一起道:「皇上,高句麗可以隨時再征。楊玄感是皇室子孫,關隴勳貴,若是皇上下馬上回軍平定,關中動亂,則大事盡去,無可挽回了。」

    楊廣也知道事態的嚴重,聽了二人的話,沉默不語。一旁驍果沈光道:「皇上,楊玄感掌管軍糧供應,只怕他早就在軍糧上做了手腳。一旦我們接濟不足,他又帶兵守住燕雲咽喉要道,到時候我軍前進不得,後退不成,軍糧匱乏,只怕會士氣低落,於皇上大大的不利啊。」他自從登城一戰頗受楊廣的器重,此時已經是驍果部將,見事情危急,也大膽出言道。

    楊廣如何能不知道沈光說的對,他的理智終於戰勝了對高句麗的惱恨,點頭道:「好吧,撤兵。」

    「皇上,兵部侍郎斛斯政和吏部侍郎高士廉平素和楊玄感私交很好,臣請先把他們拘拿下來,若是查明與叛亂無關,也就罷了,不然還請皇上將他們明正典刑,以懾天下。」虞世基出來道。

    那邊廂高士廉不迭聲道:「皇上,微臣實在不知叛亂一事啊。」

    楊廣懶得聽他廢話,一揮手道:「帶下去好生看管,慢慢查問。」

    沈光帶驍果上前,不顧高士廉的求饒,將他帶了下去,又去抓斛斯政,卻聽得人說斛斯政早在幾個時辰前就出營去了。沈光大驚,帶人去他營帳一看,隋軍的行軍佈陣計劃全無了蹤影。沈光不敢怠慢,連忙回去報給楊廣,楊廣聽完,抓起御桌上的硯台,啪的摔碎,厲聲道:「閻弼,你去給我追斛斯政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人。裴矩,你代理兵部機事,立刻傳令宇文化及楊義臣退兵,火速回軍,評定叛亂;蘇威,你立刻啟程,回關中安穩氏族門閥,莫叫他們牽扯其中。」

    大業四年的六月二十八夜裡,本來困乏不堪,即將要城破人亡的高句麗軍聽得城外喊聲隆隆,大驚失色,一夜不敢入眠,只怕隋軍夜襲。苦侯一夜,當晨光微明,天邊升起旭日之時,所有的高句麗人都驚呆了。幾十里的隋軍連營,空空蕩蕩,再無一人,荒涼的戰場上,除了上萬座新墳,就是丟棄在地的軍資,器械,攻城器具。那些營壘,帳幕也都丟在了軍營之中。在遙遠的西邊,似乎還能看到鋪天的煙塵滾滾,那是隋軍爭先恐後逃離高句麗所留下的最後痕跡。

    長河古道,雄關浸浸,殘月如血,黃河奔騰不息的一路向東,咆哮著洪流入海,聲勢浩蕩,此刻,武安福的三萬人馬來到黃河岸邊,天將黃昏,大軍駐紮在岸邊,候君集等人前去徵調船隻,打造浮橋。武安福和李靖等人來到黃河畔,看見這雄渾悲壯的長河落日的景象,豪情大發。

    「今天咱們就在這生一堆火,烤兩隻羊吃怎麼樣?」武安福找到一片寬敞平坦的河岸,問眾人道。

    「好主意,我這就去叫伙夫準備。」孫成道。

    日頭低垂,卻不捨得下山,似乎眷戀這人間的一日。此時正是夏初,日頭很長,當伙夫們點燃起篝火,把肥嫩的羊肉串起來架在火上燒烤,散發出陣陣的香氣時,夕陽正在山的背後,映紅了一天的雲彩,時間似乎靜止一般,山河壯麗,天地遼闊,雲高氣朗,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羊肉烤好,美酒送上,眾人圍坐在篝火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邊吹牛一邊聽著耳邊的長河湍流聲。此去洛陽城,武安福終於要顯露一下他的實力,這一次關係到他未來是否能夠成為一支獨立的力量,由不得他不小心。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殘酷的廝殺,想到曾經經歷的那些殘忍的戰爭場面,武安福酒意上到頭上,不由的用手中的羊骨敲打著酒罈子,口中哼起上輩子曾經很喜歡的一首歌來:「道不盡紅塵捨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留著相同的血,喝著相同的水這條路漫漫又長遠……愛江山更愛美人那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好兒朗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哪西邊黃河流,來呀來個酒啊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

    眾人本沒在意,等到聽出武安福口中的音律前所未有,似乎是異域的味道,以為是北地突厥的歌曲,一聽詞句,這些粗豪的英雄也都心有感應,一個個感慨起來。

    大河東去,看過了無數人間的悲歡離合,有多少英雄豪傑在運河水前萌生平定天下的雄心壯志,他們當中,有多少人壯志難酬,有多少人鬱鬱不得志的一生流離,湮沒在如同這河水一樣波瀾壯闊的歷史長卷裡;又有多少登上人間權力的頂點,豪情萬丈的回首往事,把名字刻在永不凋零的青史之上,流傳後代?

