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三章 大俠與殺手
    左邊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卻略微顯得有些發胖,面目俊朗,目光如電,氣度不凡,顯然並非尋常人物。右邊那人的身材卻比他更高大一些,目光淡淡無華,臉上卻始終帶著一抹並不令人覺得討厭的微笑。

    「在下江南宋飛揚。」左邊那人雙手作揖,舉止間一種磅砣大氣躍然而出,絕無半分做作。

    「『江南大俠』宋飛揚?」燕重衣臉色微變,失聲道,「你們是飛龍堡的人?」

    宋飛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轉向那笑面人:「這位是在下生平摯友,卓不凡卓先生。」

    「我與飛龍堡素無瓜葛,今日卻得各位如此盛情款待,簡直是受之有愧,幸如之何。」燕重衣嘴裡說得客氣,表情卻比風雪還冷。

    「燕公子莫非還在為剛才之事耿耿於懷?這的確是在下不對,來來,在下先浮三大白,以謝待客不周之罪。」宋飛揚既有「江南大俠」之稱,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性格豪爽,說做就做,一口氣連乾了三杯酒。

    燕重衣目光閃動,冷冷地瞧著他,淡淡道:「宋二堡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有口皆碑的『江南大俠』,我只是區區一個殺手,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三杯,我承受不起。」

    「燕公子在江湖上一直是個傳奇式的大人物,在下今日方得一見,真是相逢恨晚,當再浮三大白,以表敬意。」宋飛揚仰天打了個哈哈,竟然又連乾三杯。

    燕重衣也不阻止,冷冷道:「宋大俠如此豪情快意,莫非存心想要讓我難堪?」

    「啊啊?」宋飛揚苦笑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燕公子多慮了……」

    「你們先兵而後以禮待之,堂堂江南飛龍堡通常都是用這種法子和別人交朋友的嗎?」燕重衣不悅道。

    「在下這三位師侄年輕識淺,若有得罪燕公子的地方,在下甘願代之受罰。」

    燕重衣嘴角又揚起一絲冷笑:「宋大俠豪氣干雲,做事卻未免有些不夠直爽。」

    「燕公子此言何意?」宋飛揚臉色不變,淡然一笑。

    「此事只怕都是宋大俠安排的吧?」燕重衣淡淡一笑,「我既已來了,宋大俠是不是也可以說到正事了?」

    「好吧,既然燕公子如此快人快語,在下也不必隱隱藏藏了。」宋飛揚緩緩坐了下來,正容道,「燕公子的朋友好像並不多,任我殺幾乎是你唯一的朋友。」

    燕重衣沒有否認,他一直認為,這世上可以和他做朋友的人實在太少,任我殺恰好就是其中一個。

    「若非為了任我殺,燕公子也不至於故意輸掉這場賭局。」

    「就算我想贏他,只怕也不容易。」燕重衣苦笑著搖搖頭。

    「這一路來,燕公子可曾聽說過一些和任我殺有關的傳聞?」宋飛揚終於說到了正題,「據說有人發出懸賞通告,以五萬兩黃金購買任我殺的頭顱。」

    「五萬兩黃金購買一顆頭顱?」燕重衣微微一怔,忍不住輕笑起來,「任我殺的頭顱竟然如此值錢麼?」

    「這種懸賞通告至少有三起,每一起的酬金都是五萬兩黃金。」

    「宋大俠莫非也是其中之一?」燕重衣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光芒。

    宋飛揚搖搖頭,笑了一笑:「在下的確也正在尋找任我殺,不過和這懸賞通告並無任何關係。」

    「那麼你找他是為了什麼?難道你想雇他殺人?」

    宋飛揚搖頭道:「任我殺已經失蹤九個月了,有人說,他已經退出了江湖,不再重操舊業,在下找他,是為了另一件事。燕公子想必知道,『索命刀』這人就是死在任我殺刀下。」

    「宋大俠和『索命刀』又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在下從未見過這個人,可是他的死卻和在下已故的兄長很有關係。」

