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魏市長的話是什麼意思?
片刻,雷副局長的聲音響起,但聲調變得低了:「既然這樣,我就不說了,謝謝您的指教,我早就應該明白您的原則性是多麼強……對不起,您還有事嗎?我該走了!」
「等一等!」魏市長的聲音:「雷明同志,我瞭解你的性格,我也有這個心胸,不會斤斤計較,哪怕是人身攻擊我也能容忍,可不過……我並不只是我個人,我還是市長,我還負有責任,因此,我可以不計個人恩怨,但,我也不能沒有原則!」
雷副局長再沒說話。片刻,重重的腳步聲響起,走到門口又停住了:「對了,我五十二歲了,已經隨時做好退居二線的準備!」
話說完門就開了,雷副局長高壯的身影從室內走出,又隨手砰地帶上門,回過身看到李斌良一怔,急忙把他從門口拉開。
走到樓梯口,雷副局長壓著嗓子問:「你聽見了?」
李斌良點點頭。
雷副局長低聲罵道:「媽的,不知是誰,嘴這麼快……」又換了一種痛苦的口氣:「你既然聽見了,我就不重複了,實在幫不上你的忙了,就看蔡局長的了……不過,你一定要有承受力,你還年輕,日子長著呢……我想,有的人不能總在一個位置上吧,像這樣的人,恐怕提拔得要快。等他走了再說吧……哎,你來幹什麼?找他……」
李斌良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我不想來,可我妻子非要我來……談談!」
雷副局長陰沉著臉:「跟他?恐怕沒用了……」想了想:「也好,還是談談吧,盡到力,實在不行拉倒。不過,你年輕,千萬不要學我……我是不怕了,大不了退二線,那更輕鬆!」
雷副局長說完咚咚地下樓去了。李斌良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想了片刻,才腳步沉重地轉回身。
走到魏市長門口,李斌良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手敲了敲門。
魏市長威嚴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李斌良慢慢推開門走進去。
李斌良進屋時,正好電話響了,魏市長的注意力被電話吸引,沒有扭頭看。李斌良聽到他對電話裡的人發脾氣:「……什麼這個文件那個規定的,別給我扯這些,這件事一定從嚴處理……什麼意見,我不是說了嗎?就這麼辦……」
李斌良聽著魏市長接電話,目光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市長辦公室是套間,外屋辦公,裡屋是休息室,門半開著,可見裡邊的沙發和一張床尾。這個情景忽然使他想起在政府辦工作時,一些人關於市長的議論,說有些女同志經常進入他的休息室……
魏民重重地放下電話,打斷了李斌良的思索,也直到這時才向他轉過臉,當看清是李斌良時,不由一怔:「是你……」馬上又嚴肅起來,「啊,李斌良,有什麼事嗎?」
「我……沒什麼,我……」
「沒什麼?」魏民一笑:「不能吧,雷明剛從我這兒走,你又來了,不可能沒事吧?真要沒事我可忙,你就別打擾我了!」
「這……」
此時,李斌良非常後悔此行,魏市長辦公桌對面明明有個座椅,卻就是不讓座,更讓他有一種受蔑視的感覺。可已經來了,他只好有點口吃地把去紅樓的情況解釋了一下,重點強調是接到求救電話才去的,見魏市長面無表情,又語無倫次地說:「其實,我想……想從那裡偵查一下那個……那個殺人案的線索……我覺得,那起案子也許能……從那裡發現點……什麼……可他們卻……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違紀……行為!」
李斌良說話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口吃,就好像辦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他注意到,自己說話的時候,魏市長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那目光中好像透出一種快意,一種戲謔,有一種貓捉老鼠的感覺……還好,魏市長耐心地聽到他說完,才問:「這麼說,你那麼做是有道理了,是為了工作了?對你的批評都是錯誤的了?市裡的規定可以不執行了?是不是這樣?」
「這……」李斌良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想說:市裡的規定本身就有問題,請領導去聽一聽群眾的反映,那是什麼地方,腐敗一條街,黃色一條街,紅燈區,這是什麼意思?那裡怎麼就碰不得?國家有明確規定,公安部有明確規定,那裡為什麼就可以不執行?是國家的規定大還是市裡的規定大?難道市裡可以做出與國家相反的規定嗎?可是,這話只能擱在心裡,卻無法說出口。只能自衛地說:「可我……我們確實接到了求救電話,我是為了解救那個婦女和破殺手案才去紅樓的呀!」
