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三十九章 血戰
    「現在真相已大白,對於你們,一切都應該結束了。」宋飛揚抬起頭,一字一句道,「不過對我來說,這才是剛剛開始。」

    葉逸秋等人還未說話,只聽楊雲聰一聲狂吼:「我這就先殺了你,看你怎樣開始!」

    聲既出,人也已撲出。

    劍光一閃,化作流螢。這一劍既快且狠,如毒蛇吐信,又彷彿飛龍在天,絕對是致命的一擊。

    楊雲聰一出手,葉逸秋就知道要糟了,臉上已變了顏色,急聲叫道:「不可!」

    然而楊雲聰這一劍已勢如潑水,一旦擊出就再也收不回來。憤怒、傷心與悲痛,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一匹瘋狂的野馬,衝刺之間,激發出了所有潛伏著的力量。

    面對這種可以摧毀天地間萬物的力量,宋飛揚卻沒有閃避,只是很隨便地站在那裡,如嶽峙,似淵亭,出奇地鎮靜。直到劍尖尚不及他面門兩尺之外,絲絲頭髮都已被劍氣激盪而起,他本來毫無表情的臉突然露出一絲殘酷的微笑,冷冷道:「退下去。」

    身未動,手已揚起,袍袖如流雲般拂出。

    雲起,雲舒,雲散!這片雲飄然而去,另一片雲又已悄然飛過。

    楊雲聰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飄飄飛舞,傷心的眼淚一如漫天花雨,紛紛灑落。但那絕不是淚水,是血!

    「砰」地一聲,楊雲聰整個人都狠狠地砸在書架上,接著又是「轟隆」一聲,書架倒地,「嘩啦啦」地聲音連響不絕,書本狼藉。

    楊雲聰尚未爬起身來,又被書架重重壓倒下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終於昏死過去。

    「流雲飛袖,好功夫!」龍七忍不住大聲喝彩。

    葉逸秋一臉凝重,看著一臉輕鬆、從容的宋飛揚,沉聲道:「你已經學會紫羅蘭的武功?」

    宋飛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陰婆子就是死在這一招之下?」

    宋飛揚點點頭,依然微笑不語。

    「我見識過你的武功,那個時候,你在我手下還走不出三招。」葉逸秋長出一口氣道。

    宋飛揚臉上笑意依然,悠悠道:「現在呢?」

    「你的功力似乎比以前精進了不少,這一招『流雲飛袖』完全是以內家真力發出的,如果沒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根本傷不了人。」葉逸秋慢慢搖了搖頭,臉色變得更加凝重,「就連我此時的功力,也還達不到飛花摘葉、俱可傷人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功力已遠遠超越了你?」

    「我也許最多只能抵擋三百招。」葉逸秋居然沒有否認。

    「三百招?」宋飛揚搖搖頭,滿臉不屑,冷笑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你認為殺死我需要多少招?」

    「三十招,最多三十招!」

    葉逸秋也不與他分辨,淡淡道:「你的功力如此突飛猛進,當然不完全是因為紫羅蘭的武功秘笈。」

    「武功只是招式,招式都是死的,與功力是深是淺,完全沒有關係。」

    龍七臉上駭然變色,失聲道:「難道你已經服食了『萬劫重生』?」

    「若非『萬劫重生』,我早已和張窮一樣,中毒而死。」宋飛揚得意地笑了笑,不勝感慨道,「『萬劫重生』的確是人間至寶,我現在非但百毒不侵,功力也已達到爐火純青的最高境界。放眼天下,只怕再無人是我對手。」

    龍七臉如死灰,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還是有些遺憾。」宋飛揚忽然黯然一歎,神情間顯得非常落寞、無奈,「『萬劫重生』雖然無所不能,卻不能讓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如果可以,蘭夫人就不用死……」

