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二章 賭命
    「快樂樓」的確是個能讓人感受到快樂的地方,只要你有銀子,就能找樂子。喜歡賭錢的,無論你下的賭注有多大,都不會受到限制;不喜歡賭錢的,可以找幾個漂亮的姑娘,她們不僅很熱情,而且個個精通琴棋書畫,能吟善唱,保證讓每個客人流連忘返,樂不思蜀。有許多人進去的時候腰包鼓起,笑容可掬,大搖大擺,神氣活現,但出來的時候卻未必都很快樂,很多時候可能是愁眉苦臉,灰溜溜地掩面而去。

    燕重衣踏進大門的時候,就迎面碰到一個很不快樂的人,他不僅連帶來的銀子、飾物都輸了個精光,連身上的衣服都被典當出去,只剩下一條褲衩,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好隨便找來一條又髒又臭的抹桌布圍住羞處,狼狽地狂奔而去。

    燕重衣一向喜歡清靜,這種熱鬧的場所並不適合他。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向門外走去。

    一個青帽青衣青褲青鞋子的中年漢子從旁邊快步奔出,滿臉堆笑,叫道:「閣下請留步。」

    「你是在跟我說話?」燕重衣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青衣人一眼。

    「閣下想必就是『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燕大俠?」

    「你既知我是『殺手無情』,」燕重衣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嘲笑,「『大俠』二字豈非很虛偽?」

    「燕大俠既然已經來了,為何卻又要走?」青衣人絲毫不以為軒,微微一笑。

    燕重衣冷冷道:「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難道燕大俠沒有興趣玩幾手?」

    「我不喜歡賭錢。」

    「小賭怡情,偶爾賭一次有益於身心。」

    「我說過,我沒興趣。」燕重衣眉頭已擰緊。

    「可是有一個人卻很有興趣和燕大俠碰碰手氣。」青衣人笑了笑,笑容極其詭秘。

    「是不是女人?」燕重衣沉聲問道。

    「不是。」

    燕重衣不再說什麼,忽然轉身就走。

    青衣人急叫:「莫非燕大俠已不想知道幫你付帳的那個人是誰了?」

    燕重衣倏地回頭,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寒光:「你知道?」

    青衣人微笑道:「小人的確知道。」

    「她究竟是什麼人?」

    青衣人又詭秘地笑了笑:「燕大俠請跟小人來,很快就會知道了。」

    這時大廳中央一攤牌九賭興正旺,賭客們個個興奮得磨拳擦掌,大呼小叫,鬥志昂揚,那青衣人竟帶著燕重衣擠開擁擠的人群,站在長檯邊上。對面一個同樣是青帽青衣青褲青鞋子裝束的中年漢子顯然是荷官,莊家坐在他的旁邊,滿臉微笑,瞧著人們紛紛押寶下注。

    這人年紀並不大,最多也只不過二十七、八左右,面目倒挺英俊,卻未免太老成持重了些,神情舉止完全與他的年紀不相符合。他看見燕重衣,立即笑道:「燕大俠,你來了,在下已經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我?」燕重衣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意外。

    「來來,燕大俠請下注。」

    燕重衣冷哼一聲:「我不賭錢。」

    「我們賭的不是錢,和燕大俠賭錢,豈非也太不尊敬燕大俠了。」

    「不賭錢?那麼賭什麼?」燕重衣反而怔住了。

    這人神秘地笑了笑,他的回答竟幾乎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賭命。」

    「賭命?你居然要和我賭命?」燕重衣的瞳孔已在慢慢地收縮。

    「對,我們賭的就是命。」這人的目光無比的堅定。

    「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誰,為何還要跟我賭命?」燕重衣的嘴角又露出一絲冷笑。

    「因為你是『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這人的理由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怎麼賭?」燕重衣微一沉吟,「賭的是誰的命?」

    「如果在下輸了,這條命就是燕大俠的。」

    燕重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冷笑起來:「你的命值幾兩銀子?」

    「在下這條爛命的確值不了多少銀子。」這人居然沒有生氣,依然一臉微笑。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如果一命抵一命呢?在下這條命雖不值錢,但有一個人的命卻是無價之寶,僅僅只是他的一顆頭顱,就已經可以賣到五萬兩的高價。」這人輕咳一聲,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沉,「這五萬兩可不是白銀,而是貨真價實的黃金。」

    五萬兩黃金買一顆人頭?這個人是誰?他的命究竟為什麼如此值錢?

