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照顧我這麼久,大恩不言謝,挽月銘記在心!」
約十天後,時挽月完全恢復了健康,這一天是他們分別的日子,儘管時挽月心中十分不捨,但她還是得回家看看情況,好幾次她都想讓李思業陪她一起去,可卻又開不了口。
「挽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就當是我以前欠你的好了。」
「李公子說笑了,你我第一次見面,你如何能欠我。我馬上就要走了,請公子有空一定要來信山看我。」
「好!我一定來!」
時挽月大喜:「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說話算話!」
李思業微微一笑,輕輕舉起右掌。
「要不要擊掌為誓!」
時挽月聽他說了個『誓』字,心中感到一陣甜蜜,她也緩緩舉起纖手,竟微微顫抖起來,在遲疑的剎那,終於,她嬌羞無限地和這個第一個碰她身子、第一個摘她面紗的男子的手輕輕一擊。
「冤家!」時挽月的心裡輕輕地喊出這個注定要讓她後悔一生名字。
李思業也呆住了,他被時挽月那一瞬間少女的嬌羞深深地打動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突然也明白過來她這一擊掌的含義,這哪裡是一個承諾,分明就是一個少女對終身的托付。他開始有點猶豫,但更多的是激動,他那封閉的心靈象被捅開一個大洞,風呼呼的灌了進來,無法阻擋,漸漸地他被這突來的幸福淹沒了,再也顧不得其他,舉掌便毅然拍了下去,這一誓彷彿他已經等待了百年。
但最美麗的鮮花往往是在它生命中最絢麗的一刻凋謝,命運有時也有同樣的美麗和殘酷並存,往往就是一些不經意的小事,在偶然間,便改變了一切。
這時店門口說說笑笑走進幾個買馬的客商,其中一人便是密州保衛戰中捐獻祖屋的王員外,他一眼便認出了李思業,笑著走了過來。
「大將軍,你不是在益都府嗎?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李思業的心一緊,這個他自封的稱號在他最不期望的時刻被喊了出來。果然,時挽月臉色大變,她猛的回頭直勾勾地盯著李思業,眼中儘是被欺騙的憤怒和悲哀,李思業看著她,他想解釋,可又能說什麼呢?蒼白的理由使得李思業漸漸地被時挽月的憤怒所吞沒。哀怨消去,卻暴射出一絲復仇的火芒。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就-是-李-思-業!」
話音未落,長劍已經出手,像一道閃電般向李思業的咽喉刺去。
李思業大駭,他一個側身躲過了凌厲的一劍,但肩膀已經被劍刃切開,翻出一道長長的血槽。
這時秦小乙和幾名親兵都同時撲到,用身體擋住了時挽月劍路。
「大將軍,快走!」
李思業一咬牙,從地上躍起,幾個箭步便衝出了店門。
雖然有親兵阻擋,但時挽月劍法精妙,只幾個照面後就有數人被刺傷,但卻沒有一人後退,以時挽月的狠辣,也不禁為這些人勢如瘋狂的拚命打法所暗暗心驚,她眼見李思業已衝到門口,心中大急,搶了一個空子便要閃出,不料秦小乙卻一腳踢過一張桌子封住了她的去路,時挽月不假思索,右腳順勢在桌子上輕輕一點,像一隻燕子般凌空從秦小乙他們頭上穿過,又在空中一個翻滾,落地時人已經出了店門。
李思業捂著肩上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跑著,已經流了很多血,他已經漸漸不支了,這時他突然發現地面上出現一道黑影,心裡暗暗一歎停了下來。
「你怎麼不跑了?」
「既然跑不掉,又何必再跑!」
時挽月輕輕在空中一躍,擋住了李思業的去路。
「李思業!你雖與我有大恩,但卻是我殺父仇人,我時挽月恩怨分明,你死之後,我也會以死謝罪!」
「姑娘何必用死來謝我!」
時挽月搖了搖頭。
「你不懂的,娘死了,爹爹也死了,現在你也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李思業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他認真地抬起目光,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她消瘦而蒼白的臉突然間改變為鮮艷的容光,又剎時變成死灰,他猜想她自己也是為這不經意流露的內心獨白而久久地震撼,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愛恨情仇像兩個同樣力量的角鬥士在一個初獲愛情的少女心中撕打著,她執劍的手在劇烈地顫抖,突然一顆復仇的火球在她眼中爆裂,迸射出千萬朵火花。
「你來吧!」李思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時挽月一咬牙,舉劍便要向李思業刺去。
「住手!」
