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濛濛亮。
「喂!臭要飯的,滾一邊去!」
在東平府的太白居門前躺著一個滿臉漆黑的年輕人,他肩上包紮著紗布,渾身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惡臭。
小二見那要飯的不肯走,心裡惱怒起來,便從廚房裡端出一大桶刷鍋水,猛地朝他身上潑去。
一個激靈,年輕人慢慢甦醒過來,他艱難地抬起頭來,想對小二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便抬起左手向牆角指去。
誰也想不到,這個污穢不堪的年輕人竟是這一年中叱吒山東的李思業。
毒已經在他身上發作,這是一種十分狠毒的慢性毒藥,中毒者二個時辰後身上便開始發黑,十個時辰後將全身潰爛而死。
小二突然發現他抬起的手上戴著一枚名貴的寶石戒指,又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牆角堆著許多的筷子。
小二不解其意,撓頭想了想,突然反映過來。
「你可是想寫字?」
李思業點點頭,他接過一根筷子吃力地在地上寫下二個字:「小乙」
「你是要找益都府來的那幾個人嗎?好像他們中是有一個叫『小乙』的,但他們在幾天前就離開了。我倒有辦法能找到他們,不過......」
小二說到這裡,他緊緊地盯著那枚戒指,眼睛裡露出貪婪之色。
李思業明白了小二的意思,他艱難地抹下戒指遞給了他。
小二雙手地捧過戒指,眼睛裡頓時冒出光來,他從未看見過這麼大的祖母綠寶石,最少也要價值百兩紋銀。
「我先幫你到馬廄裡歇歇,那小乙不一定能馬上找到,前兩天店裡發生過血案,你躺在這裡不方便。」
李思業點點頭,他知道金兵就要開始搜城了。
這幾天秦小乙已經跑遍整個東平城尋找主公,由於親兵中有三人傷勢嚴重,秦小乙便命其他兩人先送他們回去,自己留下來尋找李思業,整整尋了三天,可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天凌晨,尋找了一夜的秦小乙疲憊地向住處走去,行到一街口僻靜處時,一抬頭猛然看見前面路旁有一大狗,他見那狗長得雄壯,心中有些膽怯,便想繞道而行,不料那狗見他害怕,便大叫著猛撲過來,秦小乙大喊一聲扭頭便逃,那狗一口咬住他背後的刀,扯了下來。秦小乙跑出一百多步不見狗追來,這才停下喘氣,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狗銜著他的刀從一牆洞處鑽進了一個大院,想去上門去要怕人恥笑,想走心又不甘。他突然看見靠牆處有一株大樹,便沿樹爬上牆去,果然在院內看見自己的刀,狗卻不見了蹤影,秦小乙大喜,便從牆上跳了下去,不料剛落地,那狗便咆哮著從屋裡衝出,直追得秦小乙滿院亂跑,直到狗主人趕來喝住大狗。聽完秦小乙結結巴巴的解釋後,那人看了看刀,不禁仰天大笑,直笑得秦小乙滿面羞慚,告了聲得罪,拾起刀從前門走了。
等秦小乙垂頭喪氣回到住處,卻見太白居的小二正在門口等他。聞知有主人消息,秦小乙大喜過望,早把幾天的疲勞和喪氣都丟到了腦後,直到敲詐了五十貫錢後,那小二才將秦小乙領到了太白居的馬廄,這時李思業已經暈了過去,秦小乙眼見自己的主公竟落得這般淒慘,心中不禁難過萬分,他當即背著李思業便向城外跑去。
但還不到城門口時,東平府突然騷動起來,成千上萬的金兵湧上街頭,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秦小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見一大群人正圍看著一張剛剛貼出的通緝佈告,湊近一看,上面畫的不是李思業是誰。
「......左肩上有刀傷,抓到者,賞白銀萬兩;提供線索者,賞銀千兩!藏匿者殺!」這是東平府百年來最高的懸賞額。
秦小乙的心『砰!砰!』狂跳,他慢慢地背著李思業退到邊上,只見城門處已經戒嚴,只准進不准出,且每一個人都要被仔細的盤查。
「怎麼辦?」
他突然想到李思業的胳膊還露在外面,趕緊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上,這時一隊士兵從他們身邊跑過。嚇得秦小乙返身躲進一個巷子裡。
巷子很窄,在它的盡頭是一座很小的廟宇,秦小乙心中大喜,立刻背著李思業進了小廟。廟裡十分破舊,到處佈滿了蜘蛛網,泥胎已被敲去了頭,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一尊神,案前放著一個破墊子,上面積滿了灰塵,顯然是很久沒有來人來過了。
他輕輕的把李思業放下,開始檢查他的傷勢,發現他渾身都已經變黑,肩頭上的傷開始潰爛,散發出陣陣惡臭,身體滾燙,人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
秦小乙不禁慌了手腳,他在宋國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手足無措之下,他竟坐在那裡發起呆來。
突然小巷口傳來一陣跑步聲,開始有士兵在一家家砸門,秦小乙嚇得跳了起來,立刻抱起李思業從小廟的後門跑了出去。時間在慢慢的流逝,李思業身上的惡臭越來越重,衣服都已經難以掩蓋,秦小乙背著他毫無目標地跑著,不知不覺,他又回到了原先的那個小廟。
