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看不見的刀 第十一章 神秘夫妻
    「咳咳咳……」突然之間,一陣極其洪亮而刺耳的咳嗽聲不斷響起。

    苗烈手中的刀立即頓住,一回頭就看見了兩個很奇怪、特別的老人——一個是佝僂、猥瑣,黑衣黑袍的小老頭,另一個卻是高大、壯碩,白衣白裙的老太婆。這兩個人站在一起,黑衣白裙,格外顯眼。男的瘦小,女的高大,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最特別的還是那小老頭的耳朵,左耳倒還算完整,右耳卻整整缺了一大半。最恐怖的就是那老太婆的容貌,本就滿臉橫肉,偏偏還瞎了一隻左眼。如此兩個人,實在是說不出的怪異。

    那眇目老嫗剩下的那足右眼珠子一轉,忽然道:「老頭子,原來這裡這麼熱鬧,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她一開口說話,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她的聲音居然如同牛吼,又彷彿一個寡婦死了兒子哭了三天三夜般的嘶啞。

    那黑衣老者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歎道:「老太婆,你這愛湊熱鬧的性子多少年了,就是改不掉。」

    他一開口說話,所有人又都皺起了眉頭。他的聲音居然尖聲細氣、有氣無力,就好像一個人掉進一口枯井裡,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大喊救命一樣。

    這兩人顯然是一對夫妻,樣子本來就很特別,更可笑的是男的偏偏像個女人,女的卻偏偏像個男人,彷彿老天爺在捏造他們的時候,一不留神,把他們調換了過來。所有人看見這對夫妻,似乎很想笑,卻偏偏笑不出來。

    眇目老嫗道:「老頭子,剛才是不是有人說要殺人嗎?」

    黑衣老者桀桀笑道:「老婆子,刀劍不長眼,你小心別傷著。」

    苗烈看見這兩人,臉色漸漸變了,手中的刀也不知在何時悄悄插回了刀鞘中,哈著腰走過去,畢恭畢敬地陪笑道:「刀劍雖然無眼,但怎麼也不敢傷著兩位前輩的。」

    這人變得真快,剛才明明還趾高氣揚,不可一世,這一刻卻似已變成了一條死皮賴臉的哈巴狗。這對古怪而神秘的夫妻,究竟是什麼人,居然令他如此懼怕?

    眇目老嫗格格怪笑道:「這小子真會說話。」

    她這一笑,聲音洪亮而刺耳,苗烈皺了皺眉,似乎又不敢閃避,只好低聲笑道:「多謝前輩誇獎。」

    黑衣老者用一雙如鼠的目光狠狠盯著他,沉聲道:「這小子是哪裡冒出來的?來這裡做什麼?」

    「晚輩是苗疆陰婆子門下苗烈,曾經在苗疆見過兩位前輩。」

    「原來是老毒婆的人。這小子不好好在苗疆伺候老毒婆,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晚輩跟『金獅鏢局』有些小過節……」

    「『金獅鏢局』?」眇目老嫗突然獨眼一瞪,死灰色的眼珠子竟發出懾人心魄的精光。

    「是!」苗烈心頭一凜,指著洪不諱道,「這位就是『金獅鏢局』的副總鏢頭『鷹爪鬼手』洪不諱,那位滿臉大鬍子的大漢是海東來的大弟子司馬如龍……」

    他還沒有說出海如飛的名字,眇目老嫗大手一揮,不厭其煩道:「夠了,我老婆子不想聽你這小子那麼多廢話。」

    她的聲音實在刺耳,震得苗烈兩耳嗡嗡作響,唯唯諾諾,連道:「是,是……」

    眇目老嫗指著洪不諱,陰沉沉道:「他就是『金獅鏢局』的副總鏢頭?」

    苗烈再不敢多言,只道:「是!」

    「聽說『金獅鏢局』最近接了一趟暗鏢,是麼?」

    苗烈怔了怔,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想到這對夫妻的可怕,若不說實話只怕連命都要丟在這裡,只能點頭道:「是。前輩也聽說過這件事?」

    「不管我問什麼,你都必須老老實實回答,但是,你不可以提出問題。」眇目老嫗冷冷道

    苗烈臉色一變,誠惶誠恐道:「是。」

    「聽說他們保的這趟鏢是一種奇珍異寶,那東西叫什麼……什麼……」

    苗烈急忙道:「『萬劫重生』。」

    「對,就是『萬劫重生』。」眇目老嫗目光一寒,沉聲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苗烈又怔了怔,囁嚅道:「這……這……」

    「哼!你一定也垂涎這東西,所以才來找『金獅鏢局』的麻煩,是麼?」

    苗烈既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神色怪異,相當可笑。

    「東西呢?在哪兒?」

    苗烈偷偷吸了口氣,小心翼翼道:「晚輩不知道。」

    「你不知道?難道你還沒有得手?」

    「沒有。」

    「他們已在你掌控之中,那東西自然也是你囊中之物。」黑衣老者桀桀笑道。

    「他們什麼也不肯說,根本就不承認有那東西。」苗烈戰戰兢兢,額頭上已滲出汗珠。

    「你敢說謊。」黑衣老者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苗烈這一下真是心驚肉跳,連忙說道:「就算晚輩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也絕不敢欺騙前輩。」