時挽月一驚,只見自己的前後,不知何時來了無數金兵,都舉著弓弩對準著她,前面站著一名老將,剛才的一聲正是他喊出來的。
時挽月一把抓住李思業,她知道這些金兵一定是衝著李思業來的,要不是怕誤傷他,自己早就沒命了。
「放開他,你走!」
時挽月想了想,一把推開李思業,輕輕一躍上了一面高牆,又在幾個縱落間,人便消失在重重的屋宇之中。
「哈!哈!哈!大將軍既來東平府,怎麼不來老夫府上一敘,讓我失了待客之禮!」
李思業見他年紀約六十歲,金盔金甲,生得豹眼獅鼻,威風凜凜,一雙眼睛暴射出懾人的精光。
「完顏阿虎!」
「不錯,正是老夫!」
三更,李思業靜靜地躺在一座小樓裡,他肩傷已經被包紮好,樓內所有的門窗都用手腕粗的生鐵棍固定死,樓下還有重兵佈防,李思業彷彿又回到了臨安被抓時的情景。
這幾天,完顏阿虎一直苦勸他投靠金國,但李思業卻一直笑而不答,他自從決定要找一棵大樹後,他便一直在宋、金兩國間進行著考慮和抉擇。退一步,就算他考慮選擇金國,但也絕不願意在這樣的情形下答應,這便是他李思業的性格,寧可站著死,絕不坐著生。
李思業側了側身,肩上便傳來了一陣巨痛,他不覺又想到了時挽月,想到了那一掌的誓言和她最後的表白,心中不由一陣甜蜜,可是又為她殺自己時的堅意而難過,一次偶然的邂逅帶給兩人的竟是愛和仇的痛苦抉擇,可是殺父之仇能用愛來解開嗎?這是一個死結,難道真的只有一死才能解開嗎?
李思業只覺得心裡煩躁難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被愛的幸福,本以為這將會是很遙遠的事情,卻在不經意間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李思業索性閉上了眼睛,可他的心更亂了,漸漸地,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他心裡,突然這個影子清晰起來,似乎是一雙眼睛,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流著淚,淚水裡是無盡的哀怨,一部分是時挽月,可又不全是。剛剛回到少年時代可又飛快地閃過,是誰?到底是誰?李思業的頭幾乎要炸裂開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雙眼睛曾在哪裡見過。
「砰!」屋頂突然炸開了一個大洞,『震天雷!』李思業脫口而出,等滿屋的灰塵和硝煙散盡後,時挽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只見她兩眼紅腫,臂上繫著白色的孝帶,滿心驚喜的李思業見狀突然心沉了下去。這時零亂而沉重的跑步聲已經跑上樓來,越來越近,時挽月隨手點了他的穴道,把他負在背上,從屋頂的大洞躍了出去。
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樓,周圍的建築全部被拆平,但時挽月顯然早有準備,她是借助一根長索爬過來的,這時她從懷裡取出一個鐵環,套在長索上,用力一躍便滑了出去,地上的金兵一聲喊,漫天的箭雨向她射來,時挽月將劍舞得密不透風,瞬間便滑出了射程之外。
李思業被帶到一座廢棄的民房裡,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快靈牌,在閃爍而昏暗的燈光下,靈牌上隱隱可見『時青』的名字。
時挽月取出一個小瓶,將幾滴黑色的液體滴進一碗準備好的酒裡。
「把它喝了!」聲音冰冷如雪。
「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我從不出劍兩次,但你與我有血海深仇,我決不饒你!」
一道殘液從李思業的嘴角流了出來,時挽月終於還是沒有放過他,在他心頭剛開始冒出的遙遠的愛戀,曾忽然間象鮮花般的怒放,剛剛由朦朧到具體;可現在,鮮花眼看被湮成一團統統給割斷了,散落在地。曾促使兩心相通的種種幸福的絲絲縷縷,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這下你滿意了吧!我死了,你大仇終於得報了!」
李思業冷冷望著時挽月說道,他突然間對她有了一絲深深的恨意。
碗落地摔得粉碎,時挽月呆呆地看著李思業,大滴的淚珠滾落出來,復仇的怒火消散了,取而代之是痛苦和悔恨。是悔恨的眼淚,對那一去不復返的短暫幸福時光回憶的淚,從這一刻起,她再也沒有幸福了,剛剛獲得的甜蜜愛情卻又被她親手毒死,她恨自己,恨自己白白毀掉了已到手的幸福。
時挽月突然摀住臉跑出屋去,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思業仰望著昏黑的屋頂,在微弱的燈光下忽閃忽閃,他心中為命運的奇妙安排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最終還是死在了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