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之相約賦 第148章  (3)
    第124章(3)

    紅衣公子坐在雅君之下,是四君中最末、也是資歷最淺的麗君,名叫沈芳,出身不比雅君的右丞相府和德君的將軍府,也比不上賢君的翰林世家,但到底也是一個正三品官員的兒子,況且相貌艷麗,宜男宜女,初進宮時,一度極得女皇珍寵,隨侍左右,並冊封為麗君。可惜,濃情蜜意終有淡卻時,群芳爭艷總有敗落日,沈芳固然能得一時之寵,但終究不比鳳後和女皇的結髮之情,又沒有後來端宏那樣的心計手段,自然難以長久維持女皇對自己的關注和寵愛。

    時間一長,喜好之心轉淡,女皇對他的缺點也越來越覺得難以容忍了——沈芳生性活潑好動,但在女皇眼中,卻成了「浮躁跳脫」;沈芳是個直性子的人,說話往往脫口而出,女皇寵他時不覺得什麼,不喜歡他時,就嫌棄他不知收斂,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時候要裝白癡問問題,什麼時候要裝烏龜聽打雷。沈芳漸漸察覺女皇的冷淡,便更加用心地揣摩聖意,原本是想有所挽回,誰知卻適得其反,他一些自以為得體的話,在女皇聽了反而更加心中不快,嫌他過於自作聰明,卻不宣諸於口直言呵斥,宮中美人眾多,有不得趣的,捨了便是,哪裡還會費心思教誨?幾次三番下來,女皇便不再招他服侍。好在沈芳還有三個兒子陪在身邊,即使聖駕疏遠,倒也不算寂寞。

    賢君郝楠,一身淡藍,面容秀美,人雖坐在那裡,卻是一人恍惚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眾人笑著寒暄,他卻是半個字也沒有插上過,只是靜靜地坐著,明顯有些格格不入,不怎麼合群。他是文人世家出身,三代翰林之後,自幼喜好琴棋書畫,平日裡並不愛在宮中走動,宮中風雨飄搖,是非紛雜,他能獨善其身,並不是因為他尋到什麼靠山——再好的靠山也有靠不住的時候,恰巧,就是因為他的孤僻性子。沒有朋友相伴,他也不急,沒有敵人陷害,他也不喜,悠然自得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是個隨遇而安的主兒。

    他是女皇登基之後才進的宮,雅君入宮比他早,而麗君卻比他要晚,只是這一早一晚的兩個,早都已經服侍陛下生養了皇子,若是換了別人,早就急得燒香念佛,走門路活動,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好和女皇留個子嗣,偏這位,卻是八百年風吹雷打不動的頑石一塊,依舊吃得好睡得好,安穩地過著自己的懶散日子,渾然不管宮裡宮外關於他不得寵的傳聞——趙德君雖然膝下無子,但其實當年也曾服侍女皇懷孕過,雖然最後沒有結果,但畢竟證明他是受過寵的,何況因為流產的緣故,女皇對趙德君也是心存憐憫和愛惜,對他的家族也是愛屋及屋,倒的確是沒少得了好處——趙楹之所以能平步青雲,說來,也是借了趙德君的光——他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因為無心婚嫁而發願從軍,從此離開了身勢顯赫的家族,卻終究還是得了親人的餘蔭。

    趁著眾人相互介紹的功夫,月清澄雙手輕巧翻動,把紗帽從頭上摘了下來,交於一旁隨侍宮侍,落落大方地抬起臉,露出了本來的面目——就算秀雲不說,他也清楚:此處既為後宮,在座都是內眷,自己若再覆面紗相見,實在沒什麼道理,真要一意孤行的話,恐反落下「堂堂皇子卻不識禮數」的惡名——畢竟以鳳後和眾後宮侍君的身份,和他這個皇子相比是只高不低的——這可就不僅僅是容貌外表的問題了,還關係到品性德行,更是萬萬不能容他人污穢的!

    何況……月清澄淡然一笑,明眸微轉,心道:眼前這陣勢也已經是明白得很了,不論善意還是歹念,目的之一總是要看看自己的面容,自己若再遮遮掩掩,在座眾人既是女皇夫君,又是秀雲姐夫,無形之中怕是把所有的人都給得罪了呢!索性順勢而為,見招拆招也就是了,想來秀雲在場,眾人又是身份尊貴之人,當不會鬧得太過分才是。

