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後,在座的領導又問了幾個問題,都是關鍵性環節,比如,到底與紅樓裡的小姐們發生沒發生關係,到底是對方主動挑逗還是自己耍了特權,到底聲明身份和執行任務沒有……有的問題很刺激人,但李斌良知道這是必須的,就都一一如實回答了。
聽完李斌良的,又開始問吳志深和胡學正。胡學正去晚了,基本不瞭解情況,他只是說,事前他說了情緒話,支持採取行動。吳志深也如實講了經過。他說,那天他發現李斌良神情不對勁兒,猜到他可能要幹點什麼。晚上給他家打電話,他妻子說他出去了,就猜到了怎麼回事了,打手機李斌良沒接,怕出事兒,就帶兩個弟兄趕去了,不想惹出這麼大的事來……說完,他檢討了自己開槍不當,主動攬過,說責任在他,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去紅樓後激化了矛盾。但李斌良明白,無論誰怎麼說,主要責任還得自己來負。
聽完三人的話,蔡局長向紀檢書記示意了一下。紀檢書記扭頭看看三人:「行了,你們先回去吧!」三人就走了出去。
黨委會繼續。沉默片刻,蔡局長說道:「大家都聽清了吧,說說吧,都啥意見,該給啥處分?」
片刻,雷副局長的大嗓門先開腔了:「處分?憑什麼處分?過錯又是什麼?李斌良為了解救婦女,深入紅樓調查,是履行職責,這有什麼錯?是,他沒請示,可不是有領導指示他們研究處理嗎?這就意味著賦予了他們行動的權力,因此,他的行動是合法的。是的,他招了小姐,但那是為了調查,不是嫖娼。他和營業人員發生衝突,是因為對方牟取暴利,我甚至懷疑他們明知李斌良的身份,故意這麼搞的。李斌良進紅樓沒超過兩個小時,卻收費兩千八百元,依據是什麼?是不是暴利?因此,發生衝突的主要責任在紅樓,而不在李斌良。當然,吳志深開槍是有些過分,可在那種場合,誰也無法保持絕對的冷靜,能客觀判斷到底該不該開槍。說真的,後來要不是我去,還不知什麼結局,紅樓的氣焰的確太囂張了。我覺得,在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塊土地上,任何人都應該遵守國家法規,不應有超越法律之上的特殊人物……行了,我就說這麼多!」
雷副局長的話音一落,張副局長馬上附和:「我完全同意雷副局長的意見。我也覺得,李斌良他們沒什麼大錯,如果為了向上邊交代,可以批評教育,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以便今後更好地應付這類事件。只是,吳志深開槍這事恐怕得有點說道,是有點過分,可頂多也就是警告……對了,我記不清了,如果他這算使用槍支不當,能靠上哪條?」
張副局長望著紀檢書記。紀檢書記說:「我找了一下有關依據,還沒找到完全對應上的。現在的問題是,他當時使用槍對不對還很難確定,大伙再議議吧!我個人也不同意給他們過於嚴重的處分,畢竟事出有因,李斌良還是為了解救婦女,為了工作。不過,這事恐怕我們黨委做不了主,市領導已經做了指示,要抓典型,嚴肅處理,市紀檢委的態度和我們恐怕不會一樣。還有人說……」停了停終於說出來,「有人說李斌良不適合做刑警,不適合在公安機關工作。因此我擔心,他恐怕……恐怕難以留在我局了。」
「什麼?」雷明一下站了起來:「他媽的,是誰說的這話?我看李斌良是非常優秀的刑警,公安機關缺少的就是這樣的警察,怎麼不適合?這是整人!我看,咱們黨委在這事上應該有個態度。」他轉向秦副局長,「我說秦榮,你是分管局長,他可是你的弟兄,這時候,我們可不能把責任都推給下邊,那太傷弟兄們的心,對李斌良這樣的好同志,我們一定要保護!」
秦榮邊抽煙邊苦笑道:「這還用你說嗎?我可以把一切都攬過來,可就怕不頂事啊……」他眼睛看向蔡局長,「我看,這事只靠我一個分管副局長恐怕不行。」他又看看紀檢書記:「你不是說了嗎?市裡的態度恐怕不是咱們能左右得了的……」
「屁!」雷明突然憤怒地罵出一句,「什麼市裡?誰是市裡?是全市人民還是市機關全體幹部?還是市委、市政府領導集體?不就是那一兩個人嗎?就因為他在那個位置上,他就代表了市裡……媽的,誰不知道誰呀,******壓人,一貫的作風!」
這太過分了。再沒人敢附和,雷明還想往下說,被蔡局長喝止了:「別胡說八道了……我說兩句吧:我覺得,對市領導的意見,我們必須認真對待,從正面理解。我看這麼辦吧,由紀檢委起草一個報告,將整個事件過程詳細地報給市委、市政府……對,還有市紀檢委和政法委。這個報告既要實事求是,又要講究策略,避免刺激。我們不要提出處理意見,最後只寫上請求指示……先這麼辦吧。散會!」