    龍七立即截口道:「你錯了,不管有沒有『萬劫重生』,紫羅蘭都必死無疑,你的結果也是一樣。」

    「什麼結果?」

    「人雖為萬物之聖,但不可與天爭。」龍七臉色肅穆,緩緩道,「『萬劫重生』乃是貢品,當今皇上必需之物,兩度遭劫,此事早已震驚朝野,皇上曾下御旨,全力捕捉劫匪,追回即格殺勿論。此刻你縱然無敵天下,但畢竟只是一介草莽,以你勢單力孤的綿薄之力,如何能與朝廷千千萬萬兵將抗衡?如若反擊,必是螳螂擋車;但若逃亡,朝廷也會尋遍天涯海角,挖地三尺,將你找到,施以各種酷刑,虐待至死而後快。」

    「你不必危言聳聽。」宋飛揚冷笑道,「你既為『神捕』,辦事不力,必遭重罰,黃泉路上,有你相伴,倒也不見得會如何寂寞。」

    他不再理會龍七,目光落在葉逸秋臉上,緩緩道:「殺手無情,一劍穿喉。看來這句話的確不假。」

    「無論是誰,都必須相信這一句話。普天之下,絕沒有人可以避開這一劍。」葉逸秋微笑道。

    宋飛揚目光閃動:「是不是連你都不能?」

    「不能!」葉逸秋想都不想,毫不猶豫回答。

    「有沒有例外?」

    「沒有!」

    宋飛揚慢慢搖了搖頭,緩緩笑道:「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千萬不要懷疑這一劍的威力。」

    「也許這一劍並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如果有機會,我一定不會錯過。」

    「無論誰想要挑戰這一劍,都必死無疑。」

    「我現在就很想試一試。」

    一劍穿喉,致命的一招,必死的一劍。

    這一劍刺出,似乎已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力量,一種無堅不摧、不可抗拒的魔力。這一劍,雖然平凡、簡單,但它太快、太準,不可思議的快!不差毫釐的准。

    然而這一劍卻不是隨手就可以擊出的,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使用全身的力量,劍一擊出,就連燕重衣自己都無法控制它的速度和威力。

    雖然你明明知道這一劍必然刺向你的喉嚨,但你偏偏就是不能閃避,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它會在何時出手。

    把握最適當的時機,就是這一劍的關鍵,既不能太早,也不能稍遲。只要你的招式一旦出現破綻,這一劍必然已刺入你的喉嚨,一擊必中,中則必死!

    這一劍,也許只不過是一絲不可捕捉的輕風,卻絕對不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傳說!

    燕重衣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劍柄,知道今日一場血戰已難以避免。不知為什麼,他以前經歷無數次大小戰役,都未曾心生虛怯,但此刻面對宋飛揚,卻有種心弦顫動的感覺。那口鐵劍竟似也知今日遭遇強敵,殺意越發濃烈,那種蠢蠢欲動、躍躍欲試的意念,連燕重衣都已不能控制。

    「江湖上傳言,你的劍從不先人出手,今日我就以剛才那一招『流雲飛袖』與你交手,免得他人說我是勝之不武。」宋飛揚慢悠悠地說完這句話,慢慢地踏出一步,緊接著又是一步……

    當他踏出第四步的時候,與燕重衣的距離僅只兩劍之隔,燕重衣突然闔起了雙眼。

    就在這一剎那,忽聽宋飛揚一聲沉喝,已然出手。但見雲起,雲舒,雲卷,雲散,寬大的袍袖已似流雲飛了出去,這一次的威力卻遠非剛才那一袖可比,顯然他顧忌燕重衣的武功遠在楊雲聰之上,不敢掉以輕心,是以全力以赴。

    當一大片流雲籠罩住靜立不動的燕重衣的時候,每個人都看見了一道烏黑的劍光倏然脫鞘飛出,又在瞬間收回,竟無一人看見燕重衣是如何出手,又如何收劍的。

    空氣彷彿就在這一瞬間凝結,呼吸彷彿就在這一瞬間停頓,生命彷彿就在這一瞬間滯留!