    老實說,包括鳳後在內的五個人,都很失望。他們雖久居深宮,但前番「月國之寶」遠嫁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他們自然也聽得不少閒話,對這個被月女皇藏過婚嫁之期的大齡皇子也是好奇得很,有猜是他眼界太高沒有看得上的,有猜是他心氣過傲根本不想嫁的,還有猜是他性子嬌縱沒人敢娶的……種種版本不一而足,卻都是無一例外地把他想像成一個舉世無雙的美男子,如今見了真容,除了一身淡雅的花香之外,實在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就是一般的宮侍中也有比他漂亮出色的,自然是深感流言誇大,果然當不得真,除卻鳳後,其餘四人均在心中暗道:早知是這樣的人物,也不用巴巴地過來走這一回了。

    雖然鳳後等人都把失望之情掩飾得很好,不過月清澄豈是等閒之輩?深宮之中過了多年,他又是心思極敏銳的人,自然看出了蛛絲馬跡,心中暗自冷笑:世上果然多是以貌取人之輩,後宮中人雖同為男子,終究也脫不了世俗的毛病!本以為虹國的鳳後精明能幹,是個有著獨特見解的智者,原來也不過爾爾……能在第一眼時並不在意我容貌的,也只有秀雲一個了——那時我病容憔悴,步履蹣跚,眼看是一隻腳就要踏進棺材的人了,她卻毫不在意地和我說話談心,沒有象皇姐們那樣表面假意親近、背地裡卻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彷彿和我說話會傳染了她們似的!而且還不著痕跡地為我擋去寒風……後來我夜訪公主,她對我又是那樣悉心關切,還親手為我……她這樣的人,怎麼能讓人不喜不愛呢?想到這裡不由得暈生雙頰,斜眼瞟了身邊的寶玨一眼,低下頭去,唇瓣卻是忍不住微微勾起。

    「十五殿下……」鳳後才說了三個字,忍不住笑了,「咱們陛下只有兩個兄弟,又都是早早地嫁了,也有多年不走動了,現在乍一見到十五殿下,稱呼起來可還有些不習慣呢!」

    「可不是?」麗君在旁附和道,「如今三國帝王血脈之中,最為繁榮興旺的,就是月國皇家!也是寶公主的福氣,陛下做主為寶公主娶了十五殿下回來——十五殿下在月後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想必月後的品行德行也是承襲了不少,必能旺妻蔭子。依我看,寶公主將來,多半也是能像月皇那樣多子多福的,屆時,寶公主可得多想想陛下如今的一番美意啊!」

    麗君這話,本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且各人聽了都是別有一番滋味。

    鳳後暗暗不快:你這話說的,倒好似我這鳳後氣量不夠寬廣似的!不錯,月後在世時,在外輔佐帝王,在內統率後宮,月皇生四女十五子,月國內和外祥,為世人稱道,是個難得的人物!陛下風華正茂,膝下已有二女五子承歡,又是哪裡比不過月皇了?後宮充盈,美人眾多,陛下要再誕下皇女皇子,機會有的是,便是再要生個十個八個的,也非難事,難道我還會從中阻撓不成?宮中妖媚既除,一切井然有序,朝堂上戰事已結,兩國握手言和,國泰民安指日可待,我為陛下分擔政務、宮務多年,又是哪裡不如月後了?

    趙德君其時已經開始代理後宮事務,聽到麗君所言,心裡也有些不舒服:你這話,莫不是在譏諷我沒有鳳後的肚量嗎?就算我做得不好,也輪不到你麗君來指手畫腳!

    月清澄低頭不語,看著是羞澀,其實卻是氣憤:你現在說這「多子多福」的話來,莫非是要我允她再納新人麼?這話對我這個尚未過門的駙馬說,不嫌過分了嗎?你要說也不該只對我說,你倒是對蕭大駙馬說去呀!不去教訓他,倒來說我,這算什麼意思?難道秀雲現在雙十年華只得一個女兒也是我的罪過麼?!

    蕭文雖然也低著頭,卻是滿腹的怨懟:我只希望夫妻相守,白頭偕老,難道也錯了嗎?你們一個一個,只會拿繁衍子嗣的話來壓我,我都已經屈從於壓力了,你們還要怎樣?大家都是男子,應該最能瞭解我的苦才是,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哼!你們也就是能欺負欺負我罷了,將來月清澄不肯鬆口讓秀雲納側室,我看你們一個一個的,找誰說去?若是有膽子對他也像對我那般威脅逼迫,我就服了你們!