魏市長眼鏡後邊的眼睛好像笑了一下:「是嗎?可那求救婦女在哪兒?後來公安局和紀檢委都去人查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人求救。對此你怎麼解釋?」
李斌良:「這……他們再去查已經晚了,在失控的那段時間裡,紅樓完全可以把人轉移走!」
這是一種冒犯,可李斌良已經顧不得了。還好,魏市長沒有發火,而是繼續問:「就算是這樣,可那起殺手案又怎麼樣呢?你從那裡偵查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嗎?」
李斌良幾乎脫口而出:「偵查到了!」但他及時地收住口,因為他無法證明梅娣說的那個人就是殺手,也無法保證梅娣在調查時會堅持對自己講的話不改口,另外,說出她來,還不知給她帶去什麼麻煩。為此,他還是搖了搖頭。
魏市長笑了:「看來,什麼也沒查到。那麼,如果不制止你,允許你隨時隨地進入人家經營場所去偵查,那人家還怎麼營業?你知道那天晚上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嗎?當時,市裡引來的兩家投資客商就在那裡消遣,聽說這事後他們就打退堂鼓了。你知道他們要向我市投多少資金嗎?多的是兩個億呀,少的還八千萬呢!好在我再三做工作,給他們賠禮道歉,做解釋工作,才留了個活話。你想,你這行動給市裡造成多大損失呀!」
這些話,李斌良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他想了想,只好說出心裡的話:「魏市長,你的批評我都接受,我要檢查,也接受任何處分,但我希望……你撤我的職也好,處分我也好,只是要把我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隊,就是當一名普通偵察員也好!」他停了停又說,「我還記得你對我的表揚……魏市長,你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努力工作,挽回……損失!」
魏市長冷著臉聽完李斌良的話,又盯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說:「是的,我是表揚過你,我當時也沒想到你會出這種事。可是……對不起,恐怕我幫不了你。你做好準備吧,過兩天就到組織部報到……當然,對你,組織上會妥善安排的……你知道,就要進行機構改革了,給你安排個地方有多難……我還有事,你走吧!」
李斌良完全明白了魏市長的意思。到組織部報到,那是掛起來的代名詞。他只覺渾身一陣無力,好像血液都流乾了一樣,勉強支撐著身子走出去。
完了,全完了。李斌良明白,雖然沒辦手續,但實際上,從現在起,自己已經不是刑警了,不是警察了。多麼簡單!一個人的一句話,就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寄托,抱負,希望,全都完了,什麼殺手案件,什麼不破案就辭職,不用你辭就沒職了,今後,殺手案破與不破都和你無關了。多可笑,昨天還想著去金嶺呢,今天卻已經成了被清除出公安隊伍的人。
10
李斌良勉強支撐著回到家,上了樓。進屋後,什麼也不說,頹然倒在床上不動了。
王淑芬下班歸來,從丈夫的神情上猜到了結果,不由抽泣起來:「活該,說你不聽,讓你逞能,怎麼樣,我說中了吧……今後你叫我怎麼見人哪……」
王淑芬抽泣了一會兒,慢慢住口,陷入沉思中。又過一會兒,臉上現出一種堅毅的神情,好像打定了什麼主意。晚飯後,她找出兩件挺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又仔細化了妝,用命令的口氣對李斌良道:「照看孩子,我出去一趟!」
看著妻子的舉止,李斌良猜不到她到底要幹什麼去,就問了句。回答是:「不用你管!」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天已經黑下來,李斌良克制著自己抑鬱的心情,給女兒講著童話,讓她慢慢睡去。九點多了,妻子還沒回來。他有點著急了,打了兩次傳呼也沒回話。他更急了,打第三次,仍然沒有回話。
她到底幹什麼去了呢?李斌良越來越不安。漸漸地,和妻子結識的經過和婚後的一些事情都湧上了心頭。
怎麼說呢?當初,李斌良和妻子應該說是自由戀愛結合的。可那真是愛情嗎?此時,李斌良忽然產生了懷疑。
