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第6章 第四章 (2)
    「不會用典別瞎用。」魏旭之說,「那是王熙鳳說她們跟賈璉的關係。我又不是那個混帳之至的二老爺!」

    桌上騰起一片笑聲。

    酒至半酣,袁靜雅才回來。她站在屋門口,疲乏的臉上泛著微笑,目不轉睛地望著白天明,半天才喃喃地說,「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讓我好等……」

    「對不起。我,沒買到快車票。」白天明囁嚅著。

    「這就是天明的本色。他永遠坐不到快車,不像你們那位……」魏旭之停住不說,指指座位,「靜雅,來,坐下。」

    袁靜推的到來,似乎給席面上增加了一點憂鬱氣氛,連魏旭之的興致也消減了一半。大家默默地吃著,只是偶爾地問白天明一些問題,他也恭謹地一一作答。

    這頓飯剛吃完,鄭柏年頂著中午的毒太陽趕來了。一見白天明,連汗也顧不上擦,就一疊聲說:「你終於來了,我一猜你就在這裡,果然。沒回家吧?你的房子已經替你收拾好了。你願幹哪一科?外科還是內科?要不,到骨科?這是剛建的……」

    「哎呀,柏年,你先喝杯酸梅湯,再擦擦汗。」吳一萍說,「你急什麼?天明反正是不再走了。」

    「我喜歡他這個脾氣。」魏旭之說。

    「可他得罪了不少人呢。」靜雅給柏年遞上一塊濕毛巾。

    「那些不願幹事的人,背後都罵他急急風,倔根柏。」

    「你沒有為他解釋解釋?」袁亦方問。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鄭柏年擦著汗說,「流言象影子一樣追著你。只要你幹事業,總會有人指東道西的,管它呢。」他忽然攔住吳一萍,「師母,慢點兒收拾菜碟子,我還沒吃飯呢。」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瞧,菜都折到一塊兒了。」吳一萍嗔怒地指指鄭柏年。

    「這更好,雜合菜。」鄭柏年坐下,便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瞧瞧,跟餓死鬼似的。慢點兒,別噎著。」吳一萍給他盛上一碗雞湯。

    鄭柏年滿嘴是飯,對白天明說:「怎麼樣?給你一個星期的假,安排下家務,夠了吧?」

    白天明笑了:「用不著,我也沒什麼東西好整理。行李來了,搭上床就行。再說,真休息七天,你這個副院長還不把我吃了?」

    大家都笑起來。

    鄭柏年忽然一瞪眼,嚥下一口乾飯,用筷子指著白天明說:「你睡覺了沒有?」

    大家一愣。吳一萍說:「你甭操心,呆會兒讓他到南屋去睡,我都把床鋪好了。」

    「不是不是,」鄭柏年說,「昨天晚上他救了一位病人,在同仁醫院忙活了一宿,在走廊裡直坐到天亮。」

    吳一萍一拍手:「我說呢,他早上五點半就來了。快快,睡覺去睡覺去。」她推著白天明的後背朝心口走。

    白天明回過頭來:「你怎麼知道?」

    鄭柏年抹抹嘴唇站起來,說:「孫胖子打電話告訴我的。他在那兒工作。就是咱們學校那位舉重冠軍。他從病人嘴裡聽到你的名字,趕快打電話給我,問你調回來沒有。你看,」他舉舉手,好像做結論似的,「什麼也瞞不過我,那病人是音樂家,拉大提琴的,還要來感謝你呢。」

    「可別。」白天明說,「她住院了吧?」

    「是啊,正歸孫胖子管。」鄭柏年又突然想起什麼,對呆呆地盯著白天明的袁靜雅說,「林院長要我告訴你,希望你能再給局裡領導同志談談。」

    「我?不去。」袁靜雅說。

    「談什麼?這個老頭子又發什麼邪?」魏旭之問。

    鄭柏年笑笑:「魏老,林院長可不邪呀!」

    「可他糊塗,讓人家當陀螺抽,自己轉得還挺勤快,有時還免不了自誇:瞧瞧,我老了,可還在轉。亦方,咱們可不能像他。」

    袁亦方說:「真難為他,當這個院長……」

    鄭柏年說:「他難吶。」

    魏旭之:「那就別當這傀儡院長。」

    鄭柏年不置可否地笑笑,對白天明說:「你想想吧,幹什麼好。到外科呢,我就把位置讓給你,你來當這個主任。願意幹骨科呢,人由你挑,組個新班子。不過,我看這對你不合適。雖然你是新華醫院的老人,畢竟一去數載,人地兩生,骨科對你又是個新業務。干外科吧,我去骨科。別忙,你好好想想。」他說完朝屋門走去。