「不行!一定得去找郎中!」秦小乙終於壯起了膽子,他便先將李思業藏好,自己跑到了大街上,好在不遠處就有一個藥鋪,秦小乙立刻便衝了進去。
「渾身發黑?小哥,那是中毒了!」
一名禿頂郎中翻著眼睛看了看秦小乙。
「那中的是什麼毒?」
「哼!我怎麼會知道,天下之毒沒有一千種也有八百種,除了下毒人,沒人會知道。這樣吧!我給你配一副尋常解毒之藥,雖然不一定對症,但肯定會有點效果。」
「好的!麻煩你再給我拿一些清理傷口的棉紗布。」
秦小乙無力地坐在一旁,等著郎中配藥,他到這時才感到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
「老張頭,那土匪頭子抓到沒有?」
「聽說還沒有,不過在賞銀一萬兩下估計他是躲不過的,我們街坊的所有鄰居都出去找了,就算是一條線索,也值一千兩啊!」
「說的是!這種發財的機會,天下能有幾人抵擋得住!」
秦小乙聞言心中愈發害怕,這時藥店門口突然闖進來十幾名金兵,秦小乙的尿都幾乎要嚇了出來,只聽士兵進門便喊道:「所有的郎中聽好,凡有臉上發黑、肩上有傷,且身上有惡臭的一律要即刻報官,查實者,賞銀一千兩,隱匿不說者,殺!」說完金兵又衝了出去,趕去另一家藥店。
秦小乙的心頓時象掉進了冰窟,不用說一定是那小二告發了。
突然,他像想到什麼,緊張地回頭向那禿頭郎中看去,見他正好不在位子上,進裡間配藥了,所以沒有聽見幾個士兵說的話,他才微微的放下心來。
等秦小乙走出藥店,整個東平府已經瘋狂了,到處都是在搜尋的百姓和士兵,完顏阿虎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那李思業還在城內。正如他給大金皇帝完顏守緒說的,這李思業若不能為己用就一定要殺掉。
「水!水!」
李思業在用了普通的去毒藥後,毒勢果然有了些好轉,秦小乙大喜,急忙出去取水,不料剛一出巷口,遠遠地就看見一大群士兵帶著狼犬衝進了剛才的那個藥店。
「糟了!我把有味道的紗布忘在那裡了。」
秦小乙顧不得取水,拚命的跑回小廟,背起李思便從後門逃去,沒跑多遠他就隱隱聽見了後面傳來狗叫的聲音。
「水!水!」
李思業不停的喊著。
秦小乙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因過度疲勞和害怕,他的臉已經扭曲變形,脖子上和額頭上的青筋暴出,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漸漸地他的腳步越來越慢,到最後竟是拖著李思業前行。
天已經快黑了,秦小乙還是漫無目標的在街上走著,他的整個人幾乎都已經麻木,但手卻死死的抓著李思業,沒有半點放鬆。
突然他看見前面有一間旅店亮著燈,心中不禁歎了口氣,背著李思業朝旅店走去。
「住店!」他把所有的錢都放到櫃檯上。
那掌櫃一驚,但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用幾十倍的價格付房錢,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什麼也別問。
「二樓靠左邊兩間房都空著,客倌可隨便住一間。」
說完遞給他一個燈籠。
那掌櫃目送他背著一人上去,突然,他像聞到了什麼,又使勁的嗅了嗅,用懷疑的目光向樓上望去。
秦小乙給李思業喂完水,又給他換了藥,見他動了動,似乎有點知覺了,心中十分高興。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喝時,突然!他聽到外面傳來了無數的腳步聲,心中大驚,推開窗子望外望去,只見至少有千人以上的金兵已經將旅店團團圍住。
秦小乙一屁股坐在地上,蜷縮在屋角,他完全絕望了,幾天來血與淚的交流;希望與光明之途,一時都塞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此時他覺得自己如浮萍似的無依,只欠一死,別無他途。
「死!我百死不足惜,可大將軍怎麼辦?他死了山東怎麼辦?振威軍怎麼辦?不行!大將軍不能死!」
秦小乙拚命揪著自己的頭髮,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這個膽小怯弱的男人眼睛漸漸地亮了起來,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昏迷中的李思業,他從地上站起,這一時刻他的身影似乎變得高大起來,他滿臉堅毅,拔出匕首向自己的左肩猛地刺去,血流了一地。
隔壁房間已經傳來撞門的聲音,秦小乙打開門平靜地走了出去,走廊裡傳來了他沙啞的聲音:「不用找了,我便是你們要抓的匪首李思業!」
凌亂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李思業躺在旅館的大衣箱裡,他似乎還在昏迷著,什麼都不知道。但是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在他的眼角,不知何時悄然掛出一顆清亮的淚珠。
不知過了多久,一條黑影像一片枯葉般從窗子裡飄進,這是一個年老的女道士,歲月的風蝕在她臉上留下了太多的記憶。她準確地來到衣箱前,打開蓋子,仔細的端詳著裡面的李思業,最後才微微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月兒!既然你有心想殺他,為何又要求為師來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