    心有所感,李靖第一個笨拙的跟著武安福的曲調哼了起來,雄闊海,孫成,孫思邈,燕翼,趙勇,候君集,尚懷忠等一直跟隨著武安福的將領也都一個個的開口,雖然大家南腔北調,其中還有五音不全的人,可是這些漢子口中傳出來的歌聲,卻越來越有力量,穿透即將到來的黑色夜幕,伴著篝火的熊熊火光,直達夜空之顛。

    「少帥,等咱們建功立業了,你也給我老雄找個老婆吧。」雄闊海運似乎從來下喜好女人的猛英雄哼了幾句,忽然道。

    眾人大笑,孫成道:「雄大哥,憑你的英雄氣概,找女人還要少帥操勞嗎?你的事包在兄弟我身上了,保證給你找個好的。你倒是說說要找個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雄闊海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樣子的姑娘好,能生娃就行。」

    眾人又是大笑,連口齒笨拙的羅士信也跟著起哄道:「我也要,我也要老婆。」

    武安福看著大家興高采烈討論起女人來,想起了蘇疑雲,她在北平還好嗎?張紫嫣呢,她留在山東,想必已經見到楊林了吧,也不知道她是否會在這同一片天空下想起自己來。陳月香呢,她如今一定是敲著木魚,誦著佛經,做著晚課吧,那佛經真能蕩盡她心中的苦難嗎?還有李漩,武安福想到這些女子,縱聲大笑,無喜無憂的繼續唱了起來:「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來呀來個酒啊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

    第207章兄弟相搏

    強攻之下,東都洛陽顯示出了當初建造者宇文愷的高瞻遠囑,只用兩年時間就建成的洛陽城並沒有因為趕進度而偷工減料,相反的是所有城牆用石都是三尺厚的青石,堅固無比。

    如今楊玄感成了第一個望城興歎的人。眼前的城池本來是他可以隨便進出之地,他還記得三個月前自己從洛陽出發時的情景,如今卻不得其門而入,人生真是充滿戲劇。

    「大哥,有急報。」楊萬碩一頭大汗的跑到楊玄感的身邊。楊玄感打開手中的密信,果然是個壞消息。不但遠在遼東的宇文化及,楊義臣已經帶領五萬人馬輕裝急行,到達了幽雲,數日內就能南下越過虎牢關,就連山東的來護兒也帶領本來要出征遼東的水軍返身打了回來。而剛剛被他打敗的魏文昇又和屈突通合兵一處,帶兵三萬,出了潼關,逼近洛陽。楊玄感軍眼看就要陷入兩面受敵的境地。

    「現在如何是好?」楊萬碩看了消息,冷汗直流道,「洛陽無法攻克,大軍的士氣已經不如之前,來投軍的農民也少了很多,再無進展,只怕人心思變。」

    楊玄感看向李密道:「大哥,你有什麼妙計嗎?」

    李密道:「為今之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東邊的援軍還沒過虎牢關,我們可先擊敗魏文昇和屈突通,一舉衝進關中,安撫百姓,再圖大業。」

    楊玄感眉毛一挑,略有不快道:「洛陽眼看就要陷落,大哥怎麼總說喪氣的話。看我先把魏文昇這個手下敗將打退,就拿下洛陽,號令天下。」

    李密看楊玄感意氣風發的昂首走去調兵遣將,歎息一聲,心中已在盤算未來之路。

    洛陽城北,魏文昇和屈突通臉色凝重,他們的背後是三萬精挑細選忠於大隋的精兵,而他們的對面,則是楊玄感和楊玄挺帶領的五萬義軍。

    「楊玄感,你身為皇室,背叛朝廷,日後怎麼面對宗廟裡的先帝和越王?」魏文昇馬鞭一指,遙遙的喝問楊玄感道。

    「魏文昇,屈突通,你們二位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當今天子楊廣得國不正,昏庸無道,濫用徭役,不顧百姓疾苦興兵攻打高句麗,使得天怒人怨。我如今打起義旗,正是順天應人之舉,如何見不得祖宗?」楊玄感道。他這一番話頗得百姓人心,屢屢奏效,不過魏文昇屈突通當然不會輕易吧他的話放在心上,屈突通道:「既然你死不悔改,就別怪我們不念同僚之義了。」

    楊玄感大笑一聲道:「有本事的就來拿我,今日就叫你們兩個陷在這裡。」說罷手中長矛一揮,大聲吼道:「兒朗們,隨我衝啊。」

    八萬人糾纏在一起,隋軍人數雖然處於劣勢,卻勝在訓練有素武器精良,而楊玄感一馬當先,勇猛無比,義軍被他鼓舞,士氣高漲,兩邊此消彼長,倒也鬥得旗鼓相當。楊玄感帶領數百人的親兵在隋兵中來回縱橫廝殺,擋者披靡,屈突通遠遠看見,挺槍去戰,兩人你來我往殺了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魏文昇遠遠看到二人斗在一處,並不著急相幫,按照平日的訓練,揮動五色旗號,隋兵在偏將的帶領下結成厚實的陣勢禦敵。義軍大都是農民,哪曾見識過陣法的厲害,被隋兵漸漸的分割開來,各自為戰,亂做一團。魏文昇指揮若定,又派了一支精銳披荊斬棘殺將過去幫助屈突通。楊玄感略微退卻,只見戰場上混亂無比,四周大多是隋軍,而義軍雜亂無章的分佈在四面八方,發揮不出人數上的優勢來。他眉頭一皺計上心宋,對親兵道:「你們照我說的喊。」說罷高聲喊道:「楊玄感被俘虜了!」

    眾親兵雖然不明所以,卻也一起喊道:「楊玄感被俘虜了。」

    隋軍本來在將官的帶領下採取合圍之勢將義軍分割開來,一聽見這陣吶喊,信以為真,個個都喜形於色,有人放聲歡呼起來,魏文昇聽得,也大喜過望,就這一懈怠的功夫,楊玄感帶兵衝殺,頓時將隋兵的陣勢衝開一個缺口。楊玄挺也恰好帶兵趕到,兩人帶領三千餘精騎,一路突進,把隋兵沖的支離破碎。陣勢被破,楊玄感如同天將下凡,大發神威,連殺十數人,隋兵更是惶恐,倉惶退卻,魏文昇和屈突通見勢下妙,只得鳴金撤退,三萬多隋兵被殺的落荒而逃,丟下數千屍體,往西敗去。