    燕重衣卻似不為所動,淡淡問道:「什麼人?」

    「燕大俠,這裡人多耳雜,請你附耳過來,在下只告訴你一個人。」這人雙目向四下裡一掃而過,言猶未盡。

    燕重衣動也不動,冷冷道:「我怎麼知道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燕大俠劍法冠絕天下,如果這世上有人存心暗算你,豈非等於自尋死路?」這人輕歎一聲,「就算在下再笨再愚蠢,也絕不敢爬上虎背去捋它的鬍子。」

    他緩緩長身而起,在燕重衣耳邊輕聲說出一個人的名字,燕重衣的臉色突然變了。

    「燕大俠若想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就請下注,如果還是不相信在下所言,你要離開也絕不會有人阻攔。」這人又笑了笑,笑的就像是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

    燕重衣微一沉吟,緩緩道:「如果我輸了呢?莫非你也想要我的命?」

    「這世上只怕沒有幾個人敢要燕大俠的命。如果燕大俠不幸輸給了在下,那麼就請跟在下走一趟。」

    「去哪裡?」

    「一個很舒服的地方,有好酒,有好菜,還有男人最喜歡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燕大俠還可以見到替你付帳的那個人。」

    燕重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聲道:「好,我就跟你賭一把。」

    「爽快!來者是客,莊還是閒,燕大俠,請隨便選擇。」這人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要閒家。」燕重衣想也不想,脫口說道。

    「燕大俠是否要檢查一下骰子?」

    燕重衣微微一怔:「為什麼?」

    「賭博最關鍵的是手氣,不過骰子是否被做過手腳也是相當重要的,燕大俠還是看仔細一些的好。」這人顯然是這方面的行家。

    「不必。」

    「好,發牌。」

    荷官很快就手腳麻利地發好了牌,這人伸手輕揮:「燕大俠,請開牌。」

    燕重衣動也不動,回首對那青衣人道:「開牌。」

    翻開牌,眾人一陣嘩然。閒家板九,莊家卻是一對「至尊寶」。

    「燕大俠,看來在下的手氣似乎要好一些。」這人哈哈一笑,神色間止不住露出種得意之色。

    燕重衣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淡淡道:「我輸了,我跟你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周穆王時,西方胡人獻夜光常滿杯,這種酒杯用白玉製成,光可照夜。

    葡萄美酒和夜光杯,盛產於涼州一帶,實屬極品。燕重衣舉起酒杯,雙目凝視著杯中美酒,卻滴酒未沾。

    「這酒本是人間佳釀極品,用夜光杯盛著來酌,別有一番意想不到的口感。」和燕重衣賭命的年輕人就坐在他的旁邊,淺淺啜了一小口美酒,「此酒已窯藏十五年,若非像燕大俠這般貴客,那是決計無法消受的,燕大俠何不試試?」

    「的確是好酒,」燕重衣緩緩放下酒杯,「可惜我也消受不起。」

    「燕大俠的意思是……」這人一臉錯愕,眼神裡充滿了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

    「燕大俠對這種酒沒有興趣,是麼?」

    「我只喝一種酒,」燕重衣的聲音有些低沉,「越濃越烈的酒,喝起來才越有勁道,這種酒太淡,也太甜,並不適合我。」

    「總是喝一種酒,豈非就像永遠只找一個姑娘一樣很無趣?這種無趣又無聊的事,在下就從來不做。」這人搖搖頭,顯然並不欣賞燕重衣這種「專一」的性格。

    「怎樣才算有趣?」燕重衣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冰冷,「像你這種自命風流,既自負又自大的人做的事才有趣麼?」

    「人總不能虧待自己。」這人居然沒有否認,輕輕笑了起來,「既然燕大俠不喜歡這種酒,在下就命人換一換別的,竹葉青?還是瀘州大曲?」

    「你莫非已忘記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喝酒的?」燕重衣似乎不為所動。

    「有朋自遠方來……」

    「我們不是朋友,」燕重衣立即打斷了這人的話,「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這人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對燕重衣一再謙卑禮讓,卻始終被燕重衣惡臉相向,縱然再沉得住氣,此刻臉色也不禁已然變了。

    「我必須告訴你兩件事,你最好能牢牢記住了。」燕重衣連看都不看這人一眼,「第一,我不是大俠,我只是一個殺手。」

    「在下看來,大俠和殺手其實並無多大分別。」

    「大俠就是大俠,殺手就是殺手,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所做所為也大不相同。」

    「既然都是江湖人,何必拘泥於這些無謂的禮儀?」這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第二,我從來都不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燕重衣冷哼一聲,不再和他分辨,「尤其是別人逼我的時候。」

