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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住了口,回頭看著這位過氣的副班長。
薛蟠調整情緒,表情沉痛說道:「初時承蒙各位抬愛,小弟僥倖,做了這個副班長。雖說在朝廷諸位大人看來,這只是咱們小孩子鬧的玩意。但月餘以來,小弟夙興夜寐,戰戰兢兢不敢怠慢。身為副班長,並不敢仗勢欺人,更沒有貪墨苟且。只是一心為著大家出力。既要周旋其中,調和同窗關係;又要眼觀六路,生怕鬧出事端;還要早到遲走,收拾每日事務;更要含垢忍辱,抵住議論紛紛!唉,其中甘苦,怕是諸位難以知曉!」
說到此處,薛蟠眼角竟隱隱有些眼淚。
同窗眾人看了,心中忍不住同情起他來. .
只見薛蟠頓一頓,忽然又開顏笑道:「所幸今日同判一番開導,端的微言大義,小弟甚是悚然。這副班長麼,原要德才兼備方可做得,還要事無鉅細方可耐得,更要犧牲自己方可當得。不滿諸位,方才同判滿意大家都有進益,小弟卻是比往常少有唸書之時了!今日得脫此役,一身爽哉!」他滿臉歡喜,看起來果然是一身輕鬆的樣子。
這時候眾人細想,似乎這廝說話也有幾分道理。他薛蟠每天看上去好像都在和同窗周旋。又在維持紀律。又在四面協調。還真的耗費精神氣力。於是不免自忖:若由我來做這個班長。能比他當得好麼?
薛蟠一面說話,一面不動聲色觀察大家臉色。這時候知道自己的話開始起作用了。於是最後說了一句:「大家同窗至好,來日科場官場,正是攜手共進時,切莫為了小弟劉兄傷了和氣。此時心情激動,就聒噪這幾句話,不管今後誰人做了咱們首領,小弟一定為其馬首是瞻!」
說完。樣子很落寞地退後,站在杜厚澤身旁。
劉從廣那草包便沒有他這口才本事,只好瞠目不知所以。兩相對比,旁人對他更是鄙夷,卻對薛蟠好感倍增。
杜厚澤扭身微微用眼角餘光掃掃薛蟠,心中思忖道:「今日已經很明瞭啦。看來同判大人是定要在國子監裡掀個波瀾,才放出這等條件,讓各人爭這個班長之位。此事決斷終身,我須不得婦人之仁拱手別人。不過方才薛文龍說得極有道理,他這副班長最是難當。也難為那劉從廣草包一個他都能應付下來。嗯,是個人才!我若能將這班長弄到手裡。那些腌臢事還真做不出來。頭痛得緊!不如許他個副的,嘿嘿,這廝未必就不為我效死力。況且,有了他,怕是勝算更多些!」
他心中打定主意,身子便下意識地稍微側了一下,斜對著薛蟠微笑致意,態度迥異從前,很見和善之意。薛蟠見他招呼,也旁人不易察覺地報以微笑。其實心中狂喜:呵呵,老子故意來和你站在一塊兒,不怕你這廝不來咬鉤!
薛蟠學問不好,做人卻絕頂聰明,官場一舉一動無不瞭然於胸。這時眼看劉從廣大勢已去,自己再不同他劃清界線,怕是別說副班長當不上,更有可能今後在率性堂都難立足。因此一番表白,既在眾人心中把自己跟劉從廣作出了區別,又把自己扮演成一個為公無私愛崗敬業的好幹部,還著實點透了其中的頭痛和難處。他知道,這幫衙內,要發號施令頤指氣使是胎裡帶來,毫沒問題的。但要做起實事,真不是自己對手。自己的長處自己清楚,論家世,比不過此中人一半。所以從頭至尾,自己的定位就是做個副班長,反正好處一樣也不落下,又不惹眼,何樂不為?
經過精心觀察,薛蟠終於發現,其實這裡面但凡有些競爭力的人當中,最具備各種條件的恐怕只有兩三個,龐元英算一個,楊傳永算一個,還有一個無疑就是杜厚澤。他爹是流內銓,人人敬仰。他自己也算品學兼優,大家都不討厭。最有趣的是恐怕只有自己發現,杜厚澤其實非常熱衷名利,那不為人察覺的熱切眼光每每被自己看在眼裡,這才是薛蟠說完話不動聲色靠攏他的真正意圖。杜厚澤果然上鉤!