    「咱們追是下追?」楊玄挺殺的興起,熱汗直流,將頭盔摘下丟掉,問楊玄感道。

    「追,這一戰一定要吧魏文昇和屈突通打得再也不敢出關。」楊玄感道,說著揮起長矛,振聲道:「追啊,抓住魏文昇和屈突通的,賞銀一千兩。連升三級!」

    魏文昇率領敗兵退卻出十幾里,回頭張望,見煙塵滾滾,楊玄感的大軍就在後面尾隨,只等隋兵逃得累了便趁機進攻。魏文昇知道這麼逃下去只怕全軍就要覆亡在此,忙招呼親兵將領,叫他在敗兵中召集弓箭手兩千人射住陣腳,自己則和屈突通收拾敗兵,轉回頭來,重新列成陣勢。

    楊玄感和楊玄挺帶兵追來,被兩千弓箭手一陣亂箭阻擋住腳步,兩人穩住陣腳再看,魏文昇和屈突通勉強收拾好了敗兵,回身衝殺,想要挽回一城。楊玄感大笑道:「魏文昇啊,你不愧是名將,這也能叫你回過頭來,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楊玄感啊。」

    兩軍再次膠著在一起,隋兵本來就士氣低落,陣容散亂,被士氣正盛的義軍衝擊一場,很快抵擋不住,再次退卻下來。魏文昇和屈突通不服氣,幾次三番的整理人馬想要重新紮住陣腳卻一直沒能成功,如此短兵相接,十戰十敗,隋兵從洛陽北一直退到了邙山之南的金谷,三萬人馬死的死逃得逃傷的傷降得降只剩下到一萬了。

    「魏將軍,今兒個恐怕是不成了。」看著太陽已經西垂,屈突通有些傷感,他的左臂中了一箭,雖然痛入骨髓,他卻似乎沒感覺到一般。眼前的硝煙戰火,無數的屍體,義軍的蜂擁而上,隋兵的拚死抵擋,在他眼中都如慢鏡頭一般。這曾經楊素麾下的名將,面對著老上司的兒子,為大隋盡了自己的全力,此刻他只覺得渾身脫力,真想倒頭大睡一覺,再也不要醒過來。

    「屈突將軍,咱們能死在一塊,也是緣分了。」素來驕傲的魏文昇這是也誠懇起來,兩人並肩血戰十場,實在是抵擋不住楊玄感的衝鋒,如今背後就是邙山,他們背山結成孱弱的陣勢,而五里之外,就是追殺了一天連勝十場的楊玄感軍。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嗎?魏文昇和屈突通腦海裡冒出同一個念頭,各自抓緊手中的兵器,準備迎接一個軍人最後的光榮。

    楊玄挺衝在最前面,他已經能看到隋兵臉上恐懼的神色,即使是最勇敢的戰士,在面對一定會失敗的戰鬥時,也會本能的恐懼。楊玄挺手裡的長刀掄起,捲起一地的煙塵,他要用這刀砍下更多的頭顱,來成就他們的夢中霸業。

    越來越近,楊玄挺和身後上萬先鋒的腳步把大地都震顫起來,就在兩軍將要短兵相接之時,一支穿雲羽箭射來,不偏不倚的射進楊玄挺那沒有頭盔保護的太陽穴上。羽箭力道頗強,射中的又是人腦最脆弱的地方,楊玄挺連哼都沒哼一聲,屍體從馬上栽下來,落在滾滾人流裡。他身後的義軍瞬間寂靜,魏文昇和屈突通驚訝的朝著羽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人站在邙山的山脊上,在他的背後,煙塵起處,一隻大軍緩緩露出了崢嶸。一面迎風招展在愈見西去的晚照裡分外耀眼的大旗上,赫然寫著一個「武」字。

    在一隊十幾人的黑衣騎兵的帶領下這支忽然冒出來的軍隊如同餓虎撲食一樣衝向了失去楊玄挺的義軍。魏文昇和屈突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屠殺,本來士氣高漲,連連獲勝的義軍,在這支部隊的衝擊下,立刻潰不成軍。那些黑衣騎兵就好像地獄來的惡鬼,在他們面前,飛舞的是殘肢斷臂,流淌的是仇敵的熱血,一切阻擋在他們腳步前的活物都被撕的粉碎。而他們身後那洶湧而來的士兵,個個奮勇爭先,勇猛頑強,偏偏每個士兵所擁有的不只是膽略和勇氣,還有高昂的士氣,精良的裝備和一望可知熟練的配合與長久的訓練。在他們的攻擊下義軍如同還沒長大的孩子,只有被毆打的份。只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在楊玄感還沒來得及到來之前,一萬名義軍就有一半倒在了血泊之中。魏文昇和屈突通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卻從來沒看到這樣神速的破敵,都吃驚的長大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誰的兵馬?」魏文昇大駭道,他從來都不知道隋朝有哪一支部隊具有如此壓倒性的實力。

    「難道是他嗎?」屈突通看著那武字旗號,猜測道。

    殘餘的幾千楊玄挺敗兵如同方才被他們追趕的隋兵一樣,狼狽而恐懼的逃走,而楊玄感的軍隊,正疾衝過來。

    第208章半渡

    「楊玄挺將軍戰死了。」一個被楊玄感攔下的敗兵驚慌的道,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以為跟著楊玄感能吃上飽飯,便扛著鋤頭來投軍,此刻嚇的一褲襠都是屎尿,滿臉的淚水。

    楊玄感腦子一暈,幾乎從馬上跌下來,前方戰鼓轟隆,似乎有無數人馬衝殺過來,能在一頓飯的時間就將楊玄挺的一萬人馬打得潰不成軍,對方定是有強悍的實力。楊玄感雖然一心想為弟弟報仇,卻還沒有失去理智。他強自忍耐住失去楊玄挺的悲痛,下令前隊變成後隊,全軍緩慢的撤退回洛陽的方向去了。而他背後的隋軍援兵,似乎也沒有追趕的意思,很快偃旗息鼓,消失在視野之中。

