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一閃即逝,那兩個侏儒就不再動,男的胸膛緊緊貼在女的背脊上,兩個人重疊在一起,就像是扯線木偶般吊在空中。這一劍,竟同時刺穿了他們的喉嚨。
「苗疆陰婆子的左右護法『刀劍童子』……原來你是陰婆子。」燕重衣目光落在那女人臉上,一揮手,兩具屍體立即被拋飛出去,落在她的腳下。
「你……你居然一劍就殺了我兩大高手……」陰婆子為之氣結。
「這一劍已便宜了他們,他們不該死得如此舒服。」燕重衣收劍回鞘,冷然說道。
陰婆子門徒眾多,真正歹毒可怕的就是她的左右護法「刀劍童子」,死在她們刀劍之下的江湖高手不計其數,而且手段殘忍狠毒,或截肢,或閹割,或體無完膚,或身首異處……江湖上如果有人說起這兩個人,只怕三天三夜都不能安眠,可是誰都知道,無論他們的手段再如何殘酷,也遠遠不及其主人陰婆子之萬分。
陰婆子本身出自勾欄,生性淫蕩,工媚術,喜採補,死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比死在她手上的還多,對於每個男人來說,她既是個令人銷魂的尤物,也是個可怕的惡夢,很多人寧願永遠無楚也不願意夢見這個把男人帶上了仙境又推進地獄的美麗女人。
「他們殺人全都是我的主意,你何必殺了他們?」陰婆子歎口氣道。
「這是你的主意?為什麼?」
「因為我必須阻止你去金陵。」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金陵?」燕重衣愕然問道。
「我不僅知道你要去金陵,還知道你是去找一個叫歐陽情的女孩子。」
燕重衣臉色微變,沉聲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究竟還知道什麼?」
「本來我還覺得你這個人挺可愛的,可是現在才發現,跟你在一起其實很可怕。」陰婆子似乎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苦笑道,「你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實在讓我難過,所以……我想我應該趕快離開這裡。」
「不把話說清楚,你休想活著離開。」
陰婆子忽然又輕輕笑了起來,嬌嗔道:「你不讓我離開?那麼你想做什麼?」
燕重衣沒有回答,手已按住了劍柄。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出手?」陰婆子眼波流動,勾魂奪魄,斜睨著一動不動的燕重衣,「是捨不得?還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把握留住我?」
燕重衣依然沒有回答,按在劍柄上的手卻握得更緊。
「『一劍穿喉,一擊必中』,你的劍法雖然可怕,但必須等到敵人先出手,然後抓住對方的破綻之後才能出劍,如果我不出手,你根本就沒有出劍的機會,我若出手,卻必然避不開你這一劍。」陰婆子笑得就像是抓住了狐狸尾巴的狡猾的獵人,「可是我不出手的話,你是一定不會就這麼樣讓我離開的,看來……我只有出手了。」
她居然真的出手了,卻並沒有向燕重衣發起攻擊,突然將手裡的一包糖果砸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塵土飛揚,硝煙四散,還夾雜著點點火星和刺鼻的氣味。
燕重衣早有準備,立即凌空翻身,退出兩丈,煙硝塵土漸已散時,陰婆子卻不見了,地上已然多了一個大洞。
那包糖果裡竟藏著江南霹靂堂的火器!