這些人當中,龐元英是個真君子,眼看劉從廣被眾人轟,薛蟠又自動退後。心中焦急梁豐交辦的事如何完成。他這種人就是這樣,天生就有一種使命感。哪怕人家沒安排他做,只要他知道了,責任心驅使,就一定會參與進來。
當下大聲道:「大家都別鬧了。咱們靜下來,好生商量個妥善法子選出班長,才不負同判大人的殷殷期望。杜兄,你我一道主持一下如何?」
龐元英並不在意別人如何看他,只想把事做好。杜厚澤卻大喜,正要借此機會來提升自己的人氣。當即矜持地點點頭道:「願助龐兄一臂之力。」說完振振衣裳,走到龐元英身邊,兩個率性堂年紀最大的就開始了臨時主持會議。
率性堂的學生自治班會一直開到很晚才散。丁鳳鳴回到府裡,先到祖父丁謂處問安。
「怎麼今日回來恁晚?遮莫又是貪玩去了?」丁謂晚上喝著淡淡的茶問道。他家裡是不禁子弟玩耍的,丁鳳鳴雖然年幼,卻也在風月場中見過寫陣仗。只是最後一道關口不准突破而已。那是當然,才十二歲,身子還沒長成,豈能胡作非為?但見識見識卻也無妨。這就是丁謂的家法,吃得苦,享得福,今後才會不被起落左右,不為貧富擔憂。他本人就是如此,叱吒一時,也受過打擊,卻從來大量,世人都服的。
「並未貪玩,實在是今日率性堂商議重選班長,大家主意甚多,因此回來晚了。」小丁對爺爺很恭敬。
「哦?才選了不久,恁地又要重選?呵呵,老夫明白了,莫不是被蔡子思的彈章弄的鬼麼?」丁謂一轉念間,馬上想到其中關節。丁鳳鳴佩服萬分:「爺爺神機妙算,果然如此。」
在丁謂的循循善誘下,丁鳳鳴事無鉅細,把當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他天分既高,記性又好。連梁豐的原話和紙條內容都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這是丁謂喜歡這個孫子的緣故,像自己,聰明!
等聽完丁鳳鳴的描述。丁謂陷入深思:這個梁玉田,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如此做法,哪裡是在調教一群學子,明明其中隱含深意啊!他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不住盤算著。忽然回頭,笑吟吟對丁鳳鳴道:「鳳鳴,你對做個班長,可有意否?」
「孫兒年幼,怕不服重,沒敢去想。」
「嗯嗯,倒也罷了,你年紀確實太小,鎮不住。不過,你方才說的其他那些佈置,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嘛。」
「是,請祖父大人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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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性堂當天開班會的情況,透過小小的拐彎渠道,傳到了梁豐的耳朵裡。
梁豐在家聽著張庭的匯報,嘖嘖讚道:「他媽的,yin才啊!」
張庭也不明白:「你說誰是人才?」
「還有誰,薛蟠唄。」
張庭瞪了眼珠子,私底下倆人還是好朋友,當然不會跟他客氣:「你氣糊塗了吧?就這麼個不著四六,翻雲覆雨的天生小人,你說他是人才?」
「呵呵,所以啊,我對那些衙內還真沒白說,就你也四十的人了,這個道理還是轉不過彎來。什麼叫小人?做了小人的事才是小人呢。人家現在又沒做什麼,你看,讓他管著這個率性堂,出力出主意,什麼不是好好的?要是全靠咱們,能成麼?」
張庭站起來幾步走到梁豐跟前:「你搞清楚,此子動機不純,只有從中漁利之心,全無一心為公之意。這種人不是小人,是什麼?」
梁豐也站起來,背負雙手,直視張庭的眼睛:「廷之兄,天下事有幾種,有些要看動機,有些要看結果,須有個分明。譬如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事,論事世間無孝子。再譬如萬惡yin為首,論事不論心,論心終古少完人。對於薛蟠這些時日來的舉動,小弟以為,當以論事視之!」
張庭怔怔想著他的話,口裡不由自主念叨起來。他覺得,梁豐似乎有些道理,但究竟怎麼有道理,他還是轉不過彎來。數十年綱常、正義、君子、小人,數十年「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些都深深烙在他的靈魂裡,骨子裡,一下子怎麼也無法排遣。
「我對他們說過,若有一個好的制度約束,便是壞人,他無法作惡,也只有為善。哪怕他終生天天打量著要坑人害人,可沒機會下手,到了還是個好人,不是麼?又假若一個好人,無人約束無人監督,成天高官厚祿、金山銀海、酒池肉林擺在他面前,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毫不動心?反正我是做不到,廷之兄,捫心自問,你呢?」
張庭頓時語塞。他還真不好意思回答自己能做得到。要是說了,或許自己都會認為自己是個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