    魏文昇和屈突通雖然被這支部隊所救,卻顯示出名將風範,並沒有放鬆警惕,一面叫偏副將領指揮士兵結陣以待,一面撥馬來到陣前。

    擊敗了義軍的這支隊伍並沒有窮追猛打,虛張聲勢的打了幾通鼓,見楊玄感的人馬在兩里以外停下來,緩緩後退,也下追趕,同樣結好陣勢,退了回來,在隋兵面前紮下了陣腳。

    魏文昇看他們進止有序,行動劃一,暗暗驚歎,對屈突通道:「屈突將軍,你可知道這是哪裡的軍隊?」

    屈突通苦笑道:「此人魏將軍一定聽說過。」

    魏文昇咦了一聲,剛要追問,就見對面的大軍齊聲高呼,邙山的山腰上,又閃出一支人馬,魏文昇一看當先那人,驚道:「原來是他?」

    來人正是武安福,他帶著人馬來到山下,笑呵呵的奔魏文昇和屈突通過去道:「二位將軍,別來無恙啊。」

    魏文昇和武安福交往不多,拱了拱手,對他充滿了好奇。屈突通和武安福頗有一些交往,策馬上前,激動的道:「武兄弟,原來是你救了我們。」

    「屈突大哥,可曾想過兄弟沒有啊?」武安福笑道,兩人並駕齊驅,一起來到魏文昇面前。

    「武將軍……怎麼到此來了?」魏文昇倒是對武安福圍剿瓦崗寨的事情略知一二,想來瓦崗寨距離此地也有數日的行程,若非早有謀劃,哪裡會這麼巧趕在這裡出現。

    「我聽聞楊玄感起兵造反,擔憂洛陽的安危,自作主張帶兵回來救援洛陽,偏巧在這裡遇見了這一仗,也算天意啊。」武安福道,他這話倒是難得的沒什麼水分。

    「有武將軍這樣的強兵,何愁反賊不破。」屈突通道,「武兄弟你這兵是怎麼帶的,有一手啊。」

    「都是義父靠山王的功勞,小子年幼,哪有這麼大的本領。」武安福忙道。

    魏文昇本來還有些疑問,聽他這麼一說,倒也釋然,楊林帶兵之能魏文昇當然是知道的,本來心中略存的懷疑,煙消雲散了。

    「武將軍,如今反賊雖然退卻,可是洛陽依舊被圍困。若想剿滅反賊,咱們得把他拖在此地,等待遼東援兵的匯合。你可有什麼好主意嗎?」魏文昇問武安福道。

    「安福無德無能,還請大人你作主就是了。」雖然如今比起武安福的軍隊來說,魏文昇剩下的那幾千人簡直稱不上戰鬥力,可是武安福依舊十分的謙虛。魏文昇對這個曾經風雲一時卻又大起大落的少年權貴倒也不敢小看,忙道:「咱們同為朝廷辦事,自然要多商量。」

    屈突通也是一樣的說辭,武安福推脫不過,便叫來李靖孫成幾人,一起商量起對策來。

    如今楊玄感有十萬大軍在洛陽城外駐紮,每日攻打不息,魏文異和武安福的兵馬合在一處也不到四萬,其中還有不分傷兵,軍力差距何止一倍,強行解圍就算能夠成功,也必將付出巨大的代價。幾人討論一番,商定分兵兩處,南北呼應,在楊玄感軍的外圍不斷騷擾,讓他疲於應付,無法攻打洛陽。

    武安福分兵一萬給魏文異和屈突通,帶領兩萬心腹親兵來到楊玄感的大軍南方,退過黃河,在岸邊紮好營寨,然後大張旗鼓,叫楊玄感知道。

    「玄感,看旗號來將是武安福啊。」李密和楊玄感站在山崗上遠遠的看著黃河對岸的隋軍營寨,沉聲道。

    「武安福,枉我和你結拜兄弟,你竟然亂我大事,殺我兄弟,我和你從此恩斷義絕。」

    楊玄感氣憤難平,恨聲道。李密聽了沒有作聲,武安福在南,魏文異屈突通在北,近日來不斷的騷擾義軍的行動,使得楊玄感不敢全力攻打洛陽。而從山東叛逃來歸附楊玄感軍的李子雄帶來了另一個不好的消息,來護兒和宇文化及的大軍都在晝夜兼程的趕來,至多再有五日,就能來到洛陽附近。如果在此之前不能打下洛陽,到時楊玄感大軍就將被四面圍困,插翅難飛了。李密深感到危機的來臨,終於開口道:「玄感,此時不是和武安福鬥氣的時候,若是不早做決斷放棄洛陽只怕咱們都要埋骨在此。」

    楊玄感沉默下來,半晌道:「難道我做錯了嗎?」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如今元弘嗣在隴右帶兵,他曾是越王的門生,我們可以詐稱他歸降與義軍,動搖關中軍心民心,趁魏文異和屈突通都在此處,長驅直入殺進關中,還有周旋的餘地。」李密道。

    楊玄感躊躇了好一會,終於道:「再給我兩天時間,若是打不下來洛陽,我們就去關中。」

    李密急道:「時間緊迫,需得早做決定才行。」

    「我意已決,不用多說了。我只要兩日,兩日不成,一切都聽你的。」玄感說完,逕直下山去了。李密獨個留在山崗上,滿臉的憤怒:「楊玄感啊楊玄感,當年越王說你志大才疏,我還當他是一時謙虛,原來你果然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人。我李密跟從你造反,真是瞎了眼睛,這回只怕要被你害死了。」

    洛陽城裡己經發現南北兩面都有援兵到來,士氣大震,不但防守上更加頑強,還時不時的騷擾圍城的楊玄感軍。楊玄感雖然有心先擊敗兩路援兵,可一是忌憚武安福這支人馬粉碎楊玄挺一戰所表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二是武安福和魏文異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若是一方受到進攻,另一方一定趁機攻打楊玄感的後方。楊玄感被逼得不敢輕舉妄動,這兩路人馬如同芒刺在背,讓他好不難受,一連兩日,連一塊洛陽城磚都沒打碎,何況破城。不得以,楊玄感下令全軍准頓軍備,準備西進關中。就這這時,來護兒提前趕到了,他的四萬鐵騎經過長途跋涉,比楊玄感預計的早到了三天,如同黑雲壓日一般的黑鐵精甲在陽光下閃耀這死亡的光澤,似乎要把黃河都吞沒一般。