    「如果換了是你,別人對你這麼說,你會不會相信?」

    「晚輩若敢欺騙前輩,豈非自尋死路?」苗烈苦笑道。

    黑衣老者點頭道:「你這小子能明白就最好。」

    苗烈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兩位前輩武功蓋世,空前絕後,還需要這東西做什麼?」

    「誰說是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需要?是我們的寶貝徒弟。」

    「前輩終於收了徒弟了?恭喜,恭喜。」

    「他現在被人廢了武功,成了個半死人,你在恭喜我們收了個死人徒弟嗎?」黑衣老者瞪眼怒道。

    苗烈吃了一驚,訕訕笑道:「晚輩絕不是這個意思……」

    黑衣老者忽然叱喝道:「你這小子哪來這麼多廢話,還不趕快乖乖把東西交出來?」

    苗烈嚇得渾身一顫,道:「前輩應該相信……」

    他的話立即又被黑衣老者打斷:「你最好別說什麼也沒有。」

    苗烈苦著臉,好像一口吞吃了一把黃蓮,滿嘴發苦,苦笑道:「晚輩的確什麼也沒有。」

    黑衣老者冷笑一聲,身子似乎輕輕晃了晃,每個人都不敢確定,他究竟是動還是沒有動過,就看見苗烈的身子已經被他高高提了起來。苗烈身軀健壯,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多斤重,這黑衣老者身材至少比他還小一半,提著他龐大的身軀居然像抓著一隻小雞。

    黑衣老者陰惻惻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欺騙我老頭子會有什麼後果?」

    苗烈只覺全身軟綿綿的,竟使不出半點力氣,駭然叫道:「前輩,你……」

    他只說了三個字,全身突然變得又酸又麻,好像有千百萬條蠕動的小蟲子在啃食他的五臟六腑,連話都說不出來。

    司徒靜性子急躁,眼見老大如此受辱,早就怒火中燒,此刻再也沉不住氣,怒喝道:「死老鬼,吃我一刀。」

    他聲到人到,一把長刀也突然斬到。刀光閃動,直斬黑衣老者的腰。

    苗烈大駭,叫道:「老三,不可!」

    黑衣老者冷笑道:「找死。」

    刀光倏然消失,司徒靜突然像一根麵條軟綿綿地癱了下去,像沉睡的貓蜷縮在那裡,也不知是死是活。

    黑衣老者左手依然提著苗烈,右手叉著腰,冷冷地瞧著司徒靜,似乎根本就沒有移動過。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沒有人看見黑衣老者是否曾經出手。苗烈也不能,但他卻明白黑衣老者的武功有多麼可怕,多麼不可思議。

    「小子,快把東西交出來。」

    「沒有就是沒有,就算殺了晚輩也沒有用。」苗烈嘶聲道。

    「哦?你這小子連死都不怕,看來也不敢說謊。」黑衣老者手一鬆,「砰」地一聲,苗烈的身子重重摔落下來。

    苗烈暗暗鬆了一口氣,爬起身陪笑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我老頭子今日不想殺人,你這條狗命暫時留著,只是你的弟兄膽大包天,竟敢對我無禮,廢了他的武功可真是便宜了他。」

    苗烈又鬆了一口氣,連聲道:「是,是!」

    黑衣老者揮了揮手,冷聲道:「這裡已經沒你們的事了,趕快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們。」

    「前輩要我們滾到那裡去?」苗烈遲疑著道。

    「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莫非你還想著和我老頭子搶那東西?」黑衣老者怒道。

    苗烈訕訕道:「晚輩……」

    黑衣老者低叱道:「我老頭子要是改變了主意,你們想走也走不成了,難道你們想變成死人被抬著走出去嗎?」

    「我們這就離開。」苗烈咬了咬牙,長歎一聲,跺了跺腳,果然不再逗留,走得比兔子還快。

    黑衣老者緩緩走到洪不諱面前,冷冷道:「『鷹爪鬼手』洪不諱?」

    這個幾乎和他同樣瘦小的老者,究竟是什麼來歷?這對神秘的夫妻,為什麼如此可怕?洪不諱咬著牙,拒絕回答。

    「留下那東西,我老頭子就饒了你們的命。」

    洪不諱咬牙道:「什麼東西?」

    黑衣老者臉色沉了下來,緩緩道:「我說過的話,你難道聽不見?」

    「我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命倒是有一條。」

    黑衣老者臉上立即又變了顏色:「很好,我就先殺了你再說。」

    洪不諱閉上了嘴,他既已決定選擇死,又何必多說一句廢話?