燕重衣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由得暗暗苦笑。他能活到現在,決不是僥倖。江湖險惡,每個人都必須分外留神,積累一些經驗,否則隨時都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糊里糊塗。
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暗殺也是其中一種,而且還是最可怕也最有效的一種。暗殺的法子自然也有很多種,暗器卻一定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假如燕重衣大意一些,假如燕重衣經驗不夠豐富,此刻一定已經是個死人。
一壺老酒,一盞熱茶,兩種不同的香味糾纏在一起,充斥著這間並不寬敞的屋子。屋子有些陰暗,緊閉的門窗掩住了外面明媚的秋色。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裡,臉龐都藏在陰暗之中,一個人喝酒,另一個人喝的卻是香茗,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悠然自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篤篤」,門外忽然響起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誰?」喝茶的人淡然問,聲音略帶低沉。
「是我。」門外傳來一個嬌媚的女人的聲音。
「進來。」
「吱呀」一聲輕響,一個體態豐滿的半老徐娘閃身而入,竟是陰婆子。
「你一個人回來?」說話的人是喝酒的人,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陰婆子氣忿忿地回答。
「你的左右護法『刀劍童子』呢?」喝酒的人問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死在燕重衣的劍下?」
「燕重衣殺死他們,只用了一招,一劍穿喉。」
「一招?」喝茶的人驚歎道,「九個多月之前,燕重衣被川島二郎的『絕殺一刀』重創,沒想到他的傷這麼快就痊癒了,他的劍竟還是像從前一樣快。」
喝酒的人看了陰婆子一眼,歎道:「我不是早就已經告訴過你,千萬不要去招惹燕重衣,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現在白白損失了兩大高手,豈非於事無補?」
「難道這樣讓他追查下去?」陰婆子皺眉道,「你不怕他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他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根本什麼也查不出來。」喝酒的人淡淡一笑,「我只擔心,他會突然放棄,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反而會影響到我們的計劃。」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應該明白的。」喝酒的人淺淺啜了口酒,「我問你,我們合作的目的是什麼?」
「當初你們找我合作,不就是為了完成統一江湖的霸業嗎?」
「嗯!這是個漫長又複雜的過程,每一步,我們都必須小心佈署,更不能錯過每一種機會。」喝酒的人緩緩道,「燕重衣的出現,對於我們,其實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我還是不懂。」陰婆子搖頭道。
「你現在不需要知道太多,」喝酒的人似乎笑了笑,「我們就翹首以待吧,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會越來越有趣。」
「你們不要忘記,曾經答應過我什麼,」陰婆子也不再追問,冷冷道,「事成之後,我希望你們不會自食其言,出爾反爾。」
「你放心,該給你的,我們絕不會抵賴。」喝酒的人輕輕放下酒杯,「現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聽說有一個人一直在飛龍鎮附近徘徊不去,我擔心他會破壞我們的計劃……」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去殺了他?」
「不,他現在還不能死,留下他一命對我們還有用處,我要你故意去接近他,得到他的信任。」
「他是誰?」
「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鍾濤。」
杏花村是飛龍堡往金陵的必經之路,也是燕重衣和任我殺初次相逢時的地方,在遠山前的近山腳下,是在還未被秋色染紅的楓林內,是在附近全無人家的小橋流水邊。
杏花村其實並無杏花,甚至連一朵花都看不見,但這裡有酒,有酒的地方通常都叫酒家,酒家的名字就叫「杏花村」。
杏花村的風物依舊如故,人卻已遠在天涯,人未斷腸,卻黯然神傷。
往事如昨,只能徒留一夕回憶。
燕重衣走進楓林,越過小橋,杏花村還在。
杏花村並不是一間普通的酒家,它曾經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府邸,據說以前住過一位朝廷命官,後來這位大官無端被謫貶流放外域,這座府邸就被人以重金購買,再後來這人家道中落,又以低賤的價格賣出,最後終於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
燕重衣走進杏花村前庭,卻沒有看見一個人,連去年那個胖乎乎的、和藹可親的老闆都已不知去向,裡面的傢俱卻仍然纖塵不染,窗明几淨,顯然經常有人前來打掃,可是現在,為什麼連一個人影看不見?
