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三十八章 陰謀
    世事多無常!每個人若想成名都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古往今來,江湖上那些有名聲有地位的人,通常在他背後都隱藏著一段充滿血和淚、痛苦與辛酸的歷史。像「大少爺」韓徹、「游龍大俠」葉漫天這些名垂青史的大俠們,人們只記得他們華麗的光環和至高的榮譽,卻沒有人會去遙想他們曾經所付出的努力和流淌的血淚。

    一個人顯赫的身份,可以與生俱來,但一個人的地位和聲名,卻只能依靠自己的拚搏去爭取。最高的榮譽,從來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

    宋飛揚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沉緩、頹廢:「我本來有一個很好的前途,但命運……人總是擺脫不了命運對他的捉弄,恨只恨我不該生在江湖,長在武林世家,更不該是飛龍堡的子弟。」

    說到這裡,他的嘴角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就像是被人在臉上抽了一鞭子,沙啞著聲音又道:「因為你是飛龍堡的世家子弟,所以你所有的成就,都已被武林第一世家的光榮所淹沒,無論你做了什麼事,別人都不會為你喝彩,只是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你若是偶爾做錯了一件事,或者毫無成就,別人又會覺得你太無用,罪大惡極,丟了老祖宗的臉面,砸了飛龍堡數百年屹立不倒的招牌。」

    這是事實,無論你用什麼方法,都絕不能將之駁倒。葉逸秋等人目光漸漸變得黯淡下去,心裡忍不住悄悄歎息。

    宋飛揚苦笑道:「若是換了別人,也許就此向命運低頭,甚至就此消沉。但是我不能,我絕不可以認輸,就算失敗,也不可以讓別人嘲笑我是個懦夫。」

    龍七輕歎道:「所以你選擇了離家出走,拋開家世的光環,甚至得來不易的名譽,下定決心只用自己的努力打造屬於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是不是?」

    「的確如此。但我壯志未酬,便得悉我大哥猝遇不測,飛龍堡是武林第一世家,豈可一日無主?所以我只好回來重掌大局,這個時候,正是我大展鴻圖的好時機。」

    「只可惜你這七年來走的那條路卻走錯了。」龍七搖頭歎道,「你不該投靠紫羅蘭。」

    「什麼紫羅蘭?」宋飛揚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但是這七年來你音迅全無,這是為什麼?」

    「你怎知我毫無消息?」宋飛揚雙目中隱隱藏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殺意。

    「我調查過你的行蹤,根據我所掌握的資料,『江南大俠』宋飛揚在七年間從未出現在江湖之中,而『一劍送終』宋終投靠紫羅蘭的時日卻正好與之吻合,最重要的是宋終在此之前的記錄一片空白,這兩點顯而易見,這兩人的身份實在令人不能不覺得懷疑。」

    「這不過是種巧合,能說明什麼?」

    「我還發現,你們二人不僅有種很密切的關係,還有著太多的相同之處。」龍七一聲輕笑,悠然道,「第一,你們年紀相符;第二,你們都用劍,而且都是使劍的高手;第三,你們都和張窮、王帝二人狼狽為奸;第四,在你的臉上,同樣也戴著一張人皮面具。就憑這四點,連瞎子都能看出,你的確就是『一劍送終』宋終。」

    「不錯,我的確就是宋終。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必否認。」宋飛揚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抹,模樣竟突然神奇地改變了,露出了宋終的臉。

    「二師叔,你……你……」楊雲聰吃驚地盯著這張完全陌生的臉,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宋飛揚既然就是宋終,那麼真相便已大白,一切都到了結束的時候了。」葉逸秋長出一口氣。

    宋飛揚嘴角輕揚,明顯露出種嘲笑之意,淡淡道:「什麼是真相?如何結束?」

    「血衣樓神秘崛起,重金懸賞我的人頭,『卜仙』胡來遇害,呂氏兄弟焚屍茶林,這些事看起來好像全無關係,發生卻絕非偶然,而是你精心策劃的陰謀。」

    「為什麼是我?」宋飛揚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奇怪,就像是看見一隻小老鼠活生生吞下了一隻大象那般驚詫、可笑。

