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五章 江湖追殺令
    「江湖追殺令?」歐陽情目光幽幽,「看來我們的行蹤盡已在紫羅蘭夫人的掌握之中。」

    米玨點點頭,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那女刺客必是奉命前來,既無法殺我,又不想無功而返,所以留下這東西以作警告。」

    秦孝儀道:「既然她已示警,下次就絕不會再手下留情。這女人如此可怕、詭秘,只怕會使出更多的手段來對付你,賢侄……」

    米玨立即打斷道:「無論紫羅蘭夫人有多麼可怕,還有多少手段,我都不會因此而退縮。華山這一行,勢在必行,絕不可以改變。」

    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拋棄朋友,是否,這已是友情的極限?秦孝儀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動了動,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聲輕咳淡然響起,那個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長鬚老人忽然笑道:「米大俠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為了朋友,不顧一切,實在讓人衷心敬佩。」

    米玨微微一怔:「這位是……」

    秦孝儀伸掌一拍額頭,跺腳道:「該死,為了這東西,卻忘了朋友。」他滿懷歉意地對那老人笑了笑:「這位才是『陳園』的主人,名喚陳士期,早年素有『君子劍』之稱。」

    「原來是『君子劍』陳大俠,久仰,久仰。」米玨瞪大了眼珠子,訝然道。

    「老夫不常在江湖走動,於武林也無建樹,這『大俠』兩字愧不敢當。」陳士期淡淡笑道。

    「聽說『君子劍』是位平易近人、很好相處的長者,前輩果然不失君子之風。」

    秦孝儀道:「賢侄,老夫和陳兄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他無心插手江湖閒事,你們不如在此多呆幾天,等到風頭過去再走不遲。」

    米玨看了一眼手中的追殺令,搖頭道:「紫羅蘭夫人命人前來行刺,如果小侄還留在這裡,只會殃及池魚。」

    陳士期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紫羅蘭夫人也許還不至於如此不講道義。」

    「以免節外生枝,小侄想現在就離開。」

    「如今夜深雪大,三位如此離去,這事要是傳出江湖,豈不叫人笑話?說老夫連待客的禮數都不懂。」

    秦孝儀也歎道:「非但陳兄被人笑話,就連老夫也將受千夫所指。」

    「此事不是兒戲,實在情非得已,小侄多呆片刻,此處就多一份危險,如果……」米玨臉色陰鬱,搖頭道,「如果那個女人發起瘋來,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秦孝儀沉吟良久,緩緩道:「既然賢侄去意堅決,老夫也不好勉強,只盼你一路平安,好自為之。」

    米玨笑了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也許不久以後,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

    明天是一個什麼樣的日子?世事無常,誰能預料!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再相逢,也許已只剩下懷念。

    青山綠水,後會有期。然而這一次匆匆的相會,只怕就是最後的訣別。

    夜色正濃,風雪鋪路,馬車奔馳疾走。

    米玨手裡把玩著那枚玄鐵追殺令,心裡波瀾起伏。紫羅蘭是一種幽雅的花朵,而人呢?也許,紫羅蘭夫人的確是個美麗而優雅的女人,但她的神秘卻實在讓人覺得可怕。

    他輕輕旋轉著追殺令,忽然想到了那個女刺客。為什麼她的劍法如此複雜,可以使出二十幾種不同門派的劍法,輕功卻又如此精純嫻熟?她這種輕功身法實在是妙不可言,似乎在哪裡見過?可是究竟在哪裡見過,米玨想了很久,始終都想不起來。

    他抬目看了看歐陽情,輕輕道:「紫羅蘭夫人實在很有趣,就連殺人的追殺令都也做得如此精巧。」

    歐陽情倚在窗前,一手支額,彷彿正在沉思,又像是已經沉睡。

    米玨輕咳一聲,微笑道:「你在想什麼?」

    他一連問了三次,歐陽情才如夢初醒,茫然地抬頭道:「啊?你……是你在和我說話嗎?」

    「這裡除了你和我,還有別人嗎?」米玨失笑道。

    歐陽情也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你在想著小兄弟?」

    歐陽情歎了口氣,幽幽道:「嗯!現在的他,孤單單地一個人,也不知有多危險。」

    「無論是什麼危險,他都必然可以應付的。他的武功和生命的意志,都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像之外,更何況,他服食了『萬劫重生』之後,百毒不侵,功力突飛猛進,無論是誰,想要殺他都不容易。」

    「可是這一次,他的敵人是個可怕的女人,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米玨默然片刻,輕聲歎道:「我只擔心一件事。」

