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七章 魔手
    「你就是『天山一劍』米玨?」從另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聲音陰森森的飄然響起,「好,很好,你終於來了。」

    言猶在耳,只見一個身材頎長、臉色冷漠的中年人竟似幽靈般站在那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凜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你是『魔手』呂奉祖?」米玨皺著眉,心裡暗暗苦笑。

    「嗯!你當然知道,我為什麼等你。」

    「我知道。」米玨輕歎一聲,「決鬥,又是決鬥。為什麼決鬥總是無休無止?」

    「我不喜歡多說廢話,請出手!」呂奉祖冷冷道。

    「在這裡?」

    「就在這裡。」

    「這裡不是決鬥的地方,」米玨搖搖頭,淡淡笑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出去再動手。」

    「不必。」呂奉祖雙目環顧,目光凜凜,懾人心魄,沉聲道,「這裡我暫時借用一下,請各位移駕。」

    他雖然說的很客氣,但神色漠然,聲音冰冷,眾人心皆憤憤,故意置之不理。

    呂奉祖一連說了三次,終於怒吼道:「通統給我滾出去。」

    話猶未了,只聽有人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呸!」

    「我不是東西。」呂奉祖臉色不變,緩緩走到那人面前,沉聲道,「你是不是東西?」

    那人的臉色微微一變,騰地站起,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這裡豈容你如此放肆?」

    「我不必知道,但你既已知道我是誰,居然還敢如此和我說話,的確讓我不能不佩服。」

    說話間,呂奉祖的手忽然動了動,只動了一動,那人高大的身軀忽然就像是爛泥般癱倒下去。他瞪大了眼珠子,眼神空洞,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一倒下去,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經停止。

    沒有人可以確定呂奉祖的手和那人的身體是否有過碰觸,因為那隻手實在太快、太詭異,那人還沒有倒下,那隻手就已經收回。

    他的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看起來並不可怕。可是每個人都已明白,這隻手可以在一剎那間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十條大漢——這就是名符其實、恐怖的「魔手」。

    「魔」在人們心中,一直都是可怕的,因為它太神秘、太詭異,千變萬化,捉摸不透。

    其實「魔」並不存在,它是因為人們心中的恐懼才產生的。生活中就是這樣,越不存在的東西,才更令人覺得可怕,就像這只看起來很美麗的手,卻是一隻殺人的手。

    世上有很多喜歡開玩笑的人,但絕沒有人會把生命當作兒戲。這些江湖過客,終於爭先恐後的走了出去。

    「我的『魔手』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小心誤傷了你們。」呂奉祖側著頭,瞧著歐陽情和杏伯,冷冷道。

    杏伯笑了笑,淡淡道:「『魔手』既能排名第四,果然名符其實。」

    「你說的不對,『魔手』很快就會變成第一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有時候,一個人信心不足當然不好,可是太自信也不是好事,很容易昏了頭腦。夜郎自大,自我陶醉,這是種非常危險的事。」

    「我當然有取勝的把握。」呂奉祖目光轉動,盯著米玨道,「你的心裡有一個包袱,這個包袱是你的壓力。」

    「我心裡的包袱是什麼?」

    「朋友。你太在乎朋友,你一直放心不下任我殺。」

    米玨莞爾一笑,搖頭不語。

    「你笑什麼?」呂奉祖沉聲道。

    「你錯了,錯得很可笑。」米玨悠悠道,「任我殺不是我的包袱,而是一種力量,這力量使我更充實,更有信心。」

    呂奉祖皺眉不語,顯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友情,是每個人都不可或缺的,它能讓人得到快樂,享受幸福。人生中如果沒有朋友,就好像生活看不見陽光,他的世界將會變得非常孤獨和黑暗。這種人是可悲的。」

    「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這種人,對我來說,『魔手』才是我的一切。」呂奉祖咬著牙,嘴唇已經發白,目光變得更冷,沉聲道,「拔劍。」

    寒光流動,劍已在手——多情的人,無情的劍。

    呂奉祖雙手垂在腿邊,目光緊緊盯著冰冷的劍尖。這一戰為榮譽而戰,為私慾而戰,他絕不能掉以輕心。雖然他對自己的「魔手」很有信心,其實也沒有絕對的把握。米玨看似溫文儒雅、文質彬彬,但他的劍法卻不簡單,「天山劍法」風糜江湖,歷久不衰。呂奉祖深深吸了一口氣,已完全作好了決鬥的準備。

    米玨神閒氣定,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呂奉祖的右手。剛才那一幕,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隻手一動之間,至少已點了那人的十八處死穴。

