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87節:遙想昔日相思女(三十二)
    關耳子心下發慌,只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包袱裡的秘密,便轉過身,又施了個禮,不打自招道:「姑娘——小生如此是有難言之隱的,還請姑娘放小生一馬!你的大恩大德小生重謝了!」他不禁連施了三個大禮,只望能脫得身去。

    「關耳子,關字加個耳子,便是個『鄭』字!仙仙,猜得對嗎?不過我可不是你那位仙仙姑娘,我是綵鳳仙仙的『鳳』——賤妾鳳仙仙見過鄭公子!」那女人撲哧一笑,卻隨即神情瀲灩,不似方纔那般輕賤胡鬧。

    「你你……你如何知道?」關耳子大驚,不可思議地盯著這眼前人。

    這關耳子正是李亞仙的情郎——鄭元和。

    「想必你就是娃娃常說的鄭公子!」

    「娃娃?」鄭元和兀自不解。

    「就是你那位亞仙妹妹呀,她自從來此煙雨樓後,接手的老鴇擔心原來那名字生事,便替她改了名字,想不到,公子還是尋來了,真是對娃娃情深義重啊!」鳳仙仙不由得歎了口氣。

    鄭元和顫聲道:「你你……知道我們的事?」

    鳳仙仙又移到了鄭元和身側,嬌柔地笑道:「唉……誰言千里自今昔,離夢杳如關塞長。鄭公子不遠千里尋來,其情可憫。仙仙命苦,如何沒能遇公子這般癡情之人?」

    鄭元和急道:「可知她的下落?」

    鳳仙仙道:「只可惜……鄭公子來的不巧,李丞相這些日子宴請貴客,她去了丞相府撫琴。」

    「她……這一年過得可好?」

    「好倒是好,總算是衣食無憂,可就是日日盼著公子,記著公子的情。妹妹每次想起總會掉眼淚呢!」

    鄭元和聞言有些激動,踱了兩步,走向窗前,竟然有些踉蹌:「她真的……沒有忘記我!」

    鳳仙仙見他如此癡情,一聲長歎,忽而想起什麼,從枕下掏出一張錦帕,遞給鄭元和道:「這是娃娃繡得鴛鴦戲水圖,娃娃臨走交待於我,若是公子尋來,定要交給公子。她說公子通曉詩文,吟詩作對信手拈來,讓公子給這絲帕配一首詞,他日若再相見,便譜了曲子與公子琴瑟相合。」

    鄭元和接過絲帕,看那面的鴛鴦戲水繡得活靈活現,正兩兩相歡,無憂無慮的戲著水,低頭盈淚滿眶,兀自不語。

    鄭元和聞言,竟有些支吾,暗忖:「總不能說是要飯的!亞仙知道該如何作想?」想了想便道:「在此城中替西市何福記做『凶肆歌者』,小生職位低賤,讓仙仙姑娘見笑了——」

    這西市何福記是專門承做死人生意的老字號,以前曾提過讓鄭元和到店裡做「凶肆歌者」,可這「凶肆歌者」一般是負責替死者家屬包辦撰寫祭文、表禮司儀、悲唱輓歌、執紼送葬等一整套喪事。因忌諱死人,故而這種職業被視為下賤之職,一般正經的讀人是不願意去做的。當時鄭元和便拒絕了,以致於後來成了要飯的,無意之中,似乎看到一個像心人身影的人進了此煙雨樓,便日日門以求得以一見,沒想到,竟然碰到了趙小玉和沈慕容。

    鳳仙仙道:「公子何須此言?這不是折殺於賤妾嗎?妾身這又是何等身份?如何敢見笑於公子?仙仙以為,但凡供職之人,憑得是一己之力謀生,又不是去偷搶,沒什麼值得人見棄的!」

    鄭元和看向眼前這青樓女子,見她說話間眼神晶亮,甚是有主見,不覺佩服地點點頭,喃喃道:「確實如此,仙仙姑娘說得極是——」眼下這等境遇,又有誰會看不起誰呢?看來那份凶肆歌者的職位,他好歹還得謀下,這城裡的朋倒是不少,可如今都知曉了他為了個妓女成了討飯的,已經沒有一個人肯再借錢給他了,還不知家中父親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為了亞仙,非但沒有參加應考,還成了……

    他搖了搖頭不敢再想。

    「公子切不可在此久留,如若時間一長,會遭鴇母生疑。仙仙這便送公子出去,等娃娃回來,我自會相告。可知公子現在供事何處?」

    從煙雨樓出來,他一路疾走,不敢回頭,生怕那鴇母前來拉著他要包袱裡的錢,可他哪裡有錢給她,這包袱裡全是趙姑娘包好的石頭啊!

    鄭元和兀自暗忖:「也不知趙姑娘眼下在何處?多虧了有她和鳳仙仙相助,我才能又有了作想……只要能見到亞仙,即便是……即便是那凶肆歌者……我也做了……」

    正想得出神,迎面卻遇一人騎乘高頭白馬,在西市街頭疾奔而走,街的人紛紛退讓。

    鄭元和來不及退讓,一個踉蹌,跌坐在地,包袱裡的石頭撒了一地,抬眼一看,竟然是個官爺。

    那人身形高大魁梧,儀表堂堂,穿著明光鎧甲,威儀冷峻地坐在馬。後面跟了一對騎馬的小吏。

    一個小吏怒道:「快滾開,別擾了咱家吉大人出城辦事!」鄭元和趕緊退到一旁。

    吉溫正欲趕路,卻不知是哪個冒失鬼驚了自己的馬,低頭一看,竟是個文弱生,他勒了馬頭,看過去,看到包袱裡滾出一大堆石頭,不由微微蹙了眉頭,又策馬趕路,心忖:「這人好生奇怪?居然把石頭藏在包袱裡,若不是趁著藍後出門辦事,這段日子不會回那絕楚山莊,我方才得了丞相的吩咐,得以抽出身來,趕著去洛陽辦事,定然會抓他回去問個清楚!」當下一聲吆喝,策馬出城而去。

    鄭元和看著那白馬在身後揚起的塵土,喃喃道:「也不知做了官兒有什麼好處,真是一人得道,雞犬飛昇,便連這畜牲也跟著沾了福氣……難怪爹爹總是要我高中三甲?難道就是為了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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