    在李密的嗟歎和楊玄感的震驚中,來護兒來到了黃河岸邊。

    「爹,洛陽就在眼前了。」來護兒的兒子來弘看著滔滔黃河水,興奮的對來護兒道。來護兒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自從一個月前楊玄感以討伐來護兒的名義起兵之後,他就一直忐忑不安。楊廣的暴躁性格他在清楚不過,威脅到楊廣皇位的人如今都在黃泉之中,第一次征伐高句麗,來護兒就差點因為兵敗而被判死罪,好不容易脫罪戴罪立功,楊玄感竟然誣陷自己造反,來護兒簡直氣炸了肺。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帶領四萬人馬啟程返回洛陽,直到路上遇到楊廣的使者,對他好生安慰,來護兒才放心下來。不過他己經視楊玄感為仇敵,若不殺他,憤恨難平。可是,面對來護兒的不但有滾滾的黃河,還有黃河對岸,那匆忙趕來的楊玄感軍。

    「渡河!」來護兒鐵槍舉起,指向洛陽方向。

    「爹,敵人若是半渡襲擊,我軍恐怕難以抵擋啊。」來弘一聽,驚道。

    來護兒鐵青著臉,眼中的光芒閃爍著駭人的殘忍:「無論死多少人,我都要渡過黃河!」

    一百多條小船,倉促建成的浮橋,一千敢死隊利用這可憐的渡河工具開始向對岸進發,每個人臉上都是視死如歸的鎮定。楊玄感軍的刀光劍影,匯聚在一起,比黃河的波光更為耀眼,卻無法使他們閉上眼睛。

    「將軍,我們什麼時候攻打過去?」懷義躍躍欲試的問楊萬碩道。

    「半渡。」楊萬碩鎮靜的道,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楊萬碩是這樣認為的,楊玄挺死後,他是楊玄感最信任的將領,因此才把阻擊來護兒的任務交給他。

    敢死隊的扁舟在黃河上如同落葉一樣打著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有人靠上了岸,當一千多敢死隊有小半登上了河岸時,楊萬碩舉起手來,就要落下。

    「衝!」這一聲喊,卻不是發自楊萬碩的口中。潛伏在附近山崗之中,身上披滿雜草的武安福軍暴跳而起,一萬精銳勢如猛虎,向楊萬碩背後掩殺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楊萬碩大驚,他只道敵人只有來護兒一個,卻沒料到在六道的情報系統下,沒有任何軍隊的動向能瞞過武安福的眼睛耳朵。早在一天前,武安福就帶領一萬人埋伏在此,此時奇兵突起,楊萬碩這打獵的人,反而被雁啄了眼睛。

    「不要亂,我們的援兵馬上就來。」楊萬碩拚命的指揮著大亂的義軍,期盼著楊玄感發現這裡的劣勢趕來救援。他卻哪裡知道,忙著西進的楊玄感,被洛陽城裡突然衝出的樊子蓋軍正打的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他。

    第209章皇天原

    火焰暴君,既然你分析了我,我也分析分析你。從你的名字可以看出來,所謂火焰,顯示出你的性格偏激,辦事魯莽,蠢頭蠢腦,愚笨無知。從暴君可以看出來你剛愎自用,性格怪僻,驕橫跋扈,心理陰暗。你起一個這樣不知所謂的名字來,己經足夠說明你的人品了。

    如此人品,有什麼資格評判我?你以為叫暴君就真的是皇帝了?送你一個字:「滾」。

    箭發如雨,無數翎羽穿梭在空中,煞是好看,濺落出的血光,染紅了戰士的雙眼。楊萬碩的三萬人馬被武安福的大軍突襲後方,頓時變成了無頭的蒼蠅,沒有經受過系統訓練,隨大流加入到義軍中的農民們在戰爭中暴露出了他們膽小的本性,哭爹喊娘,屎尿橫流,聲淚俱下,跪地求饒,楊萬碩便是再英明神武,也難以帶領這樣的士兵抵擋武安福的衝擊。更何況他的身前,還有剛渡過黃河激流的來護兒鐵騎,本以為必死的敢死隊被武安福的出現刺激的興奮無比,渡過河來的戰士躍上戰馬,一手揮舞長矛,一手攥緊盾牌,高聲唱起戰歌,也殺了過來。

    「將軍,我們擋不住了。」趙懷義狼狽不堪的逃到楊萬碩的身邊,烏合之眾的義軍,已經七零八落,就算他們的數量是武安福軍力的三倍,戰鬥力卻不及武安福的三分之一。

    「撤退。」萬碩知道事己不成,只得壯士斷腕,帶上數百精銳的親兵,往洛陽逃去。

    「哪裡走?」早有人看到楊萬碩的軍旗,橫刀立馬攔在前面,正是張稱金,他這一次總算找到出戰的機會,一直在尋找對方的大將,果然叫他發現了。

    「哪裡的娃娃,找死。」趙懷義大喝一聲,手裡的宣花斧劈頭砍下。

    張稱金嘴角一瞥,手中金背魚鱗刀一撩,粘在趙懷義的斧桿上,刀順桿一劃,削向趙懷義的手指,趙懷義吃了一驚,連忙鬆手,張稱金刀勢一變,斜削而下,噗哧一聲,正砍進趙懷義的肩胛骨中。趙懷義慘叫一聲,倒落馬下,一命嗚呼。楊萬碩大驚,哪裡敢撩他鋒芒,轉身就逃。親兵奮力擋住張稱金,將他纏住。張稱金一時殺不出重圍,正焦急間,只見一騎飛馬而來。一朵槍花絢爛迷人,槍頭閃爍處,楊萬碩應聲落馬,死屍栽倒在塵埃之間。