    「因為在這世上,只有你才有這麼大的本事。」

    「你太抬舉我了。」宋飛揚臉色一沉,冷冷道,「我想你並沒有忘記,這裡是飛龍堡,而我恰恰就是飛龍堡的主人。我一未作奸犯科,二未為禍江湖,你們非但口口聲聲說我就是這陰謀的策劃者,還擅闖飛龍堡,那便是犯了武林大忌,公然與武林為敵。」

    「你認為這只是我們的猜測,冠於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葉逸秋冷笑道,「如果你的陰謀能夠成功,非但報了紫羅蘭之仇,也統一了江湖,成為一代霸主,這實在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計劃。這計劃本來很完美,只可惜你太貪婪,為了獨佔成果,背信棄義,排除異己,終於變成眾叛親離。」

    「這都是鍾濤告訴你的?」

    「所謂陰謀,不過是跳樑小丑的詭計而已,遲早總會被人揭穿的。」葉逸秋歎了口氣,「但你這計劃可以進行得如此順利,我的作用也不小。」

    「你有什麼利用價值?」宋飛揚冷笑道。

    「我只是你復仇的目標,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但是我的殺人日記,卻幫了你一個大忙。殺人日記絕對是整個計劃的中心樞紐,它記載著太多人的秘密,沒有人可以想像,一旦它遺落江湖,將會引起一種怎麼樣的禍亂。你是幕後主使人,有些事不能親手去做,所以你就找了個替死鬼。」

    「這個倒霉的替死鬼是誰?」

    「這個人就是龍大少。」

    「龍大少只是個廢人,我要他何用?」

    「可是他不僅有錢,還有勢力。龍少雲死在我的刀下,龍大少自然對我恨之入骨,所以當他知道你的計劃後,於是根據殺人日記的記錄,發出匿名信,又散佈出以重金購買我的頭顱的謠言,他卻不知道,他只是你的一顆棋子而已。」

    宋飛揚笑了笑,捋掌道:「好主意。」

    「這主意的確很不錯,一舉多得,既可把江湖攪得腥風血雨,又能借刀殺人,除去我這個強仇大敵,而你正好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葉逸秋一邊搖頭一邊歎氣,「計劃的第一步非常成功,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擴大你的勢力,於是你或以利誘,或以威逼,招攬了諸如陰婆子、『鐵蠍子』趙奇、花染這些人,讓他們也參與到你的計劃之中,但也有人拒絕了你的誘惑,百里亭和『塞北狂龍』宋一多就是其中之一。」

    「說下去。」宋飛揚臉色又沉了下去。

    「百里亭貴為世襲一等候,年少多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像他這種人自然不屑自貶身份,落入草莽,受人指使。」

    「通常這種人有很多弱點,大多數世家子弟都自命風流,沉迷酒色。」宋飛揚表情輕蔑,冷笑道,「他還很怕死。」

    「但他卻是個聰明人,只犧牲了些許身外之物,就得到了我的庇護。只要和『殺手無情』在一起,無論是什麼人,想殺他都不容易。」燕重衣接口道,「我現在才明白,那天喬扮成車伕的人其實就是你,你要對付的人原來也不是我,而是百里亭。」

    「如果我真的想要殺你,你決活不到今天。」宋飛揚傲然道。

    燕重衣搖搖頭,歎道:「宋一多就沒有百里亭那麼幸運了,他知道你那麼多秘密,自然是非死不可。雖然他到最後仍然難逃一死,卻留下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只可惜我一直無法參透。」

    「什麼線索?」

    「他只說了一個『宋』字,當時我還以為他毒發攻心,必死無疑,所以要我送他一程,幫他結束生命中最後一刻的痛苦,卻沒想到,他要說的其實是你的名字。」

    宋飛揚笑了笑,點頭道:「無論做什麼事,王帝都可以比別人做得更好。」

    「但他還是做錯了一件事。」燕重衣冷笑道,「我們發現了匿名信的秘密,趕到苦水鎮的時候,那裡已被一場大火燒為灰燼,龍大少也已經暴屍郊外。」

    「殺人滅口,何錯之有?」宋飛揚不解道。

    「錯就錯在他不該用殺死宋一多的方法殺死花染,這樣一來,他反而暴露了自己,等於告訴我們,殺死宋一多的兇手,其實一直都在花染的身邊,但我並不能確定兇手究竟是那個車伕,還是那個小婢。」燕重衣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到了一條很古老、普通的,卻又很有效的妙計:釣魚。」