    「宋飛騰宋大堡主?他就是雇任我殺殺死『索命刀』的元兇?」

    「正是。」宋飛揚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神情間止不住流露出一種哀傷,「『索命刀』死後不久,大堡主就出了事。」

    「聽說宋大堡主突然暴斃,難道……」說到這裡,燕重衣閉口不語,輕輕歎了口氣。

    宋飛揚欲言又止,看了宋妍一眼,歎道:「妍兒,此事的來龍去脈,你比二叔更清楚,還是由你來說吧!」

    「大概是九個月以前的一個夜晚,小女子突然聽見從先父書房裡……」宋妍未說話眼眶先已紅了,說到「先父」兩個字時,淚水已忍不住撲刷刷地滴落,「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急忙前去探看,卻見先父……先父……已倒在血泊之中……」

    說到這裡,再難強忍心中悲痛,眼淚如雨紛紛落下,再也說不下去。

    楊雲聰心中不忍,輕輕拍了拍她的香肩,柔聲道:「師妹,你休息一下,讓我來說。」

    他輕歎一聲,慘然道:「那個晚上,我們師兄妹幾個人一起趕到先師書房的時候,先師的人頭已不翼而飛,兇手竟已逃之夭夭,杳無蹤跡。」

    「兇手是什麼人?」燕重衣聳然動容。

    「兇手是什麼人,長的什麼樣子,沒有一個人看見。飛龍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戒備森嚴,每四個時辰就有一班護院輪流巡邏,兇手居然能不動聲色地潛入先師書房,本已令人驚詫,而後還能在片刻間刺殺先師,遁形而去,武功當真是神出鬼沒,高深莫測。」

    「難道到現在也還未找到兇手?」

    「當時現場一片混亂,就算有一絲線索也早已被毀,這九個月來,我們一直明查暗訪,卻始終一無所獲。」楊雲聰忍不住黯然長歎。

    「宋大堡主遇害一事,江湖中知道的人似乎並不多。」

    「可憐先師入土為安之時,竟不能落個全屍,」楊雲聰慘然一笑,「如果此事張揚出去,只怕有損飛龍堡數百年來的聲譽,所以我們不敢對江湖同道發出訃告,只待抓到兇手,告慰先師在天之靈。」

    宋飛揚昂首喝了一杯酒,淒然歎道:「在下自七年前就已離開了飛龍堡,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

    「宋大俠這七年來在做什麼?為什麼一直沒有消息?」燕重衣問道。

    「在下生性閒不住,這些年來游劍江湖,四海為家。」宋飛揚又飲盡了一杯酒,搖頭苦笑,「沒想到七年前那一別,竟已成永訣。」

    燕重衣目光閃動,淡淡問道:「這些年宋大俠一直行走於江湖麼?怎麼沒聽說過?」

    「江湖險惡,在下行事又一向不喜張揚,江湖上的朋友跟在下失去聯絡,倒也不足為奇。」宋飛揚一指身邊的卓不凡,「這位卓先生,就是在下遊蕩江湖時有幸結識的好朋友。」

    卓不凡向燕重衣微一頜首,臉上那抹彷彿永不褪色的笑容變得更濃。但不知為什麼,看見他這溫和的笑容,燕重衣總有種異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感覺?他卻又說不上來。

    「哎呀,燕公子,我們的話題好像越扯越遠了,」宋飛揚輕咳一聲,「這個兇手雖然很隱蔽,但現在總算有了一點眉目,就在一個月以前,我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說……說……」

    「說什麼?」燕重衣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問道。

    宋飛揚微一遲疑,輕歎道:「信中說,大堡主遇害,其實就是任我殺所為。」

    「任我殺是殺死宋大堡主的兇手?」燕重衣騰地站了起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其實……在下也很疑惑……」宋飛揚苦笑道。