    吳一萍喊住他:「等等。」她把一些沒吃完的熟食,什麼雞呀,香腸呀,裝了一塑料袋遞給他:「拿回去,晚上蒸蒸給小梅梅吃。」

    「師母你……」

    「我怎麼啦?你甭打算瞞我,准又讓梅梅吃了三天干饅頭就搾菜。今晚上把她送來,在這兒住兩天。」

    「我捨不得。」鄭柏年笑著說。

    「可你捨得俄著她。你呀,根本沒當爸爸的資格。」白天明詫異地問靜雅:「怎麼,梁曉晨還沒調回來?」

    鄭柏年苦笑地搖搖頭:「沒名額呀。」

    袁靜雅說:「有名額你都給了別人。」

    鄭柏年對白天明一笑:「咱倆再辦個光棍俱樂部吧。」

    白天明說:「你算什麼光棍兒。」

    鄭柏年說:「形同光棍。」他看看手錶:「對不起,我得走了,有個小伙子,孫大勇,還等著我哩。」說畢,走出門去,在院子裡喊道:「天明,你少歇幾天也可以,五天吧!」

    「不,我明天就報到。」白天明走出屋門,在台階上看著他。

    鄭柏年回頭朝他一笑,急匆匆走出院門。

    白天明依舊站在屋門口,望著他消逝的背影,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袁靜雅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他身邊。她輕輕地說:「這個人吶,只知道干、干、干,發條上得太緊了。」

    白天明沒有看她,只覺得她溫馨的氣息在自己耳邊吹拂。他的心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涼,覺得身邊這個女人就代表著他的過去,雖然充滿苦澀,但也混雜著希望。可這些都已經消逝了。袁靜雅不復是他從前心儀的對象,她已經屬於另一個人。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已經離婚,他也不想過問她的生活。

    他依舊那樣站著。知了偃臥在院中的老槐樹上,拚命地叫喊,像要喊退周圍的熱氣,可它嘶啞的歌聲同火一般的燥熱混在一起,更使人感到難耐的煩躁。白天明看看袁靜雅,輕輕問著:「怎麼沒見到適之?」袁靜雅挑起眉毛,也不回答,只是看著他。白天明覺得怪尷尬,便走進屋裡。

    屋裡,兩位老人正坐在沙發上輕聲交談,見他進來,一起止住了話頭,悄然望著他。

    袁靜雅也走進來,臉紅紅的,瞥一眼白天明,走向裡屋。袁亦方叫住她:「靜雅,林院長同你談了些什麼?」

    靜雅止住腳,有些不高興地說:「談院長的接班人問題。」

    袁亦方:「他的意思是……」

    袁靜雅:「他沒意思。」

    「噢?」魏旭之拄著手杖站起來:「我懂了。一定是這老傢伙又聽了什麼混帳人的勸告,向你徵求對安適之的意見。」

    袁亦方一愣:「不會吧?」

    袁靜雅看看父親,冷笑一下:「可惜,正是這樣。」她看著白天明說,「林老告訴我,是安適之勸他找我談,還說他大度,敢於向領導建議找一個和他離了婚的女人談對他的看法。」她停頓了一下,說,「哼,多麼好的高尚的人吶。」

    「你跟他談了些什麼?」袁亦方問。

    「我?」袁靜難看看屋裡的人,漲紅了臉,「我祝安適之一路順風!」她一跺腳走向裡屋,在經過白天明身邊時,怨悵又憤怒地盯了他一眼,撩開門簾,快步走進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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