燕重衣開始皺起了眉頭,心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到這裡來,其實只是在找回一種記憶。去年的那個時候,這裡有酒,有朋友,現在卻已只剩下寂寞和失落,還有歌聲,溫柔曼妙的歌聲。
沒有人,哪來的歌聲?歌聲是從後院傳出來的。後院中清雅幽靜,卻還是看不見人影,一片青翠的桑木林中,歌聲正飄揚。這時候歌曲已變了,變得溫柔委婉,令人黯然銷魂。
林中有三間明軒,門窗都是敞開著的。屋角燃著一爐香,清新怡人,矮几上擺著一柄刀,刀長兩尺七寸,華麗的鯊魚皮刀鞘上,綴滿了花花綠綠、耀眼的珠寶。
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年輕公子,箕踞在臨窗的一張胡木床上,身上披著件繡金的輕裘,腰間繫著條銀色的緞帶,腳上穿的是一雙鑲滿珠寶的皮靴子。一個輕衫高髻的女人坐在他膝上,手捧金盃,正在往他嘴裡餵酒,還有一個穿著流雲長袖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曼聲低唱。
她們雖然都已不再年輕,卻別有一種成熟的婦人風韻。
看見這個人,燕重衣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笑得輕蔑而譏屑。他認識這個年輕公子,但這人並不是他的朋友。
這個人,世襲一等候,卻視功名富貴如塵土,視美酒佳人如生命。你永遠也看不到他整天笑嘻嘻的臉上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就好像你永遠也別想看到他無論到了哪裡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他的身邊,總是少不了美酒,少不了絕代佳人。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是一個最惹人注目、最讓人羨慕的名人。
燕重衣踏著滿地落葉,慢慢地走過去。曼舞輕歌的女人回眸看了他一眼,歌聲依然如舊,聽來卻更動人。
那個手捧金盃的女人,目不他顧,輕輕地把酒倒進自己的櫻桃小口裡面,然後慢慢俯身把含在嘴裡的美酒餵給那個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臉上帶著笑,從這個女人的嘴裡啜過美酒,緩緩吞了下去,舔了舔嘴唇,笑道:「好酒,好可愛的美人。」
他竟似沒有看見燕重衣這個人,在他眼裡,彷彿只有可愛的佳人。
「『風流公子』百里亭?」燕重衣淡淡笑道。
「嗯!」年輕公子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這世上,除了這位天下第一風流公子,還有誰能有這般的氣勢?
百里亭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手捧金盃的女人的飄飄長髮,眼睛斜睨:「你要不要過來喝兩杯?」
「不必。」燕重衣搖頭拒絕。
百里亭的目光落在輕歌曼舞的女人的臉上:「你要女人?」
「百里公子的女人,誰敢要?」燕重衣連眼睛都未眨動,「就算想要,也要不起。」
百里亭愉快地點點頭,笑意更濃,彷彿對燕重衣的回答非常滿意:「她們的年紀雖然大了些,可都是女人,很好的女人。我就喜歡真正的女人,她們不僅成熟,也比那些少女們懂得更多。」
「百里公子捨得把她們拱手送給別人?」
「別人當然不行,但如果你想要,我一定不會捨不得。」
「難道我就不是別人?」
「你不是,你是『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百里亭微微一笑,「我會到這裡來,其實就是為了等你。」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你不能不來,因為你是燕重衣,是任我殺的朋友。」
「哦!我明白了,原來你真正要找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任我殺。」燕重衣緊鎖的眉頭舒展又擰起,「你為什麼找他?」
「為什麼?」百里亭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燕重衣的身上,臉色卻有些陰鬱,「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出賣了我,違背了江湖道義?我出高價請他為我殺人,他居然把這個秘密洩露給了我的仇人,我是不是很應該找他討回公道?」
「我明白了,」燕重衣恍然道,「原來你就是發出懸賞通告的人之一。」
「不錯,我的仇家很快就會找上門來了,我隨時都會死得很慘。」百里亭氣忿忿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仇家是誰?她就是苗疆陰婆子,那個女人殺人的手段陰毒可怕,殺了你你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燕重衣默然無語,心裡暗暗苦笑,陰婆子的確是個可怕的女人,甚至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難對付的女人。