    「發出匿名信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知道任我殺就是兇手?」

    宋飛揚搖頭道:「這個人的來歷倒是不得而知,不過在下覺得……此事應該不是空穴來風,無稽之談。」

    「此人既然知情,卻又不肯透露身份,你們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麼?」

    「此事諸多巧合,也許……」

    燕重衣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難道你們相信這個神秘人的話?」

    「這是唯一的線索,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宋飛揚居然也不否認。

    「既然你們已經認定任我殺就是兇手,」燕重衣的聲音變得更冷,「那麼還來找我做什麼?難道你們想雇我去殺任我殺?」

    「燕公子誤會了,我們找你來,就因為你是任我殺的朋友。」宋飛揚輕歎道,「任我殺已不知去向,燕公子既是他的好朋友,想必知道他的行蹤。」

    「你們是不是要找他報仇?」

    「報仇?燕公子言重了。」宋飛揚搖頭苦笑道,「我們只是想證實此事的真假而已,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找到任我殺,這個人一定就是燕公子你了。」

    「你們找錯人了,這個忙,只怕我也幫不了。」燕重衣黯然一歎,「我和他,早在半年多之前就已失去了聯絡。」

    「燕公子是否有辦法可以找到他?」宋飛揚試探著問。

    「找到了他又如何?」燕重衣勃然變色,厲聲道,「難道你們要我出賣朋友,做一個不義之人?」

    「可是……如果此事不查個水落石出,先父豈非死得很冤枉?」宋妍淚水漣漣不斷,淹沒了憂傷的容顏。

    「宋大堡主一生嫉惡如仇,飛龍堡又是武林泰斗,所謂樹大招風,敵人只怕比朋友還多。」燕重衣冷笑道,「你們僅憑一封來歷不明的匿名信,就斷定任我殺是兇手,豈非太草率、太武斷了些?」

    「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找到了任我殺才能揭開。」宋飛揚斜睨著燕重衣,若有所思。

    「宋大俠可知道大俠和殺手的區別在哪裡?」燕重衣冷聲問。

    宋飛揚凜然道:「俠義者光明磊落,一諾重千金,決不食言而肥。」

    「殺手雖然只是一種殺人工具,但有時候他們比大俠們更遵誠守信,因為這是殺手的原則。」燕重衣目光凜凜,聲音越發低沉,「所以,我相信任我殺決不是兇手,只怕是有人故意散佈謠言,存心嫁禍於他。」

    宋飛揚皺著眉:「燕公子是否認為,發出匿名信之人居心叵測,有意挑起禍亂?」

    「嗯!」燕重衣點頭道,「這個人,也許和任我殺有深仇大恨,他這麼做,無非是想假借他人之手置任我殺於死地而已,一來可以報仇雪恨,二來可以攪亂江湖一池春水,豈非一舉兩得。」

    「不錯,燕公子所言也不無道理,片面之辭的確證明不了什麼,如果……」宋飛揚笑了笑,「燕公子要是能夠插手此事,查明真相,不僅可以還任我殺一個清白,在下也願意贈送十萬兩白銀作為燕公子的酬勞。」

    「此事既然和任我殺有關,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這麼說,燕公子是答應了?」宋飛揚忍不住臉露喜色,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這裡是五萬兩,請燕公子先收下,事成之後,餘數立即雙手奉上,分文不少。」

    「你這是做什麼?」燕重衣臉色突然變了,「我這麼做,只是為了朋友,為了洗清任我殺的不白之冤,並不是為了區區十萬兩白銀。」

    宋飛揚微微一怔,訕訕笑道:「燕公子打算如何查起?」

    燕重衣搖搖頭,默然不語。此事實在太離奇、太詭異,根本無處著手。

    「如果燕公子尚無主意,在下倒還知道一些事情,或許對你有些幫助。」

    「宋大俠請說。」

    「據在下所知,任我殺失蹤之前,最後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一個叫歐陽情的女孩子,如果找到她,說不定會有任我殺的消息。」