    宋飛揚愕然一愣:「釣魚?」

    「說明白一些,就是引蛇出洞。」燕重衣悠悠道,「我故意讓百里亭離開天涯海閣,其實就是想把兇手引出來。」

    「不錯,只要兇手一出現,真相便昭然若揭。」宋飛揚苦笑道,「果然是條好計。」

    「此計雖好,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叫思思的女人和那個小婢,竟然都是你們的人,而且還是兩個讓人非常頭痛的殺手。」燕重衣搖頭苦笑道,「這個錯誤,幾乎斷送了我的性命。」

    「你是如何化險為夷?」

    「是我。」葉逸秋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了思思真正的身份,但我還是沒有想到王帝居然也環伺身側,伺機而動。」

    「只是到了最後,死的人依然還是王帝。」宋飛揚長歎道。

    「這次我回到江南,行蹤本極隱密,若非宋妍無意洩露,你尾隨而至,想必『卜仙』胡來也不必為我而死。」葉逸秋苦笑道,「雖然胡來早已看出江湖上最近發生的事是一樁陰謀,在陰謀的後面,必然隱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但他要說的那個人未必就是你,你何必連他也一起殺了?」

    宋飛揚嘿然一聲冷笑,搖頭不語。

    「胡來之死,本來是你的傑作,但為了掩人耳目,又暗示『鐵蠍子』趙奇發出暗器釘在胡來身上,然後故意製造了一場混亂,掩護趙奇趁亂逃離,免得他留下來被我看出端倪。」

    「你猜得一點都沒有錯。」宋飛揚微笑道,「但你知不知道,趙奇為什麼也死於非命?」

    「趙奇身份敗露,留下遲早是個禍根,自是非死不可。」葉逸秋看了宋飛揚一眼,「我想殺死趙奇的人一定就是喬裝成宋飛揚的張窮,他死也想不到這個宋飛揚竟要殺他滅口,所以臉上才會露出那種懷疑的表情。」

    宋飛揚臉色漠然,目光中卻有種得意之色,緩緩道:「你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懷疑我的?」

    「我一直都沒有懷疑過你,更從未想過,卓不凡就是你喬裝改扮的。」葉逸秋臉上忽然浮現出種痛苦的表情,啞聲道,「直到宋妍突遭慘死,我才發現了一些蹊蹺。」

    宋飛揚冷笑道:「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兇手是李雲奇,他自己豈非也已承認,他這麼做只是為了爭奪飛龍堡堡主之位?」

    「但事實的真相卻沒有這麼簡單,李雲奇只不過是你的傀儡,以他的武功才智,決不像是個深藏心機的人。為了除去我這個強仇大敵,成為眾矢之的,你實在用心良苦。宋妍隨我一起到金陵,對你來說,就是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葉逸秋重重一歎,黯然道,「可是宋妍本來並不是你計劃中的一步棋,她太無辜,只可惜她到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死在你的手裡。」

    宋飛揚臉上肌肉不住抽動,沉聲道:「你莫非忘了,宋妍是我大哥唯一的後代,也是飛龍堡僅存的血脈,我怎麼能忍心害死她?」

    「要成大事,自然是不擇手段。像你這種人,只要達到目的,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等一等!」楊雲聰臉色鐵青,轉身面對葉逸秋,沉聲道,「小師妹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兇手不是李雲奇,竟是另有他人?」

    宋妍的死,不僅是葉逸秋的遺憾,也是楊雲聰心中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痕。他與宋妍青梅竹馬,對她的情感早已不再是兄妹那麼單純。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葉逸秋暗暗歎息。

    楊雲聰心裡突然湧起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只覺全身都在剎那間被凍結。

    「真正的兇手,其實是宋飛揚,李雲奇只是受了他的唆使,替他背這黑鍋而已。」

    楊雲聰如刀般充滿殺意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宋飛揚,彷彿恨不得一拳將他的胸膛打出個窟窿,然後再掏出他的心來,看一看究竟是什麼顏色。