報告第二天就遞上去了,但一點作用也沒有,風很快吹下來,市裡態度堅決,一定要抓住這起典型案件不放,從重處理,以發揮震懾作用。基本意見是: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秦榮寫出深刻檢查,並通報全市批評;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吳志深給予記大過處分;教導員李斌良倒沒受什麼處分,但傳出來的話更可怕:這個人不適合公安機關工作,調離公安局另行安排。
據說,這一切已經內定了,很快就上會研究。
雖然還是傳言,還沒成事實,但都是從權威渠道傳來的消息,肯定錯不了。
這個消息果然在全局引起很大反響,特別是刑警大隊,波瀾更大,人人議論紛紛,簡直沒法工作了。
吳志深對李斌良道:「媽的,這刑警還怎麼當?明明是組織容留賣淫嫖娼,卻不能查不能管,還理直氣壯地告咱們警察!市裡也是偏聽偏信,怎麼就不能聽聽咱們的!」
沈兵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事,找到李斌良再三詢問,當證實極可能是真的後,幾乎要流淚了:「教導員,你可不能走哇,你要走了,咱們大隊……我真想不通,市裡咋能這樣對待你……」
大熊也來了:「媽的,這也沒地方說理去了。李教,你不能走,別看你來的時間短,可我服你,弟兄們都服你,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你不能走。我看,你應該找找人,向上邊反映,不能幹等著挨整!」
最出人意料的是胡學正,他是在屋裡沒人時走進來的。也不知是看錯眼還是真的,他那平時青白色的臉都有點泛紅了,聲音也有點顫抖:「李教導員,這……能是真的嗎?處理得太重了吧,真的太不公平了……李教,這事,我也有責任……你看,你們都挨了處分,惟有我……」
對了,刑警大隊三個領導兩個挨了處分,連秦副局長都沒跑了,卻惟有他一身清淨,此時,也有點於心不安了吧!
沒等李斌良說話,吳志深推門走了進來,胡學正看了他一眼,話沒說完走出去。吳志深瞧著他的背影,鼻子哼了聲道:「媽的,這回他該高興了,你要是真走了,這刑警大隊就是他的了,真要那樣,我他媽是說啥也不在刑警大隊干了!」
隊外局內反響不一,有呼應社會上流言蜚語的,也有說李斌良有骨氣的,瞭解他的人也相信他不可能去嫖娼,還有不少人對他的命運感到惋惜。只有高蘋神神秘秘地對一些人說著什麼:「哎呀,真想不到,李教他平時一本正經的,原來是這種人,一次玩兩個小姐……聽說了吧,這回市裡饒不了他,已經決定要撤他了……」
對這,李斌良也豁出去了,因為這種局面是他無法左右的。他只能告誡自己:不能倒下,只要一天沒撤職,就好好工作一天。這麼一想他倒泰然了。當天上午,他還照樣組織隊裡的同志進行了學習訓練。在訓練中,還現身說法地講了在紅樓和幾個歹徒搏鬥的經過:「當時,要是我沒有認真練過功夫,非讓他們打壞了不可,那不但我自己恥辱,也給咱們刑警丟臉。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練,我在一天,就要認真工作一天,也就說了算一天,誰要想趁這機會跟我作對,我饒不了他。來,練……」弟兄們也都憋著一股勁,特別賣力地練起來,連鐵忠都比往日練得積極。李斌良的表現讓一些人很驚奇,雷副局長和張副局長都豎起大拇指說他是好樣的。只有秦副局長保持著一種奇怪的沉默。
然而,如果說在局裡隊裡還能夠頂得住的話,家裡卻難以抵擋得住了。家本來是避風港,李斌良在外面頂了一天,身心俱損,非常希望回到家裡休息一下,恢復一下,可妻子王淑芬卻不善待他。
09
消息很快傳到王淑芬的耳朵裡。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丈夫的事對王淑芬的打擊很大,其程度遠超過李斌良本人。李斌良覺得對她越來越不理解;她對他也越來越不理解,甚至越來越難以容忍。