    「你擔心什麼?」

    「大凡堅強的人,其實都有一些脆弱的地方。小兄弟最脆弱的就是他的情感。」米玨眼中掠過一絲隱憂,歎了口氣,緩緩道,「無論紫羅蘭夫人會使出什麼手段對付他,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太癡情,一直忘不了那個女孩。」

    「一個男人如此癡心,這並沒有什麼不好。」

    「有時候,愛情就像是一種毒藥,你明明知道喝下去就會中毒,卻偏偏還是要喝完它。」米玨搖頭道,「小兄弟就是中了情毒,日子越久,就越無法自拔,直至走火入魔,突然想不開。」

    歐陽情蹙眉道:「想不開?你是說……」

    「我只害怕他看破凡塵,心無戀念,為那女孩殉情。」米玨黯然歎道。

    「他真的會這麼做嗎?還有沒有辦法阻止他?」歐陽情愕然道。

    「有。世上既然有這種毒,自然也有解藥。」

    「可是這解藥要到哪裡去找?」

    「這世上,只有你才能找到解藥。」

    「我不明白。」歐陽情搖頭道。

    「你莫非忘了,你是他的心結。」

    歐陽情倏然抬頭道:「是不是只要我解開了他心裡的結,他就可以敞開心扉,接受另一段感情?」

    米玨笑了笑:「只有你才能幫助他走出過去,淡忘那個女孩的影子。」

    歐陽情忽然不說話了,雙眉又已蹙緊。影子?在任我殺心裡,她會不會成為那個女孩的影子?與其如此,她寧願永遠在孤獨中老去了容顏……

    米玨看了看她,還未說話,忽聽杏伯一聲輕喝,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米玨掀開車簾,抬頭向前方望去,在蒼茫的夜色中,隱隱看見了一個人——他看見的,其實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這個人就像是一根標槍,如冰山般站在那裡,似乎已和大地溶在了一起。他的身上沾滿了一層厚厚的雪,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移動過了,他手裡的劍,就像他的人一樣沉穩。

    「『追風劍』司徒一龍?」米玨看不見這個人的樣子,卻能確定這個人是誰。

    這人一動不動,冷冷地「嗯」了一聲。

    「你已經等了很久了,是麼?」米玨無奈地笑了笑。

    司徒一龍沒有否認:「我可以等,等多久都無所謂。從黃昏到現在,我就一直站在這裡。」

    「你知道我一定會經過這裡?」

    「這裡是你去華山的必經之路。」

    「你好像知道我什麼時候會來?」

    「我只知道你一定會來,我一定會在這裡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來的那一刻為止。」

    「名利如浮雲,轉眼匆匆過。你是否太執著了?」

    「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劍為什麼能排在第二?」

    「你認為我一定會和你比劍?」

    「你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米玨笑了笑:「比劍根本不是你的目的,其實你是來殺我的。」

    司徒一龍身子竟似微微一抖,良久才道:「我的劍法,雖非出自武林名門,但我自幼學劍,這把『追風劍』也已追隨了我二十三年,經過數百大小戰役,很少失敗,卻僅僅排名其三,這無論對我還是對這把劍,都是一種恥辱。如果梅家夫婦不把我的劍列入其中,倒也罷了。不做則已,做了就要做到最好,這是我的原則。」

    「所以,你一定要找我比劍,只要我敗了,你的劍就可以取代我的排名,是麼?」

    「我絕不可以失敗。」

    「但如果你失敗了呢?」

    司徒一龍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若敗了,必將折劍隱世,從此不再出現於江湖,因為我的劍帶給我的,實在是太多太多的侮辱和失望。」

    東方已漸漸露出一片魚肚白,天地間依然灰濛濛的一片。

    米玨緩緩走出車廂,站在司徒一龍的面前。司徒一龍頭髮上、臉上都已被雪花覆蓋,冰冷的目光竟有一種神秘的色彩。他還是沒有動,站在那裡,大地竟似只是他的襯托。米玨也沒有動,凝目注視著他的劍。這是一把古老的劍,烏置皮榴,紫銅吞口,暗淡中卻又流溢出一絲寒意。

    米玨費了很大的努力,才把目光從這把劍上移開,緩緩歎道:「那個女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男人為了她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她究竟有什麼魔力?」

    司徒一龍竟似全身一顫,沉聲道:「你說什麼?」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奉紫羅蘭夫人之命前來殺我的,比劍只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司徒一龍的目光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握劍的手已開始在發抖,顫聲道:「你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

