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進士者披紅戴花誇官遊街,極盡榮耀,這是老事,卻不提了。
且說十日後,便是弘文館的落成儀式,益都百官皆要參加,一早,柴煥便尋到李思業,想商量演武堂之事,卻被李思一把扯進馬車,笑道:「思齊到登州視察軍港去了,我正愁振威軍無人代表,可巧你來了。」
柴煥掙脫李思業魔爪,忿忿道:「下官乃戶部司馬,怎好代表振威軍,你且去尋那周瀚海,豈不更威猛些。」
聽到周瀚海的名字,李思業的臉竟冷了下來,半天才淡淡道:「郝思溫乃當世大儒,他腿腳不便,自不能親自到軍中送貼,讓你代表振威軍,就不想讓別人總把我們軍隊瞧成莽夫野人,你雖主管戶部司,但你尚未完全卸下振威軍務,否則何須你來籌建演武堂。」
見李思業臉色漸變,柴煥也收斂他的嘻笑,腰一挺,肅然道:「演武堂已經快建成了,這學正的人選依然沒影,盯此位的人不在少數,我勸思業趕緊宣佈了吧!免得爭急了,傷了弟兄們的感情。」
李思業聞言冷笑道:「不就是周翰海老婆和李思齊在爭嗎?那楊妙真的武藝是不錯,但最多做個教習,我的演武堂豈能整天舞刀弄槍!」
抬眼見柴煥不解,遂歎氣道:「明光,我設演武堂的目的,難道就這麼簡單?還有我不讓你放手軍務,難道你也不明白我的苦心麼?」
李思業不再說話,他眼睛盯著窗外,臉色陰沉似水,最近周翰海和李思齊兩人竟生了矛盾,小事為自己心腹爭奪徐州團練使一職,大事就是這演武堂學正之爭,雖然現在只是苗頭,但若縱容下去,早晚必出大亂,尤其周翰海,自娶了楊妙真後,就彷彿變了個人,驕橫享樂,置振威軍規於腦後,聽說前日因一小卒向他敬禮遲了些,竟當眾將他亂棍打死。
「翰海,難道你真是只可共患難而不可同富貴之人麼?」李思業緊握車把,指節捏得發白。
漢末軍權失控,漢亡;唐末軍權失控,唐亡;以及後來天平天國楊秀清與韋昌輝火並,太平軍精銳盡失;宋雖控住軍權,卻以弱其一朝為代價,前後車之鑒,歷歷在目。
然而此時又不可能『黨支部建在連上』;所以建立軍校,控制中下層軍官,雖不是治本之源,卻是有效的舉措;還有就是軍銜制,以銜領兵,而不是以人領兵,卻因周翰海強烈抵制,軍銜制在蒼龍衛竟徒有其表,只是當下無人可用,倒不能太操之過急,且徐徐削之。
想到此,李思業淡淡道:「演武堂副學正的人選,我決定用張柔,至於學正,非我莫屬!」
自李思業從南京返回後,柴煥等人便開始感覺到他威嚴漸起,素日雖也說笑,卻不能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而且涉及公事,愈加嚴厲,嘴上雖常和眾人開玩笑,但心卻漸漸遠了。
「思業,我想問你一事。」柴煥沉默片刻,突然道。
李思業也察覺到車廂內空氣緊張,便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什麼事?