    「魔手」是一種武器,呂奉祖卻是一個點穴高手——可怕的手,更可怕的人。

    兩人僵持了足足一刻鐘,米玨終於緩緩揚起了劍,突然一劍刺出。劍光就如一泓秋水,一道清流,輕輕地、淡淡地飛瀉而出。這一劍似真如幻,就像一個夢。

    夢未醒,「魔手」已動。手是白的,白的手突然直接切向劍光——手是肉長的,「魔手」卻是一種神兵利器。

    米玨臉色微變,劍法也變了。劍抖動,寒芒大盛,剎時化為漫天花雨。

    白色的手輕輕一揮,不知如何地一轉,半空中立即出現了千百隻同樣的手,每一隻手都抓向每一道劍光。

    劍光忽然消失,手影猶在。隨著一聲輕叱,劍光又起,就好像百花突然在春風中一齊綻放,千百隻手卻在這一刻忽然消失了。劍光依然,米玨的腳步卻開始在後退。

    「魔」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至的。米玨雖然看不見那隻手,卻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那隻手好像就在他的胸膛,又像是在他的咽喉。他沉喝一聲,手中的劍突然化作一道電光刺出,劍影重重,剎那間已攻出三十六劍。

    呂奉祖身子一動不動,動的仍然是他的手,沒有人知道他的手是怎麼穿過劍光的,連米玨都看不出來。呂奉祖一衝出劍影,立即欺身過來,右手在米玨眼前輕輕揮過,另一隻手卻閃電般去抓米玨握劍的手腕。這並不算是很精妙的招式,令人吃驚的還是他的手。米玨現在才明白,原來他的右手其實一直都是煙幕,真正的「魔手」是另一隻手——左手,這隻手的動作比右手更快。

    米玨在很小的時候,就已學會對付這種招式的法子了,他就算閉著眼,再綁住一隻手和一條腿,也能避開這一招。可是呂奉祖的招式卻突然變了,也不知是怎麼變的,米玨忽然發現他的左手竟已到了他的眼前,本來在他眼前的右手卻已扣住了他的手腕。

    米玨忽然怔住,自出道以來,他會過的高手也許比別人一生中聽說的還多,他們的武功無一不是登峰造極,每一招使出,似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絕的變化,不能不驚心動魄的威力。可是米玨卻從未見過,像呂奉祖這一招那麼簡單、那麼有效的武功,這一招好像就是準備用來對付他的。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真正的「魔手」,原來並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呂奉祖低叱一聲,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掄,竟將米玨整個人都摔了出去。眼看著米玨的頭就要撞上用石塊砌成的牆壁,呂奉祖殭屍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殘酷的笑意。一個人的腦袋被撞得稀爛,腦漿飛濺,那絕不是一件很好看的事情,可是對於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他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只見米玨的身子忽然凌空一轉,就像是魚兒戲水般,竟又飛了回來。看到他這種身法,簡直就好像看著一個久經訓練的人的曼妙舞姿,在你面前隨著風聲起舞一樣。

    呂奉祖狂吼一聲,再次出手——兩隻手,兩道白光立即像閃電般激射出去。真正的「魔手」原來既不是右手,也不是左手,而是兩隻手上的白色手套——這才是「魔手」的秘密。

    「孤注一擲,比翼雙飛。」這是他最後的殺招,曾經也不知有多少高手死在這一招之下。他彷彿看見了流血,看見米玨在剎那間倒下。但一切並沒有按照呂奉祖想像的那般發生。劍光起處,白光忽然消失,米玨的身子又似魚兒在水中輕輕一轉,又輕飄飄地站在呂奉祖的面前,臉上依然帶著一抹從容的笑意。

    呂奉祖突然像殭屍般動彈不得,額頭上正有一行行冷汗涔涔流下。他的瞳孔收縮,又擴張,他看見的不是對手的死亡,而是自己的失敗——米玨的手裡,劍高揚,那兩隻白色的手套疊在一起,套在劍尖上。

    米玨究竟是如何破解了這一招的?沒有人知道,呂奉祖也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米玨緩緩取下手套,遞過去道:「這就是『魔手』?」

    呂奉祖微一遲疑,長歎一聲,終於接過手套,頹然道:「這就是『魔手』。」

    米玨臉色凜然:「果然是神兵利器,名不虛傳。」

    呂奉祖冷哼一聲,再不說話,突然回身就走。

    「你這就要走?」

    「我敗了,難道還有顏面留在這裡?」

    米玨輕歎不語,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他終於又擊敗了一個對手。

    呂奉祖忽又回頭,目光中充滿了冷漠和殘酷,冷冷道:「總有一天,你也會失敗的,有一個人會讓你敗得不再是一個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米玨搖頭道。