    「為什麼?」

    司徒一龍緩緩閉上了眼睛,放佛正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過了很久才又慢慢睜開,緩緩道:「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和仙子的結合,她就像一座迷谷,又像一座墳墓,走近她的世界,你就永遠也走不出來,因為你已經是個死人。」他目光如炬,在曙色中驟然一閃,聲音忽然變得非常興奮和堅決:「但我並不後悔,我知道許多跟我一樣永遠也回不了頭的人,他們也絕不會後悔。因為……因為她的確是個讓所有男人值得犧牲一切的女人。」

    米玨苦笑著,歎道:「聽了這麼多關於紫羅蘭夫人的傳說,我反而覺得她簡直不是來自人間,也不是來自……」

    他還沒有說完,司徒一龍忽然大喝道:「不用多言,拔劍!」

    米玨抬頭看了看天,皺眉道:「現在?」

    「就是現在。」「嗆啷」一聲,寒光流動,「追風劍」終於出鞘。

    風更疾,雪更冷,東方漸已發白,天地依稀可見。

    司徒一龍的劍已揚起,劍光如電,平空掠起,突然直射而出,劍尖如錐一般刺向米玨的胸膛。速戰速決,一向是司徒一龍的習慣,所以一出手就是這要命的「追風一劍」。

    追風劍,追的其實不是風,而是命。只要是江湖人,大抵都聽說過這麼一句話:追風一劍,劍出追命。據說他的成名絕技「追風一劍」,至今無人能破。

    風未起,劍已至。

    米玨一動不動,並沒有因為這追命的一劍而產生壓力。他發現,「追風一劍」其實並非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這一劍,至少有六處破綻,每一個破綻都足以讓司徒一龍後悔。「追風一劍」能夠追命,本來就是因為它太快,太狠。正是因為太快,所以才不夠穩;正是因為太狠,所以才不夠準。

    劍尖在抖動,猶如風中小草,如此一個輕微的瑕疵,往往就是導致失敗的最大原因。這是一種極好的機會,米玨當然不會錯過。「咻」地一聲,他的劍立即迎風刺出。淡似一泓秋水的劍光輕輕一閃,立即溶入了那道劍光,就像一條奔騰不息的小河流匯入了洶湧的大海。

    瞬息間,劍光消失於無形,所有的動作倏然停止。

    司徒一龍陡地飛退一丈,臉色已完全變了,毫無血色。他的身軀依然穩如泰山,手中的劍卻在不停顫動。

    米玨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卻恰好破了「追風一劍」。他收劍入鞘,回身就走。

    「等等,我有話說。」司徒一龍沉聲一歎,緩緩道,「一招,你居然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這一劍。」

    米玨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淡淡道:「你應該知道,這一劍究竟有幾處破綻。」

    司徒一龍臉如死灰,過了很久才頹廢地道:「我敗了,就一定會遵守承諾,從此以後,江湖上再也不會有司徒一龍這個人。」

    米玨沉默著,心頭湧起一種莫名的衝動。他忽然覺得,司徒一龍是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對手,敗就敗了,絕不做作。他輕歎著,舉步欲走,司徒一龍卻又叫住了他:「你真的一定要去華山?」

    米玨的回答堅決而明瞭:「是!」

    「我勸你不如及早回頭。」

    米玨倏然轉身,冷冷道:「為什麼要回頭?」

    「你的劍法的確很好,但絕不是紫羅蘭夫人的對手;雖然你一招就擊敗了我,但她同樣也可以在一招之間就置你於死地。」

    「我天生就是個不怕死的人。更何況,任我殺還是我的朋友。」

    司徒一龍忽然不說話了。江湖最重情義,每個人都明白「朋友」兩個字代表著什麼。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還的,敵人之間,還的是仇恨,朋友之間,還的就是情義。仇恨有終結,情義卻是無價的。

    「如果我是你,一定也會這麼做的。」司徒一龍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似乎有淚欲滴,聲音有些苦澀地道,「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

    米玨想也不想:「你說,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絕不推辭。」

    司徒一龍大步走過來,把手裡的劍遞過去:「這把劍,你先收下。」

    米玨微微一怔,垂目望著這把劍,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你知不知道,下一個等待和你決鬥的人是誰?」司徒一龍道,「是尤不敗。我和他早已約定,和你決鬥由我先出手。如果你見到他,請你把我的劍交給他,再幫我轉告一句話。」

    「什麼話?」

    「別再執迷不悟!」

    在風中呆立了很久,米玨終於接過了劍,聲音竟似有些哽咽,點頭道:「好!」

    司徒一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轉身,邁開大步走了出去,孤單的背影很快湮沒在天地盡頭……

    米玨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聲歎道:「像他這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這世上只怕並不多。」

    歐陽情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嬌笑道:「像米大俠這種為了朋友、義無反顧的人,豈非更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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