    「姐夫好槍法!」張稱金惡鬥之際,竟然還有閒給武安福喊好。

    楊萬碩和趙懷義兩員大將一死,本來就亂成一團粥的義軍更是變成一團散沙,大部分投降,少部分頑抗者,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剁城肉泥。當來護兒終於渡過黃河來,就看見武安福的一臉笑容。

    「是你啊?」來護兒萬萬沒想到幫助自己的竟然是武安福。

    「哥哥一向可好?」武安福心裡頗為感慨,一年多不見,來護兒蒼老了許多,本來英姿雄發的猛將軍鬢上竟然也有了白髮。伴君如伴虎,武安福暗自慶幸自己能夠全身離開朝廷的內鬥,如今想來,昔日晉王府裡高談闊論深受信任的眾人,楊素橫死,楊玄感叛亂,宇文化及和來護兒因高句麗失敗而獲罪,蕭禹被貶,自己也為太子所陷,只有裴矩虞世基還能保持住權柄。黃河一去不復回,人生又何嘗不是,若是能夠重新選擇,他們還會堅持當初的信念嗎?

    楊玄感的眼皮猛烈的跳了兩下,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回望黃河,也不知道楊萬碩是否己經將來護兒拒在對岸。如果來護兒這個時候圍過來,後果不堪設想,看著樊子蓋的兩萬大軍重又逃回城去,楊玄感懊惱的想。

    樊子蓋發現了楊玄感要撤退的意圖,不但不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楊玄感早點離開,反倒呆了兩萬人馬,連續三次從城裡殺出,每當楊玄感以為打敗了他,回身繼續收拾軍械,樊子蓋就又一次衝出來騷擾。如此三次,楊玄感只覺得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他幾乎想放棄奪取潼關,殺入關中的計劃,就在這洛陽和樊子蓋一決勝負了。

    「將軍,不好了。」場玄感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個渾身是血的楊萬碩親兵縱馬飛奔而來,帶來楊萬碩和趙懷義兵敗被殺,三萬人馬土崩瓦解的消息。

    「氣死我也。」楊玄感渾身發抖,從最開始的一帆風順無數人前來歸附,聲勢一時無兩,到如今處處受制,冰火兩極的反差讓楊玄感暴怒起來,「武安福,我一定要殺了你。」

    「玄感,且慢。」李密伸手攔住他,「事到如今,大勢己去,若不早退往關中,只怕全軍就要喪在這裡。」

    楊玄感被李密一擋,火氣稍微抑制一些,來護兒的人馬已經渡過了黃河,己方雖然還有十萬大軍,可是面對來護兒武安福屈突通魏文異的七萬多人和洛陽城裡的數萬大軍依然處於弱勢,如今的每一個決斷,都將影響最後的戰果。到了危急關頭,楊玄感終於完全的放棄了自己的主張,頹唐的道:「一切都聽大哥你的。」

    不顧洛陽城裡樊子蓋的高聲謾罵和兩萬大軍的背後瘋狂追擊,楊玄感的十萬大軍再無十幾天前的洶洶氣勢,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向西逃亡而去。一路上,留下無數屍首,老弱者落在後面,或被踐踏而死,或被樊子蓋追趕上殺死,在他的身後,武安福和來護兒一路,魏文異和屈突通一路,緊緊跟隨。更遙遠一些的後面,是宇文化及和楊義臣的大軍,這些隋朝的精兵強將,馬不停蹄,誓要把楊玄感扼殺在潼關以東。

    正是七月的好時光,為何卻像是秋天一般的瑟瑟呢?楊玄感不解的看著眼前的一片平原,他的大軍終於還是沒能到達潼關,眼前的平原盡頭,就是抄小路堵在前頭的魏文異和屈突通兩人的軍隊,在楊玄感的身後,是宇文化及,來護兒,樊子蓋和武安福。隋軍十五萬,前後夾擊。楊玄感義軍十二萬,在這平原之上列成長蛇陣,長達五十里,橫亙荒原。決戰,即將來臨。

    「這是什麼地方?楊玄感問身旁的楊積善道。

    「這裡叫做皇天原。」楊積善道,從洛陽逃到弘農時,楊玄縱遭遇伏擊陣亡,昔日鼎盛的楊家將們,如今只剩下自己和楊玄感在奮戰。

    「皇天原,好名字啊。」楊玄感還記得自己的皇帝夢,「還沒找到我大哥嗎?」

    「弘農之後,李密就失去了蹤跡,恐怕己經逃了。」楊積善憤憤的道,「我早覺得他不可靠。」

    楊玄感歎道:「莫怪他,若是早聽他的話,何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

    「咱們還有十萬精兵,難道就一定會輸嗎?」楊積善不服氣的道。

    「哈哈,說得對,這裡叫做皇天原,說不定天意叫我在這裡擊敗所有的敵手,登基為皇帝呢。」楊玄感笑道,笑容裡卻包含太多的無奈。

    不容楊家兄弟說太多的話,魏文異軍率先發動了進攻。莽莽的荒原上,將近三十萬人,開始了決定生死的搏殺。

    刀槍林立,幻出繁華光影,光影下,是無數冤魂。不知道為何而戰,與何人戰的義軍,在隋軍的衝擊下,五十里的綿長戰線,脆裂數段。若是有人能從高空俯瞰整個戰場的話,一定會為人類戰爭的壯觀和偉大感到激動萬分。幾十萬本沒有仇恨的人搏鬥在一起,唯一的念頭就是殺死對方活下去,砍砸刺扎,挑崩削劈,踢打撕咬,挖捅抓啃,無所不用其極的殺人方式,這就是戰爭所能暴露出來的殘酷人性。