    黑衣老者乾枯的手已揚起,只要他這隻手落下,洪不諱的腦袋立即就會像梅花一樣綻放出一種美麗——淒厲的美麗,美麗的死亡。

    洪不諱什麼也沒有做,他只求速死。

    「師叔……」司馬如龍和海如飛飛身搶出,他們的身形剛剛展動,突然又退了回去。黑衣老者隨手一揮,一種無形的氣浪立即就將他們拒於千里之外。

    「難道你們想陪他一起死?」黑衣老者陰森森地齜牙冷笑。

    「你殺了他們,必然也會有人來殺你。」冰冷的聲音,就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地插入了黑衣老者的心臟。任我殺終於長身而起,他的臉依然蒼白如雪,他的眼神依舊冷漠而憂鬱,他的身子挺得筆直,就像一支標槍,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山。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孤獨,又那麼的倔強。

    「剛才是你在說話?」黑衣老者臉色微變,格格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我殺目光望著手裡的酒杯,淡淡道。

    「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解釋。」

    「沒有人可以殺死我,連你也不能。『一刀兩斷』任我殺雖然是最可怕的殺手,但碰上我老頭子未必有用。」

    「你認識我?」任我殺反而怔住了。

    「我還知道,你就是殺死龍少雲的兇手。」

    「你知道的事情好像還不少。」

    「因為他的兒子,就是我們的徒弟。」

    任我殺這一次終於有了表情,嘴角微微上揚,發出一絲無聲的冷笑,緩緩道:「龍大少?他為什麼不來?」

    「我已經來了。」一個軟綿綿的聲音淡然響起。

    說話的人很年青,年紀絕不會超過三十歲。這青年身材頎長,身上一襲綢緞錦衣嶄新而名貴,衣襟上別著一條鑲金邊的飛龍,白皙的大拇指上戴著個晶瑩的漢玉扳指,面目雖不可憎,只可惜臉色太蒼白,比雪還白,看來很虛弱,似乎大病初癒,又像至今抱恙在身,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任我殺皺了皺眉,淡淡道:「龍大少?」

    「你就是任我殺?」龍大少冰冷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冷漠的少年,冷冷道,「像你這種少年人,實在不該做殺手,這是一種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人在江湖,有誰不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這句話很有道理,龍大少只有認同。

    「你是來報仇的?」

    「我現在只怕連殺一隻雞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麼殺人?」龍大少苦笑道。

    「那麼你來做什麼?」

    「我來,只為了一件事。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究竟給了你多少錢買斷了我爹的性命?」

    「一文不值,他本來就該死。」任我殺臉上絕無表情。

    龍大少蒼白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沉聲道:「如果你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我可以給你一萬兩黃金作為酬謝之用。」

    任我殺的臉色也變了變,變得更冷漠,冷冷道:「你縱然送給我一座金山,我也還是不會告訴你。」

    龍大少有些意外,愕然問道:「為什麼?」

    任我殺閉上了嘴,他決定不再討論這個無聊的話題。

    龍大少歎了口氣,冷冷道:「如果你執意不肯說,這殺父之仇就只能跟你算了。」

    「你為什麼還不出手?你不該讓我等太久。」

    龍大少搖頭道:「我武功已廢,根本無法和你動手,這種事也不用我出手。我的兩位師父都是世外高人,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們恰巧有事外出,我爹就不會死,你也絕對活不到現在。」

    任我殺目光一轉,盯著那對神秘夫妻,緩緩道:「就是他們?」

    「他們的武功,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龍大少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連死人都不知道。」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退了開去,遠遠坐在角落裡。

    任我殺的手心已經潮濕,他突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覺得一種從所未有的壓力正如風中的火苗迅速飛竄,很快襲上了他的大腦。也許,這也是種恐懼。這對神秘的夫妻究竟有多麼可怕?

    他深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米玨一眼,緩緩道:「米兄,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回去?為什麼回去?」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總是要離別的,下一次再相逢,我一定陪你不醉不休,可是今天就只能至此而止了。」

    米玨緩緩長身而起,搖頭道:「我不能離開,你莫非忘記了我們是朋友?」

    「我沒忘,永遠也不會忘記。」

    「既是朋友,就應該共患難,同生死。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棄你而去,豈非陷自己於不義?」

    「這只是我與他們的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錯了,我這麼做,並不僅僅只是因為你。」米玨輕輕撫摸著劍鞘,悠悠道,「今日我正可試劍。」

    任我殺歎道:「米兄,你的心思我明白……」

    米玨立即打斷了他的話:「小兄弟,你別忘了,這把劍被盜是誰所為。」

    「人既死,一切恩怨也就灰飛煙滅。」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

    眇目老嫗突然沉聲道:「龍少雲的劍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你說這是他的劍?」

    「『無情斷腸劍』本是龍少雲以重金購買回來的……」

    「此劍乃是本派鎮山之寶,本派之人就算賠了性命也不會把它賣給別人的。」

    「你是天山派的人?」

    「『天山一劍』米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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