這些日子,她本來和李斌良的感情好轉了不少,並且在內心深處對他產生了很大希望,那天晚上李斌良出去後,她曾幻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他轉變後,很快受到領導賞識,被提拔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她也因此受到人們羨慕。可沒想到現實把她的幻想一下擊碎了,徹底擊碎了。李斌良一下班,她就和他大吵起來,先是一口咬定他嫖娼,對不起她,怎麼解釋也不聽。接著責怪他惹事,指著他大叫著:「你到底想幹什麼?誰不知道那『黃色一條街』都是誰開的,紅樓是誰家的?你也不稱稱自己,能鬥得過人家鐵昆嗎?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給我惹出點事來才高興嗎?前些日子,差點把命送掉,把人嚇得幾天幾夜睡不好覺,現在你又惹出這事來,你非得把我折磨死才高興嗎?告訴你,今後你一不能再寫詩,二不能再得罪人,尤其不能得罪鐵昆這樣的人。案子可以辦,但要分對象,人家鐵昆整死你就像整死個蚊子似的,你能鬥過人家嗎?三,你要馬上採取補救措施。去找鐵昆,跟他道歉,讓他別再整你。然後再找領導,先找你們蔡局長、秦副局長,他們應該為你承擔責任……再去找市領導,去解釋一下,做做檢討,去找劉書記,找魏市長,明天就去,不去咱倆沒完……」
李斌良氣得怒火直往上湧:什麼,他鐵昆整死我像整死個蚊子似的?我還要跟他道歉……他想大吵一通,可一想也真讓她擔了心,就忍住了。再聽聽她後邊的話,也有點道理,是應該跟市領導解釋一下,不為自己,也得為刑警大隊,為公安局。
為此,他先找了秦副局長,秦副局長一副沮喪的神情,歎口氣道:「你跟我說有啥用?連我都自身難保,我已經跟蔡局長說了,這個責任由我來負,可又有啥用……你也真是的,讓你們研究著辦,你們到底研究沒有?怎麼惹出這種事來呀?你要先跟我說一聲,哪會有這種結果!」他找蔡局長,蔡局長也是歎口氣:「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該工作工作,別把隊裡的事耽誤了!」
李斌良提出,要找市領導談談。蔡局長聽了一怔,看了看他,猶猶豫豫地說:「談談?談談也好……那就談談吧。不過要注意方法態度,注意效果!」
態度雖然曖昧,但基本上還是支持的。
於是,李斌良決定找市領導談談。
可是,找誰談呢?紀檢委早談過了,可人家不相信自己,因為紅樓找了很多人作證,說他玩小姐不給錢還鬧事。也找了梅娣,可梅娣忽然不知去了哪裡。林平安的妻子倒找到了,可她也無法證明李斌良跟梅娣之間發生了什麼。即使這一切都不怪他,可他和刑警大隊擅自闖進紅樓,並與之發生衝突,摔傷紅樓人員,還開了槍,也是不能原諒的。為此,他覺得確有必要找市領導談談,解釋一下。
李斌良首先想到的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劉新峰。然而,劉書記沒有在家,上省委黨校學習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去找魏市長。
走到魏市長辦公室門外他站住了,因為他聽到裡邊有人在說話,是個熟悉的大嗓門。
「……魏市長,紅樓的事,當時我在場,如果說有責任,主要責任也應由我這副局長來負,不能都推到他身上。李斌良是個好同志,好刑警,多年來,我們局就缺少這樣的人,對他可以批評教育,但一定要從愛護的立場出發,不能一棒子打死……魏市長,你是我的老領導,就算我個人求你了,別的處分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他留在公安局,留在刑警大隊!」
是雷副局長。李斌良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他接著聽到了魏市長的笑聲:「雷明同志,這話你說幾遍了?不要再說了,你的話我都理解。你是站在個人立場上說話,或者說站在公安局的立場上說話,可我不行啊,要說個人感情,我也覺得李斌良素質不錯,要是不犯錯誤,很有前途,也是個可用之才,要是拋開市長的職務,我甚至想跟他交個朋友。可不行,我是市長,要從全市的利益出發。他這次的行為很惡劣,影響很壞,要是不採取得力措施處理,怎麼能顯示市委市政府創造良好投資環境的決心?所以……」
「魏市長,」雷副局長搶過了魏市長的話頭:「這事不能全怪他,當時我也在場,論職位我比他高,要處罰,你處罰我吧,怎麼處罰我都接受,哪怕把我清除出公安隊伍呢!」
「雷明同志,」魏市長的聲音變了:「你怎麼還是感情用事?這責任是誰說承擔就誰承擔的嗎?實事求是是我們黨的一貫作風……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脾氣,不會責怪的,可這事……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會拿原則做交易的……哎,我這不是******壓人吧!」
室內忽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