    有奄奄一息的士兵,耳中己經聽不到聲旁的吶喊,看不到自己身上傷口血流,只是留戀的感受著灑在身上的溫暖陽光,對這世界發出最後的歎息。也有倒下的人,努力的爬起來,把流出肚子的腸子重新賽回去,奮力的抓起不知是什麼的兵器,用最後的力量打向最近的敵人。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夢想,所有人類具有的最溫柔和最殘忍的品德,就在這戰爭之中,華麗的上演,悲哀的落幕,寂寞的散場。

    「逃跑者,殺無赦!楊玄感長矛一擺,將一個逃兵一矛刺穿,那逃兵愣愣的看著自己胸口的血洞,聞到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死亡味道,臉孔抽搐,猙獰的看了楊玄感一眼,終於不甘心的倒在地上,身體很快被飛奔而過數十匹戰馬踏過,成為一攤肉泥,混合在泥土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是否還有父母妻子孩子,沒有人能在任何的歷史書中找到他的名字,就好像他從來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一般。

    而對於那些注定要在青史上留下名字的英雄來說,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踩過無數人的屍首,去建立自己的功業。

    武安福的身邊,是他的精銳護衛隊燕雲十八騎和龍騎兵虎衛隊,雄闊海燕翼趙勇三大猛將當先,候君集等人殿後把孫成和謝映登等人帶領的一千名弓箭手保護在中間,每一輪的強弓怒箭之後,就有無數的義軍倒下,僥倖逃過箭雨的,則要面對燕雲十八騎的快速突擊。武安福的這支精銳猶如切肉刀,將楊玄感的大軍砍的七零八落,阻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敵人,都變成了冤魂和屍骨,壘積在皇天原上。幾十年後,這裡長出茂盛的林木,鬱鬱蔥蔥,卻無人知曉,有多少血肉澆灌在這裡,成就了美麗的風景。

    無論楊玄感有多麼勇猛努力,十幾萬的義軍終於崩潰了,再無人能夠忍受被屠殺的命運,逃亡,投降,受傷,死去,半個月前還不可一世的義軍,四分五裂,一盤散沙。

    勝負己定。

    第210章我在黃泉等你

    逃亡,皇天原一戰的失敗,十幾萬義軍土崩瓦解,頃刻之間化為泡影。楊玄感和楊積善帶領三千最忠心和最精銳的楊家死士衝破了魏文異的防線,向上洛逃去。楊玄感的部下韓相國以他的名義已經招攬了十萬人,只要逃到上洛,楊玄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是,身後的追兵,並不想讓楊玄感的願望達成,他們如同鬼魅一般緊緊尾隨,寸步不離,疲憊不堪的逃亡者們不敢停下來,在喝水的時候,會突然從林中射出暗箭,在吃乾糧的時候,會從山上落下巨石,在歇馬的時候,會有旋風一般的騎兵來砍殺,三千人就在這千里不懈的追殺下,不停的減員,而更恐怖的不是數量上的減少,而是人心的動搖。當來到蘧蘆戍的時候,當四面八方都傳來喊殺聲,當有「活捉楊玄感,賞金一萬兩」的聲音傳來的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叛變了。

    楊玄感和楊積善早有準備,當所有叛徒都被砍殺,兩人悲哀的發現,三千名跟隨楊家十年以上的死士,竟然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積善……」楊玄感四面望去,只見無邊無際的蘆葦蕩,金鼓交鳴,人聲鼎沸,似乎到處都是追兵,向天空望去,那裡廣袤無邊,卻無法插上翅膀。

    「大哥……」楊積善流出淚水來,身為楊素一脈的外支的他,己經有好多年沒聽過楊玄感親切的只叫他的名字了。

    「這麼多年,苦了你了。沒想到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只有你陪著我。」楊玄感知道再也無法逃了,索性把刀一扔,坐了下來。楊積善見了,也盤腿坐下。

    「後悔嗎?」楊玄感耳中尋覓著風吹過蘆葦叢的聲響,忽然覺得生命的美好,一切成王敗寇,又是何苦來哉?那些愛恨情仇,到了最後了結的時候,當事的迷者,可會覺得好笑嗎?

    「不後悔。」楊積善慷慨的道,「楊家子弟都是豪傑,不懂得什麼是後悔。」

    「可惜我這一敗,毀了父王一世不敗的英名。」楊玄感歎息道,他身為百戰百勝的楊素之子,從小就經受無比的壓力,本以為可以趁楊廣背離天下之機成就萬古的霸業,沒想到寥落至此。

    「大哥,難道你這就灰心喪氣了嗎?」楊積善不忿的道,他猶有拚死一搏的勇氣,卻見楊玄感的眼睛己經黯淡了。

    「逃不了了,追兵馬上就要到了。」楊玄感道,抓起刀來,勉強的站了起來,把頭上的頭盔正了正,大聲道:「出來吧」。

    一人從蘆葦深處走出來,臉上帶著三分的疲憊七分的痛惜。

    「二哥。」來人開口道,正是武安福,他的兩頭蛇上兀自沾著追殺途中飲滿的楊家子弟鮮血。

    「武安福啊武安福,你是個人物啊。」楊玄感大笑起來,制止了要去和武安福拚命的楊積善,他知道武安福身後的蘆葦叢中至少有一百名弓箭手和數百猛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就是他現在的真實處境。

    「二哥,咱們各為其主,還請你不要怨恨我。」武安福道。

    「呵呵,我怨恨你什麼,你畢竟還是楊廣的人,我只是敗在你的手裡很不服氣啊。」楊玄感道,「說實話,我以前從來沒瞧得起你。平定楊涼,我以為你是運氣好,手下有幾個良將捕佐,沒想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竟然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

    「二哥,小弟本也不想這麼絕情,可是事到如今,你己經輸了。」武安福感慨的道,回想當年七兄弟結義,雖然自己並不把他們當作骨肉,甚至對他們都抱有極大的防備之心,可是楊玄感對自己儘管輕視,卻也一直不錯。如今見他覆亡在即,也不禁有些傷感。