「我殺了她的弟子『玉手情魔』李花艷,這件事本來很隱密,但現在卻已經不是秘密。」百里亭苦笑著搖搖頭,「我決想不到任我殺居然會出賣我。」
「也許,他並沒有出賣任何人。」燕重衣目光凜凜,問道,「你是不是收到過一封匿名信,信中說任我殺出賣了你?」
「你怎麼知道?」百里亭眼中露出種驚訝之色。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出賣了你,你現在也許早已經是個死人。」
「我現在整天擔驚受怕,寢食難安,和一個死人還有什麼分別?」百里亭苦笑道。
「有,至少你還能喝酒,還能說話,死人卻已經不能再做任何事。」燕重衣悠悠說道。
「你莫非在說笑話?」百里亭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我說的都是實話,陰婆子已經到了江南,來此之前,我還見過她。」
百里亭立即臉如死灰,「虎」地跳了起來,手捧金盃的女人被自己手中的酒水潑了一臉。
「她已經來了?她遲早會找到我的。」此刻的「風流公子」已不再是從容而灑脫的小王侯,倒像是個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他瞧了燕重衣一眼,「你開個價吧!」
「開價?」燕重衣微微一怔,顯然不明白百里亭的意思。
「只要你答應幫我殺掉陰婆子,我願意給你一萬兩黃金。」一萬兩黃金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但百里亭認為,他的性命遠比一萬兩黃金還重。
「不,我現在不想再為了金錢而殺人。」燕重衣搖頭道,「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為任我殺洗清不白之冤。」
「你居然為了他而放棄一萬兩黃金?」百里亭瞪大了眼珠子,怔怔道,「朋友對於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
「沒有朋友的人,不僅孤獨,而且還很可恥。」
這時秋風拂起,拂來一片秋色,滿天桑葉不斷地盤旋飛舞。
百里亭作了個很優美的手勢,歌聲倏然停止,那個在風中曼舞的女人蓮步款款,緩緩走了過來,輕輕依偎在他的懷裡。
「我沒有朋友。」百里亭輕輕地擁住那個女人,用鼻子輕輕嗅著她的髮香,目光變得無限溫柔,「我也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女人。」
「總有一天,你會死在女人手裡。」燕重衣輕歎。
「那很好,我可以死的很溫柔。」
「如果死在陰婆子手裡呢?」
「至少……也是死在女人的手裡。」百里亭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聽說,陰婆子也是個很不錯的女人。」
「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你不會死的太快,」燕重衣沉吟著道,「只要查明真相,或許你可以逃過一劫。」
「查明真相?我們連一點線索都沒有,從何查起?」
「那封匿名信就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只要找出這個神秘人,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僅憑一封匿名信只怕還不夠。」
「的確不夠,但我至少可以瞭解到一些東西。」燕重衣沉吟著道,「譬如說這人的筆跡,每一個人的筆跡都不可能相同,就算他擅於臨摹和模仿,也絕不可能一模一樣。」
「有道理。」百里亭靜靜地聽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第二,每個地方的紙張的製造因為各種原因,都難免會有所區別,或粗或柔,或厚或薄。」燕重衣隨手抓住一片飄飛的落葉,「就像樹葉,沒有一片葉子是相同的,各有各的脈紋,各有各的特點,每一個人的字,每一個地方的紙,都會有它的特別之處。」
「說的實在很有道理,」百里亭目光閃動,微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好,我給你。」
燕重衣伸手接過,看也不看一眼就放進了懷裡。
「你不看一看嗎?」
「不用看,看了也弄不清楚的。」燕重衣回身就走,揮手道,「再見!」
「你這就要走了?」百里亭微微一怔,急叫道,「我和你一起走。」
「你要和我一起走?」燕重衣停下了腳步。
「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倒不如和你一起去瞧瞧,路上有個伴,也不至於太寂寞。」
「那麼她們呢?」燕重衣瞧了瞧那兩個女人,「我可不喜歡和女人走在一起。」
百里亭卻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大笑道:「美人易求,朋友卻不可多得。既然你不喜歡,就讓她們留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