又沉默一會兒,柴煥這才緩緩問道:「思業打算何時稱帝?」
目光凌厲如刀,直射柴煥,慢慢地又變得柔和起來,半晌,李思業方淡淡道:「山東敢問我此事之人,唯你和千鐸,我只告訴你六個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你自己想吧!」
說完也不理柴煥,眼皮微微合上,開始構思等會兒發言之詞。
山東弘文館建在牛山風景秀麗之處,佔地千畝,耗費二百萬貫錢,仿唐朝國子監風格,是李思業掌山東以來所建的工程之最,其中孔孟堂氣勢恢宏,可容萬人就讀,另外韓非堂、不韋堂、仲景堂等十幾所館堂,皆可容千人以上。
李思業建弘文館的真實目的,卻是為自己將來爭天下時,建立起足夠的人才儲備,而且考慮到民族地區治理的複雜性,他在招生的時候,特地留意將一些少數民族學生也招入官學。又出高薪和誠意從金國各地請來不少名望之士為教,如劉祁、雷淵、竇默、麻知幾、常仲明等等,又命已任官職的元好問、李汾等人客串教授,不定期來官學和學生研討學問。
弘文館入口處為一方形白色花崗石碑,上刻有李思業親書的校名:弘文館。
校名下方則是四字校訓:「學以致用」,卻是郝思溫所書,寫得龍飛鳳舞,頗具功力。
李思業嚴令,校園內不得馳馬,各人皆須下車步行,進得校園,但見小橋流水,紅蓮綠柳,滿目蔥鬱之色,十幾棟建築掩映其中,偶然露出白牆黑瓦或琉璃飛簷,雖是大暑前後,也不覺炎熱,較益都城內,卻是清涼很多。
一班官員早早到來,眾人都是飽學之士,感於官學的宏偉,見李思業如此重教,皆心下欣慰,官學課程所設雖雜,但金人務實,卻不以為怪,反而盛讚李思業考慮周到,事關百姓民生,那能人人學儒,但李思業也知道凡事有限度,所以又設百工堂,像冶煉、造船、造紙、釀酒、選礦、織紡、軍火、簿記、貿易等等進不了大雅之堂的東西都放到百工堂,且不需考試,只要從啟蒙院出來的生徒,皆可報名就讀,雖也食宿免費,卻不屬於官吏範疇,不過這等有學問懂技術的人出來,就像新出爐的燒餅,在哪裡都是搶手貨,不愁出路,畢業時幾乎全被各官辦工場搶光,待遇豐厚,而民間企業只能望而興歎,無奈之下,只得自辦學校,培養人才。
如此分學制,既重視了自然科學,又不與儒家的正統思想爭利,可謂一舉兩得。
郝思溫聞李思業親至,急坐軟轎來迎,遠遠便笑道:「大將軍公務繁忙,卻親來揭幕,令思溫感動。」
「百年大計,教育為先,思業安敢懈怠,只是以後官學要有勞郝先生了。」又道:「眾人都來齊了麼?」
「還差幾人。」
「那就開始吧!這毒日頭的,沒必要為幾個人晚來讓學生挨曬。」他卻忘了自己也是來遲之人。
說話間,李思業便登上主席台,見元好問等人皆已在座,點頭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弘文館現有學生三千五百餘人,除了童生試錄取的三千人外,還有部分落榜的舉人,揭幕式其實也簡單,和現代相似,無非是祭酒致詞、長史講話,最後是李思業的訓話。
郝思溫和元好問平時雖隨意,但到這正規場所發言,都不敢簡慢,怕人恥笑去,所寫致詞皆駢四驪六,古奧難懂,饒是李思業少時讀過官學,還是聽得頭暈眼花,不知其所以然,好容易輪到自己時,路上想的詞卻早已忘光。
也懶得再想,扯開喉嚨便喊道:「廢話就不多說,今兒揭幕式後,先放假二十天,各自回去安頓家小,每人發二十貫安家費,家在宋國的,發四十貫;以後無家室的,每月發一貫錢,要養家的每月五貫,這在益都也算是中等水平了,但我有言在先,這錢不准你們拿去嫖妓宿娼,有被查到的,一律趕出官學。」
旁邊請來的教授皆是文人儒士,聽李思業說得市儈,皆暗暗想:「此人果然是商人出身,說話好沒水平。」不過看在李思業所給薪水豐厚的份上,且不計較他的失禮,而一班官員卻因奉他為主公,都百般替他解釋,只說這才是務實耿直之人,比那口蜜腹劍的,卻要好上百倍。
但台下一班學生卻聽得津津有味,個個伸長脖子,全神貫注,惟恐聽漏一個字,自己便短去幾貫錢,又聽見不准嫖妓,有些心花的便暗暗打起養小的主意。
又聽李思業道:「所謂天下沒有白吃的飯,既然進了我的官學,就得按我的規矩辦,我也沒有什麼過份的要求,就四個字:學以致用,我說的學以致用不是讓你們整天呆在官學裡空談天下大事,每年中必須有半年時間給我到百姓中去,去調查民生、去賑災、去底層吏所見習,不光眼看嘴說,還要動手寫,把你們的所見所聞,寫成報告,內容要詳盡務實,每年寫得好的,畢業時我可以選優去做地方實缺知縣。」
此規定,眾官員都大大贊成,不深入百姓,不瞭解民情,這群年輕人焉能成為得力的下屬,眾教授卻暗想,這三年時間一半都在外面,還搞個屁學問。
「還有!弓馬也要練的,雖然不是讓你們上陣殺敵,但蒙古人殺來時,也須掄得動刀子保護自己父母妻女。」
李思業又乾咳兩聲,正思量要不要讓他們自己種糧,卻見一般文士雖然沒有動怒,但臉上明顯不自然起來,個個坐立不安,和適才自己的模樣一般,又笑笑道:「今天先講到這,等你們讀明白了聖人的教誨,再安排大家耕讀。」他卻忘了,孔聖人最鄙種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