    「我輸了。」楊玄感點點頭,「輸在你的手裡卻也算是我們兄弟的緣分,若不是你射殺了楊玄挺,勝敗只怕未定啊。」

    「二哥,你錯就錯在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在洛陽啊,為什麼不聽大哥的建議呢?只不過現在後悔己經晚了。」武安福道。

    楊玄挺聽了,苦笑一聲道:「是啊,悔之晚矣。」他頓了頓,又道:「我楊玄感畢竟是皇室宗親,就算身為叛賊,也休想叫我受你們的戮辱。」

    武安福退後一步道:「二哥,若想活命,不要輕舉妄動。跟我回洛陽,也許皇上寬宏大量也說不定呢。」

    「哈哈,叫我回去乞求楊廣饒命?」楊玄感大笑道,「你太小看我楊玄感了,既然敗了,我還在乎什麼生死。」

    「二哥何必這麼想不開。」武安福勸道,其實他倒也希望楊玄感死在這裡,免得他透露自己對他說過的那番關於敗家的話。

    「廢話少說。積善。」楊玄感回身目視楊積善道,」我楊玄感寧可死在自己人手中,動手。「

    楊積善渾身一震,兩目中淌下英雄淚來:「大哥……」聲音淒厲,叫人不忍。

    「難道你想叫我受人屈辱嗎?」楊玄感厲聲道。

    楊積善聽了,知道事情無法挽回,一咬牙,把刀高高舉起,口中道:「大哥你等我,我馬上就來追隨你。」

    楊玄感大笑道:「我在黃泉等你。」說著轉過身去,沖武安福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背後楊積善大刀落下,正劈在楊玄感的脖子上,血光迸射,人頭落地,楊玄感屍身晃晃,撲通一聲倒下。一代豪傑,喪命蕸蘆戍。

    楊積善殺了楊玄感,愴然一笑道:「我一生殺人無算,沒想到殺的最後一個人是自己。」話音一落,手中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沖天而起一道血光,楊家最後的一個猛將,圓睜不服氣的雙眼,頹然倒下。

    從六月初三起兵,到八月初一兵敗皇天原,身死蕸蘆戍,楊玄感縱橫河南兩月,義軍聲勢浩大,極盛之時有眾二十萬,得勢之快,為天下罕見,敗亡之脆,也是舉世難尋。義軍被殺者有十萬以上,官軍損失也在五萬之多,而受株連被屠戮者,亦有數萬。經此一劫,河南壯年男子為之一空。

    楊廣從遼東回來,便一直在幽雲的高陽郡居住,等候剿滅楊玄感的消息。當得知魏文異,屈突通,來護兒,宇文化及和武安福等人合兵將楊玄感擊敗於皇天原,斬殺於蕸蘆戍之時,大喜過望。招眾人前來高陽受封賞。

    武安福叫李靖等人先帶大部分的親兵回到瓦崗山下來駐紮,繼續虛張聲勢的和山上的兄弟表演官兵抓賊的遊戲,而自己則帶著一批老弱殘兵前往高陽,一路之上,只見無數荒涼破敗的村莊,千里赤地荒涼無比,似是有很多時候不曾有人耕種了。

    「武兄弟,這次回去高陽見過皇上,一定有打封賞。如今太子己死,你回朝上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等我和老裴幫你美言幾句,必定官復原職。」來護兒看武安福望著荒野出神,以為他擔心前程,一旁安慰道。

    武安福心說我可不想回那個朝廷,口裡道:「多謝哥哥,不過我己經厭倦了在朝堂上任職。如今各地盜賊蜂起,小弟正想為國效力,討伐反賊。」

    來護兒歎氣道:「這麼多賊,哪裡抓的完。若是皇上再不征伐高句麗,整頓朝政,免除搖椅,還有轉機,若是再伐高句麗,後果……」他說到此處,便停下了。武安福見他也心裡感懷,不禁暗歎,若是群臣都能不顧榮華富貴身家性命,一力勸諫,楊廣還會一意孤行嗎?

    一路無話,不幾日來到高陽,武安福離開朝廷一年多後,終於又見到了楊廣。

    「武愛卿,你這次立了大功啊。」楊廣看到武安福,也不禁唏噓。當初為了維護太子的威信,他倒也沒給武安福恢復官職,如今太子死去很久,武安福又立下大功,楊廣對他也有些愧疚,問道:「這次平定楊玄感,你功勞頗大,朕給你官復原職,你看如何?」

    武安福忙道:「皇上,臣不想回朝為官。」

    「為何?」楊廣臉色一變,「難道你還記恨著太子嗎?」

    「臣不敢,不過如今天下群賊蜂擁,臣正奉命討伐瓦崗山的反賊,事情未競,不敢擅離職守。」武安福道,「何況如今天下紛亂,臣願為皇上在各地靖亂肅反,效犬馬之勞。」

    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不但楊廣聽的心情大好,連很多朝臣也都暗想這武安福真是個忠臣,大官不做,偏要去各地奔波受苦。

    「既然武愛卿如此忠勇愛國,朕自然要更加褒獎。朕現恢復你的官職爵位俸祿,並晉為一等忠勇侯,並命你為討賊大元帥,撥給你五萬人馬,替朕將亂臣賊子全都蕩平。」楊廣被武安福的話也說的振作起來。

    「謝皇上成全。」武安福叩頭謝道,心裡暗喜。有了這個元帥身份,他就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山頭,以後可以專心的發展勢力也不怕楊林發覺了。

    「有武愛卿這樣的忠臣,我大隋何事不成?朕決定今年就在高陽郡住下了,明年開春,再征高句麗,不叫高元跪地求饒,決不還軍。」楊廣意氣風發的道。

    大殿之上,有人歡喜有人憂,武安福表面的沉重下,是內力的心花怒放。一切都在他的想像裡,按部就班的運行著。未來的畫卷,緩緩鋪開,極盡奢華,充滿夢想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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