青少年時,李斌良很怕羞,尤其對異性,他總是敬而遠之。他覺得,男女的感情是很神聖的,男女的愛情更是要深藏於心的,所以,他對異性的好感總是難以啟齒。上中學時,他曾心儀過一個女同學,他也曾多次鼓足勇氣想跟她說一說心裡話,可一見那女孩兒的面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上大學後也是如此,同班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同學,是全校男同學追求的目標,這個女同學也很明顯地對他示好,可他就是開不了口。直到畢業前夕,他意識到機不可失,才認真給她寫了封信,甚至還專門為她寫了首詩,可她接到後含著眼淚拒絕了他。因為,她在等了他很久之後終於因為沒有結果而答應了另一個男同學。女同學拒絕他之後還對他說:「你是個好人,一個難得的好人。可現在都二十世紀了,你卻還用中世紀的態度來對待愛情,既難得,又有些迂腐。我有些擔心,你將來能否適應這激烈競爭的時代!」
這件事對李斌良的打擊很大,一度幾乎使他喪失了自信。不過,女同學的話也確實有幾分道理,畢業回到本市參加工作後,他確實感到自己缺乏競爭精神。比如在市政府當秘書,是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地方,提拔得快,哪個不想方設法靠近領導?可他就不行,只是埋頭工作,雖然人們公認他是才子,領導也誇他材料寫得好,有能力有水平,可在同期的秘書中,他卻是最後一個被提拔的。
和妻子的戀愛完全是她主動。參加工作後,雖然有不少人給他介紹過女朋友,但他都拒絕了。他覺得,與一個素不相識的異性交往,帶著「搞對像」這種明確直接的目的,很難處出感情來,也很難看透一個人。同時,他也看出,當今的女孩子中有很多人在選擇配偶上非常講究實際,即看你是否有一個優越的家庭,有沒有一個有權力的父親,有沒有錢,有多少錢。這使他很難接受。他的家在一個偏僻的鄉村,只能靠每月的工資度日,而且還要拿出一部分給母親,間或還要接濟哥哥們。因此,儘管他有才氣,人們也都知道他人品好,可是後來年紀一年比一年大,母親總是不停地催逼,快三十那年,他遇見了王淑芬,現在的妻子。
嚴格地說,他們還是有點緣分的。原來,王淑芬曾經在市文工團工作過,還當過獨唱演員,只不過是通俗唱法。有一次,他們參加全區匯演,需要創作歌曲,不知從哪裡聽說李斌良會寫詩,就求他來寫歌詞。他們就那樣認識了。當時,王淑芬的姿容給李斌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產生了一定的好感。他為她寫了歌詞,而且寫得相當不錯,譜曲後在全區匯演中獲創作一等獎,而演唱這首歌的王淑芬獲優秀表演獎。歸來後,王淑芬專門買了禮品來表示感謝。
可是,王淑芬的唱法不科學,主要是靠本嗓子,隨著年紀的增長,嗓子漸漸有了毛病,越來越嚴重,最後改了行,到市婦聯工作,後來提拔為兒少部部長,再後來又調到了組織部。因為有以往的關係,二人又都住在市政府宿舍裡,距離近了,接觸漸漸多起來,關係也漸漸密切起來。漸漸地,他知道,她以前也是一個山村姑娘,是多年前因歌曲唱得好被招進文工團的。李斌良生活能力較差,她經常幫他洗衣服、縫被子。當時,李斌良曾覺得與她有共同的經歷,也就漸漸地與她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最終,他們結了婚,一年後生了女兒。
李斌良也曾疑慮過,妻子這麼漂亮,為什麼一直沒有男朋友呢?問過她,她的解釋也合情合理:「我在文工團幹過,看透了那裡的男人,沒好東西,我不想找文藝圈的……不瞞你說,也處過兩個,最後都黃了,年紀也拖大了,要不,能輪到你?」
應該說,那時李斌良還年輕,又誠實,就沒有多想。儘管有些同事半開玩笑地逗他:「喂,你可要看住她,這麼漂亮,還搞過文藝,可招風啊……」當時,他都以為是玩笑,沒往心裡去。
然而,婚後不久,妻子的另一面就顯示出來。真想不到,她居然那麼勢利。比如,她總是鼓勵李斌良靠近領導,使李斌良很反感。而她自己回到家裡談論最多的是哪個部門哪個人又提拔了,誰誰即將提拔,自己要爭取什麼位置。她進步得確實很快,終於當上了勞動局副局長。李斌良覺得,作為女人,作為妻子,不應該有太強的權力慾,應該是溫柔的、充滿溫暖陽光的那種……他實在看不慣女人在官場拚搏的樣子。有一次,他對妻子提出這一點,妻子當即反擊他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自己不上進還阻礙老婆上進,這年頭,不爭不搶行嗎?你要不鬥不往上走,就會越來越往下去,一個人沒權沒錢,誰瞧得起?日子怎麼過?真按你說的,咱倆好混,可將來孩子怎麼辦?你不是要她上大學,還要上名牌大學嗎?可你知道上大學需要多少錢?你供得起嗎?」這使他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