    「你當然知道紫羅蘭夫人這個人。」呂奉祖冷冷道。

    「我聽說過,也許……我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

    呂奉祖臉色一變,聲音也更冷漠:「當你見到她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

    他再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走進風雪中,在擁擠的人流中湮沒了身影。

    米玨怔了許久,苦笑道:「紫羅蘭,又是紫羅蘭夫人,難道她真的是一匹吃人不吐骨的母狼?」

    「她不是狼,但也絕不是人,是九天下凡的仙子。」一個聲音悠悠傳來,空濛而飄渺,彷彿來自地獄,又似來自虛空。

    「是誰?」米玨臉色不變,沉聲問道。

    「閣下真是貴人多忘事,昨晚我們還打過交道呢,這麼快就忘記了?」那語聲依然沒有方向地源源而來,這時語聲漸已清晰,嬌若鶯啼,清脆柔和,帶著種令人迷醉的魅力。

    米玨臉色立即就沉了下去:「你是那個女刺客?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我本來就在這裡面,你們偏偏看不見,難道都是瞎子?」那語聲冷笑道。

    米玨三人循聲望去,只見在東方的窗子下,竟不知何時悄然站著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衣勁裝,把苗條嬌小的身材勾勒得玲瓏有致,臉上繫著一塊黑紗,只露出滿頭飄飛的披肩秀髮,和一雙明亮而美麗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就像星星一樣燦爛,有著秋水般的溫柔,卻又隱隱透出一絲哀傷、一絲憂鬱。她很隨意地倚著窗子,但那份氣質和那種姿勢,卻讓歐陽情也為之折服。

    米玨本來有些鬱悶,看見她,卻連氣都生不起來了,忍不住笑道:「姑娘尊姓芳名?」

    「我沒有名字。」黑衣少女輕輕歎了口氣,「如果非要有一個名字,那不妨就叫『再世女』好了。」

    「再世女」?好古怪的名字!難道這少女竟和任我殺一樣,有著一種痛徹心扉的過去?

    米玨心中一動:「姑娘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

    黑衣少女立即冷冷道:「任我殺?」

    「姑娘一定認識他。」

    「我不認識,但知道他這個人,聽說他不僅是個冷酷的殺手,還是個好色之徒。」

    米玨微微一怔,搖頭道:「他的確是個殺手,但絕不是好色之徒。」

    「不是?我師父說是就是。」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師父?莫非就是紫羅蘭夫人?」米玨皺眉道,「她說什麼?」

    「如果不是任我殺下流無恥,貪圖我師父的美色,又怎會惹來這殺身之禍?」

    米玨忽然又笑了起來,搖頭道:「有時候,聽說的並不一定就是事實。」

    「我相信我的師父,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黑衣少女目光轉動,把米玨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你是任我殺的朋友,想必一定也不是好人。」

    「姑娘覺得我是壞人嗎?」米玨失笑道。

    「有些人看來像是個君子,但心裡的壞卻是看不到的,如果他把『壞』字刻在臉上,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了,還能害人嗎?」

    米玨無奈地笑了笑,歎道:「我看姑娘的本性並不壞,如果一再執迷不悟地跟著她,只怕日後慢慢地也就變壞了。」

    黑衣少女氣得一跺腳,沉聲道:「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

    「那是因為我的運氣實在太好。」

    「你錯了,那只是因為我師父還不想讓你死得太痛快。」黑衣少女冷笑一聲,目光一寒,沉聲道,「其實你這人早就該死,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要讓你活下去。」

    她又狠狠地盯了米玨一眼,忽然身子輕晃,如一隻飛燕般從穿窗而出,剎那間不見了蹤影。

    米玨居然沒有追趕,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歐陽情一聲輕歎,緩緩道:「她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米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和紫羅蘭夫人並非一丘之貉,也許……她也只是被紫羅蘭夫人利用的殺人工具。」

    米玨又淡淡地「嗯」了一聲,依然沒有說話。

    歐陽情怔了怔:「米大俠,你……」

    「我在想……龍七怎麼也到了這裡?」

    「嗯,這件事的確有些奇怪。」

    「經過川島二郎那麼一鬧,『萬劫重生』早已不再是秘密。這消息一旦洩露出去,就很容易引人注目,如果再有閃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歐陽情點頭道:「打這東西的主意的武林高手一定不少,如果再遇上像川島二郎那樣的人物,豈不糟糕?」

    「所以,龍七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看他行色匆匆,又急著尋找任我殺,難道……『萬劫重生』再度遭劫?」歐陽情蹙眉道。

    「只怕正是如此。」米玨臉色忽然一變,回頭對杏伯道,「我們一定要在到達華山之前,追上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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