    「鳳後所言甚是,」雅君笑著打圓場道,「以殿下相稱,何止是不習慣,簡直是生分了!十五殿下是寶公主的駙馬,雖然還沒有正式過門,不過早晚都是一家人了,咱們幾個可都從心裡認定了你這個妹夫了!若是十五殿下不介意的話,便省了這虛的如何?」

    月清澄輕聲細語道:「能得鳳後殿下和諸位殿下如此看重,實在是清澄的福氣。」

    鳳後微微一笑:「清澄實在是太客氣了,這麼稱呼可顯得生分呢!」

    「多謝殿下美意,」月清澄低眉順目,「清澄既然嫁到虹國,自當以虹國為家,只是,殿下和諸位貴人,於公是後宮金貴,於私是清澄的長輩,這於公於私,清澄都該謹守禮教,實在不敢輕慢諸位。」

    鳳後笑著點頭,余旁的雅君和德君也不由得面露微笑,輕輕頷首,心道:月女皇家教倒是嚴厲,月皇子能不自傲驕橫,實在難得。

    鳳後拍了拍手,初一從旁閃出,手裡捧著一個托盤,鳳後掀了紅巾,笑道:「清澄,第一次見面,我也沒什麼好的送你,這塊七星伴月硯就全當是見面禮了,你可別嫌棄啊!」說完,遞個眼神,初一會意,捧著托盤走到月清澄面前站定。

    月清澄忙站起身,連聲推卻:「殿下和諸位貴人的心意,清澄心領了,只是這禮物太過貴重,清澄實在不敢受。」他平素閒來無事,舞文弄墨之餘,對文房四寶也頗有些見地,月女皇的賞賜裡面也有不少個中精品,現在都盡數做了陪嫁帶了過來。七星伴月硯雖然有名,但也未必就放在他的眼裡,不過既是鳳後的恩賜,自然免不得又要推托一番,否則不但缺了禮數,還要被人嘲笑是個沒見過大市面的井底之蛙。

    雅君、德君等人見狀皆都笑了,德君道:「清澄不必推辭,這是殿下的一片心意,收下便是。咱們幾個也湊了份見面禮,只是不比殿下雅致文氣,終究還是落了個俗套,清澄若是不收,可就是嫌棄咱們幾個了。」說著也是一拍手。

    又有四個小宮侍走了出來,各自手中捧了個托盤,走到諸位貴人跟前,由主子們抬手抽去紅絹,顯出托盤上各自擺放的物件:一隻鑲金嵌玉、富(蝙蝠)貴(烏龜)吉祥筆筒;紫檀座、百蝶翩飛白玉水盛一件;鏤刻「寶象負瓶」之平安如意象牙擱筆;以祖母綠為眼的避邪獅子白玉鎮紙。雖然都是名貴之物,但到底是一般裝飾用品,比不得鳳後所贈的前朝名家傳世之作,即便是金銀有價玉無價,卻終究難以和極品的古董媲美,所以被德君自嘲落了俗套。

    月清澄自然不肯收下,站在那裡只是推辭。

    寶玨笑著起身,站在月清澄身側,說道:「這是殿下和幾位貴人的心意,清澄,你就別推托了,收下吧!」

    虹國風俗,新人進門拜見長輩,為表祝福,長輩們通常都會送上一份見面禮,蕭文當年也曾收過,不過他收禮是在成親之後,恩賜下禮物的,也只有鳳後一位。昨天晚上,他和寶玨商量進宮事宜時,想起此事,便特意給寶玨提了個醒——畢竟月清澄不明本國風俗,到時若一意推辭,只怕惹得大家不快,屆時自然還需寶玨從中打圓場。果然,今天的情況正如昨天預計的那般,寶玨見狀,自然就要及時出場亮相了。

    秀雲開了金口,月清澄當然唯有從命,當下俯身行禮,謝過鳳後和幾位貴人的賞賜,其後自有小宮侍將禮物送到公主府中。

    一切收拾停當,月清澄和寶玨又都坐回了原位。

    大家又坐著閒聊了起來,無外乎是問一些月國的風土人情,說一些天南地北的傳聞,談一些古往今來的典故,月清澄都是有問必答,顯然十分博學,不過難得的是,他卻並無意賣弄,有人問起才說上幾句,談吐用詞都是言簡意賅,往往能一語中地。鳳後惜才,撇開他的身份地位,亦忍不住對他的人品才學暗中稱道,雅君喜歡他的博學,賢君卻對他平和的心態十分讚賞,而德君,則是嘉許他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態度,即便是心直口快的麗君,對他也生了幾分好感——說話像自己這麼爽快的人,宮裡頭可實在是希罕的很!難得見著一個,當然就有好感了!

    真秀宮中難得熱鬧,幾位貴人平時也難得碰面,藉著這個機會,大家索性說個痛快,最後聊得興起,鳳後索性留她們在宮中一起進膳。午後時分,諸位貴人各自向鳳後告退回寢宮休息,寶玨這才得著機會脫身,帶著兩個駙馬回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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