    「宋飛揚最初的想法,本是嫁禍栽髒,讓江湖上人人都以為我是殺害宋妍的兇手,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口誅筆伐,將我置於死地,卻不會有人懷疑,他這麼做是別有居心。」葉逸秋看了呆若木雞的楊雲聰一眼,輕歎道,「你豈非也以為我就是兇手?這個計劃本來很成功,但他們卻沒有想到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龍七先生只不過略施小計,李雲奇就問心有愧,原形畢露。」

    「喬扮成宋飛揚的張窮眼見事情敗露,立即又故伎重演,殺人滅口。」龍七微笑著接口道,「李雲奇自然也想不到宋飛揚居然下此毒手,所以他臨死前說的那句話,無疑成了一種提示。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反拙。我故意與他有心結納,就是想從他身上找到一些破綻,卻沒想到張窮實在太善於偽裝,我竟連一點辦法都沒有。若非鍾濤洩露了他們的秘密,結果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宋飛揚忍不住問道。

    「因為等到我們揭穿你的陰謀的時候,一切都已太遲了,張窮所扮的宋飛揚早已被你毀屍滅跡,這消息一旦傳遍江湖,就算我們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你才是真正的宋飛揚,也沒有人會相信。」

    「這倒是事實。」

    「還有一件事,你敢不敢承認?」葉逸秋忽然道。

    「事到如今,只要是我做的,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宋飛揚傲然笑道。

    「『魔手』呂奉祖和呂氏兄弟是不是都死在你的手裡?」

    「不錯。呂奉祖居然敢背叛蘭夫人,把你救出逍遙宮,是死有餘辜。」

    「呂老爺子,」葉逸秋回身對呂千秋道,「你聽見了嗎?這個人,才是殺你子弒你孫的真正兇手。」

    宋飛揚瞪著臉色陰鬱的呂千秋,微微一笑,抱拳道:「原來是呂老爺子到了,失敬,失敬!」

    「失敬個屁!」呂千秋雙眼一瞪,怒喝道,「媽那巴子,原來你才是殺我子弒我孫的兇手,害得老夫差點就冤枉了好人。」

    一迭聲的怒罵詛咒不絕於耳,他突然整個人都撞了過來,雙掌一揚,向宋飛揚迎面劈了過去。他顯然怒不可遏,一出手便是狠毒兇猛的招式,但瞧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竟如街頭潑皮打架一般,全然不顧自己身份。

    宋飛揚先是一愣,隨即又覺好笑,身子向後飄然掠出數尺,冷笑道:「人人都說呂老爺子雖善於經商,武功卻是一般,尤其脾氣暴躁,終究難成一代武學宗師,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你這小子竟也敢恥笑老夫,今天老夫就讓你見識見識呂家的祖傳絕學。」呂千秋暴怒之餘,手下不停,施展呂家祖傳的點穴功夫,或啄或點,或抓或戳,對著宋飛揚身上的穴道一陣猛攻狠擊。

    宋飛揚見他招式雖然純熟,手法也極奇特,但他已學成紫羅蘭夫人的奇功絕學,今非昔比,只覺對方破綻百出,全然無用,不由得啼笑皆非。這時身邊強敵環伺,他不願與呂千秋多作糾纏,心裡立即湧起一片殺機,縱身搶入對方鋪天蓋地的手影之中,大喝一聲:「倒下!」

    語音未歇,只聽「砰」然一聲,呂千秋偌大的身軀已應聲倒地,四肢僵直,絲毫不能動彈,顯然反被宋飛揚點中了身上的穴道。

    宋飛揚雙手反剪,神閒氣定地站在那裡,微笑道:「以其人之身,治其人之道。呂老爺子,被人點了穴道的滋味如何?」

    「我呸!」呂千秋怒目而視,罵道,「操你祖宗十八代……」

    宋飛揚見他一大把年紀了,竟不顧自己身份,出口成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抬足點了他的「啞穴」,微一用力,又將他踢得從門口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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