    金陵當然一定要去,歐陽情也一定要找,但不是現在。燕重衣覺得,有一個地方,他非去不可,那是友情開始的地方。

    從「快樂樓」走出來,燕重衣信步而行,經過一家店舖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一個女孩子手裡拿著一塊蔥油餅,正在邁開小腳躲避一個小男孩的追捕,可是她跑得沒有男孩子快,眼看著就要被追上,誰知她突然使詐,整個人都蹲了下去,等到男孩子從她的身邊跑過去,站起來回頭就跑。男孩發現上當,嘴裡嘰裡呱啦地說著什麼,回頭又追。

    女孩子急忙往燕重衣身子後面躲,拉住燕重衣的衣角,道:「好叔叔,救救我,他是個小強盜。」

    「好叔叔,我不是強盜,」男孩子搶著道,「她是小無賴。」

    這兩個孩子雖然調皮,卻實在很聰明,很可愛,從他們身上,彷彿每一個人都可以看見自已那些一去不返的童年往事。燕重衣也有過自已的童年,但他的童年並不快樂,回憶都是苦澀的。小時候,從來都沒有大人給他買過蔥油餅吃,如果他實在很想吃,就只有去偷去搶,有一次差點被那凶狠醜陋的老闆娘活活打死。那個晚上,他一把火燒掉了那家店子,從此以後,他就發誓再也不吃蔥油餅。

    兩個孩子臉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突然搶著往他懷裡撲過來。

    就在這時,燕重衣的臉色卻忽然微微一變,他看見兩個孩子的笑突然變得就像是毒蛇般的狡猾和詭異,一種無形的殺氣直刺得他頭皮發麻。

    劍光一閃,燕重衣突然拔劍,劍光閃過,兩個孩子手裡的蔥油餅已被削落,散落了一地。兩個孩子立刻全都嚇哭了,恨恨地看著燕重衣,眼睛裡竟彷彿充滿了怨毒的仇恨。

    燕重衣的劍已入鞘,就像是一座冰山站在那裡,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你嚇壞他們了,他們還只是孩子。」這時從店裡驚慌失措地跑出來一個豐滿圓潤、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不施粉黛,臉色卻像三月的桃花般泛紅,看到兩個孩子哭的鼻涕齊流,忍不住花容失色地亂叫。

    「我只嚇一種孩子,」燕重衣如刀鋒般的目光射向那兩個孩子,「殺人的孩子。」』

    這時陽光正濃,被削落在地上的蔥油餅堆裡似有藍色的光芒閃動,竟是兩支如繡花針般粗細的毒針。

    「你究竟是什麼人?」燕重衣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盯著那個女人,「我們好像素未謀面,為何要下此毒手?」

    「你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很可笑,」那女人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嬌媚人骨,「我整個人都站在你的面前,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有個習慣,」燕重衣臉色一變,沉聲道,「我通常是不殺女人的。」

    「這是個好習慣,每個女人都會喜歡的。」那女人媚笑更濃。

    「但有一種女人,我不能不殺,就是我認為很該死的那一種。」燕重衣沉聲道,「你恰巧就是這種女人。」

    「你要殺我?我記得你好像剛剛還說過,你不喜歡殺女人。」

    「我已經改變了主意,」燕重衣瞧著那兩個孩子歎道,「孩子們是純潔無辜的,你不該利用他們,害了他們的一生。」

    「孩子?你說他們還是孩子?他們的年紀加起來都快要一百歲了,你居然說他們還是孩子。」那女人臉上的媚笑突然變成了一種嘲笑,「江湖上傳言,『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有多麼的厲害,卻連這一點都會看錯。」

    這兩個看似天真可愛卻又歹毒可怕的孩子,竟是已經永遠都長不大的侏儒?!

    就在這時,那兩個侏儒突然從那女人的懷裡飛了起來,動作敏捷得就像是展翅騰飛的鷹,男的手裡握著一把長約一尺的短刀,女的手裡握著一把同樣長短的利劍,尖刀和利劍在陽光下發出湛藍的光芒,顯然淬有劇毒。

    他們的身法好快,燕重衣還來不及眨眼,就已發覺殺氣已滲透他的肌膚。他沒有閃避,突然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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