    死一般的靜寂中,傳出宋飛揚的一聲悶哼,隨即一道血花如箭標起,燕重衣卻「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向後倒飛出去,從敞開的大門穿過,落在三丈開外的青草地上。

    隨著歐陽情的一聲驚呼,龍七已搶先奔出,將燕重衣抱起,但見他面色如紙,一絲鮮血猶自從他緊抿的嘴唇泌了出來,急聲叫道:「燕兄弟……」

    燕重衣緩緩睜開雙眼,臉上露出一絲牽強的笑容,緩緩道:「這一劍……我刺的不是他的咽喉……我已經破了他的……『流雲飛袖』……」

    「你沒事吧?」龍七暗暗鬆了口氣。

    「這點傷……大概還死不了吧……」話猶未了,燕重衣卻已昏死過去。

    「穿喉一劍,果然名不虛傳!」宋飛揚臉色煞白,繼而轉為鐵青,瞬息數變。

    葉逸秋望著他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袍袖,淡淡道:「你現在是不是相信普天之下決沒有人能夠接他一劍?」

    宋飛揚搖搖頭,冷笑道:「我原以為,他這一劍必然穿喉,卻不想他竟然使詐,破了我的『流雲飛袖』,可見並非是我不能接他一劍。」

    「衣已沾血,猶自嘴硬……」葉逸秋忽然叫道,「血衣,血衣!宋飛揚,飛龍堡是不是血衣樓的總舵?」

    「是誰告訴你,飛龍堡就是血衣樓總舵?」宋飛揚微微一愣,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笑得詭異又不可捉摸,「你是不是還以為,我就是血衣樓樓主?你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血衣樓是個龐大的殺人組織,如果想要保證它的運作周全妥當,自然需要一大筆資金。飛龍堡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富甲一方,實力雄厚,運作能力綽綽有餘,再加上紫羅蘭留下的財富,只要你高興,隨手都可以買下整座江山,你說是不是?」

    「這倒不是假話,我很喜歡聽這種話。」宋飛揚微笑道。

    很多人都喜歡聽假話,奉承、諂媚之類的話雖然虛偽,但只要說得恰到好處,讓人聽起來既舒心又順耳,很少人會揭穿你的用心。可是你說的實話,恰好就是別人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同樣不會讓人覺得生氣、厭惡。說穿了,這道理就像是「英雄最重名節,美人尤惜青春」那麼簡單。

    「除了財富,還不能缺少武功與智慧。只要三者兼而有之,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照你如此說來,我的確就是血衣樓樓主最合適的人選。」

    「除了你,已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宋飛揚冷然一笑,「我既是血衣樓樓主,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左丘權和江不雲的秘密?這麼做,豈非正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才是你的高明之處,這叫做故佈疑陣,換句話說,就是『掩耳盜鈴』。」葉逸秋微笑道,「你想必一定聽說過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無非只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

    「這個故事發生在你的身上,就絕不是笑話,而是個非常聰明的妙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你只不過犧牲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腳色而已,卻換來我們對你消除了懷疑。」葉逸秋長歎道,「江湖上有幾個人想像得到,飛龍堡、血衣樓、『江南大俠』、血衣樓樓主,這好像全不相干的東西,竟有著種密不可分的連繫?」

    自古正邪不兩立!飛龍堡與血衣樓,一個大正,一個極惡,兩者本非同出一源,卻又偏偏一脈相承,豈非正是種莫大的諷刺?天下有誰會將他們聯想在一起?

    「除了你,我本無心殺死他人,但是現在,我卻不能不改變主意。」宋飛揚冷眼瞧著葉逸秋,陰惻惻地笑了笑,「你們知道的秘密實在已太多,如果讓你離開飛龍堡,我便如自掘墳墓。」

    他雙目一張,陡然精光暴射,目光竟如殺人利劍般鋒芒畢露。

    在這剎那間,葉逸秋彷彿也已變成了一把刀,刀意蠢蠢欲動,殺意竟比花園裡的秋意更濃。

    出鞘劍,看不見的刀,兩者相遇,注定是條沒有回頭的不歸路!只是刀與劍的撞擊,將會發出怎麼樣的一種花火?怒火?還是血花?