    「良辰美酒,美味佳餚,難道燕大俠都不喜歡?」

    燕重衣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這人苦笑道:「這已是第三件事。」

    「我不喜歡你這個人,更不喜歡你說的每一句話。」燕重衣的聲音已冰冷徹骨,不帶絲毫感情。

    「燕大俠莫非對在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這人強忍怒氣,訕訕一笑。

    「我跟你走,並不是來聽你廢話的。」

    「這人臉色又已變了,沉聲道:「燕大俠以為在下所做的每件事都毫無意義?」

    燕重衣冷冷道:「那個女人呢?她在哪裡?你叫她出來見我。」

    珠璣門簾突如風鈴般發出一陣「叮鈴」聲響,一男一女含笑而入。

    那女子二九年華,明眉皓齒,身材修長,雖然不能算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卻自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獨特氣質,尤其是她的笑容,令人感到無比的溫暖。有的女人,本身就像是風,或者如雨;風大方而細膩,雨溫柔而儒雅。這少女卻像是一縷陽光,陽光總能給人們帶來快樂。

    那男子比她只不過稍長幾歲,星眉朗目,英氣勃勃,氣宇軒昂,與那少女並肩站在一起,竟彷彿是一對完美璧人。

    燕重衣看見那青年,突然皺起了眉頭。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的會面,第一次,就在斑駁的青石板街道中,這青年乘著一匹快馬差點釀成大禍。

    「燕大俠,我們又見面了。」這青年滿臉堆笑,拱手道。

    「是你!?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燕重衣淡淡地說著,神情間依然有著波瀾不驚的平靜。

    「若非燕大俠出手相助,在下就難免抱憾終生了。」

    「那位小妹妹呢?」提起那件事,燕重衣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賣風箏的小女孩。

    「在下已安置好她和她的家人,這輩子必然衣食無憂,燕大俠請放心。」這青年轉頭對身邊那絕色少女道,「師妹,這位就是『殺手無情』燕重衣燕大俠。」

    那少女嫣然一笑,嬌聲道:「燕公子大名,小女子早已如雷貫耳,今日能得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姑娘不必多禮,」燕重衣輕咳一聲,「我們好像……並不認識。」

    「現在豈非就已認識了?」那少女巧笑嫣然,「小女子姓宋,單名一個妍字。」

    「宋妍?」燕重衣皺著眉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小女子雖也是江湖兒女,但不常在江湖上走動,燕公子自然沒聽說過小女子的名字。」宋妍指了指身旁那個青年,「這位是小女子二師兄,姓楊,雙名雲聰。」

    燕重衣轉首看了那個和他賭命的年輕人一眼,問道:「那麼他是……」

    「他是我們的大師兄,名喚李雲奇,江湖上人稱『江南一劍』,練得一手好劍法,據江南武林前輩所說,他的劍法已屬近一輩年輕劍手中的佼佼者。」

    燕重衣人瞥了李雲奇腰間的劍一眼,淡淡道:「姑娘是本地人?」

    「小女子正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宋妍笑了笑,「也正是燕公子要找的那個人。」

    「替我付了酒錢的人是你?你為什麼這麼做?」

    「小女子這麼做,是否有些唐突?」宋妍深深揖了一禮,「燕公子既然到了這裡,小女子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沒想到倒讓燕公子費猜疑了。」

    「我們素味平生,姑娘請我喝酒,只怕是另有他意。」燕重衣一聲冷笑。

    「燕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宋妍輕輕歎了口氣,「既然燕公子已識破小女子之意,小女子也只好明說了,其實小女子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交朋友?」燕重衣鼻子重重一哼,「你們行事詭異,強人所難,這豈是交友之道?難道你們總是用這種法子逼迫別人跟你們做朋友的嗎?」

    「小女子聽說燕公子到了此處,有心結識,卻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所以……」說到這裡,宋妍螓首輕垂,郝顏一笑。

    「燕大俠請莫見怪,若非我們出此下策,燕大俠也許早已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了。」楊雲聰抱了抱拳,歉然笑道。

    「你們用心良苦,又豈只是為了和我交個朋友而已?」

    「小女子承認此舉另有目的,但並無惡意。」宋妍正容道。

    「沒有惡意?你們故弄玄虛,又逼我賭命,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燕重衣顯然有些氣忿難平。

    「這……這……」宋妍一時為之語塞。

    「燕大俠,在下先為你引見一個人。」楊雲聰見氣氛有些尷尬,急忙岔開話題。

    「原來此事另有幕後主使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燕重衣「嗤」地一笑,語氣中卻毫無笑意。

    宋妍似乎臉上一紅,囁嚅著道:「燕公子不要誤會,這個人是小女子二叔……」

    話猶未了,突聽門外腳步聲響,「叮鈴」之聲不絕於耳,兩個人已掀簾大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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