    「拔劍!」這兩個字從葉逸秋口中緩緩說出來,更是冰冷如雪,不帶一絲感情。

    「拔劍?」宋飛揚瞳孔漸漸收縮,雙目中殺意更盛,「我已經不再用劍。」

    「你是劍客,劍對劍客來說,不僅是種榮譽,也是生命。」葉逸秋顯然有些意外,「你以劍成名,以劍為榮,此刻大敵當前,你居然棄劍不用?」

    「你錯了。」宋飛揚臉上露出一絲嘲笑,「劍只是一種兵器,它的確可以給你帶來許多你想要的東西,但它畢竟是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死物。在三十二歲之前,蘭夫人也是用劍。她也曾經像大多數劍客一樣認為,劍是生命是最高的榮譽,但在這之後,她卻有了另一種認知。咳……咳……與其說是認知,不如說是覺悟。她覺得劍雖然可以創造出許多她想要的,但天天拿在手中,未免是種負擔,尤其是那種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寶劍,你既怕埋沒了它的光華,又擔心他人見寶起意,生出搶奪之心。既然如此勞心費神,倒不如像拋棄食之無味的雞肋一樣棄之不用。所以,在她三十二歲之後,就已經不再使用任何武器。」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必使用任何武器。」葉逸秋想起與紫羅蘭夫人的那一戰,驚險與死亡彷彿又充斥著他的腦海,令他呼吸為之出現一陣短暫的停頓。

    「她常說,只要一個人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功力也已爐火純青,那麼拳腳上的功夫就遠遠比任何武器都有用得多。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人體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成為天下最厲害的武器,譬如衣服、頭髮、指甲……」

    「所以『流雲飛袖』就是種殺人的利器,是麼?」葉逸秋緩緩道,「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就以『流雲飛袖』對決我的刀?」

    宋飛揚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剛才燕重衣那一劍,已經破了我的『流雲飛袖』,如今這種功夫威力已大打折扣,能不能與你一決生死,連我自己都已經沒有把握。」

    葉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紫羅蘭的武功,當然不是只有一種,你究竟已學會了多少?」

    宋飛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緩緩垂下了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下人人都知道,葉逸秋的刀,是看不見的刀,刀無形,殺人也無形,它的可怕,並不僅僅是在「上天入地,誅神殺魔」的傳說,它的力量才是沒有人能夠抵擋的,就像燕重衣穿喉的一劍。連自命天下無敵的紫羅蘭夫人都死在這把刀之下,他又有幾分把握?

    宋飛揚沒有仔細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就在這個時候,葉逸秋已出手,刀就在手中,但他還是看不見這把刀的樣子。

    刀光一閃,極輕,也極淡,輕柔如明月清風,淡然似一湖春水。但這一刀,卻實在太快,快若流星飛瀉,又彷彿白駒過隙,令人有種驚鴻一瞥的瞬間震顫。

    宋飛揚來不及眨眼,一股凌厲的勁風已然撲面而來,他已看出,這一刀至少蘊藏著八種變化,無論他的身子如何移動,都完全在刀光籠罩之下。

    天下沒有人能夠在葉逸秋這一刀的攻擊下還能保持鎮靜,若想輕鬆呼吸,更是絕不容易。

    宋飛揚自從練成紫羅蘭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後,對於自己的武功,一直充滿了自信,但現在,他只覺得壓力之大,竟是以前從所未有的。他唯一的武器,似乎就只有一雙手,他的手,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殺人利器,陰婆子多年來能夠雄霸苗疆,武功自非泛泛,但只在一招之間,他就把她整個人都改變了,變成了死人。

    終於,他從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手輕揚,袍袖已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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