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歡叫著跑過來,撲到他的懷裡。李斌良抱起女兒,眼睛卻向她的身後看著,看到了母親那親切的笑臉,那塵霜染白的頭髮。不知為什麼,一種酸溜溜的感情從心頭生起,喉嚨堵塞了,眼睛也濕了。他急忙把臉伏在女兒的胸前,佯裝與女兒親近,擦去淚水。
想不到,竟在這時見到了母親。一時,他好像回到了兒時,在外面受了苦或受人欺負後回到家裡,看到母親的笑臉,滿腹委屈一下湧上來,撲到母親懷裡哭上一場。可現在不能,自己是大人了,應該撫慰母親,而不應向母親傾訴,讓她老人家擔驚受怕了。想到這,他又覺得對不起母親。算起來,負責刑警大隊工作三個多月了,只顧忙工作,一次也沒有回去看她老人家。現在,母親自己來了。
母親急急地把他拉到客廳,藉著窗子的亮光反覆端詳他頭上已經拆了繃帶的傷口,眼裡漸漸有了淚光,見沒有大礙,才舒一口氣忿忿罵道:「該死的惡賊……別的地方沒事吧……」當她確認兒子真的一切還好,才身子一軟坐在沙發上,擦起眼睛。「這兩夜淨做噩夢……村裡不少人都說,市裡出了個大惡賊,專門殺人,已經殺好幾個了,殺人時,一刀捅進心口窩……還有人說,你們刑警大隊有個領導差點被車撞死,還說姓李……問你哥哥他們,說不是你。不是你這頭咋整的?我知道他們騙我,說啥也要來……」母親說著說著擦起了眼睛。
母親的淚水使李斌良心裡很難受。一方面,是母親惦念兒子那顆心讓他感動,也難以承受;另一方面,他也意識到,如果那天夜裡自己真的倒地不起,對母親的打擊將有多大,也更加痛切地感到林平安一家人的痛苦。同時,從母親的話中他也意識到,這三起案件已經在社會上造成極大的影響,直接影響了群眾的安全感。他又在心裡暗暗發誓:案件一定要破,兇手一定要抓獲。不破案我就不是母親的兒子!
母親擦著眼淚,雙手抖抖簌簌地打開一個小包,從中拿出一塊紅布做成的東西,李斌良一時認不出是什麼:一塊紅布,裁剪成不規則形,上邊還用黃線繡出個圖案,縫著幾根布帶。母親雙手擎在於中遞給李斌良:「給,把它穿上,貼身穿上!」
李斌良終於猜出了這是什麼,在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穿過,是一種叫「兜肚」的東西,穿在胸前,免得肚子受涼。可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固執地說:「快,穿上啊,看合適不?」
李斌良只好接過來,他猜不出母親的用心,只是拿到手裡觀看著,見「兜肚」前面還繡著一個「佛」字。他尷尬地看著母親:「媽,這……」
母親並不解釋:「快,穿上,穿上我看看!」
母意難違。李斌良只好脫掉外衣,貼身穿好。看著鏡子中自己的形象,他有點哭笑不得。女兒卻在旁高興得大叫起來:「嗷,爸爸變哪吒嘍,爸爸變哪吒嘍……」接著又抱住奶奶央求起來:「奶奶,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當哪吒,我也要當哪吒……」
母親一邊安撫孫女,一邊看著兒子,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見李斌良要往下脫,急忙止住,「別,別……」她湊到兒子耳旁,有幾分神秘、又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說:「李瞎子說,把它穿身上,那惡賊就傷不了你……媽還求李瞎子往『兜肚』上噴佛水了呢!」
「這……」李斌良真是哭笑不得,同時也深為母親的心而感動,「媽,你真是……花了多少錢?」
母親臉有點紅了:「沒……沒花錢,只是……把那只蘆花雞殺了……」
李斌良的喉嚨一下堵了,他猛地把頭扭到一旁,走出客廳。他知道那只蘆花雞在母親心中的份量,對母親來說,那不只是一隻下蛋的雞,還是一個朋友,一個孩子,那次回家,他曾親眼看見母親和蘆花雞說話的樣子。可現在,母親為了自己,把它捨出去了……是的,在母親的心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超過兒子。
他沒再說什麼,默默擦乾眼淚走回客廳,穿上外衣。
母親放心地笑了。
這時,房門有開鎖的聲音。女兒又歡呼著迎上去:「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
妻子回來了。
妻子一進門,女兒就報喜般大叫著:「媽媽,媽媽,我奶奶來了,爸爸回來了!」
沒聽到妻子說話的聲音,母親要迎出去,李斌良攔住了她。
妻子好一會兒才走進客廳,漂亮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對母親淡淡說了句「媽來了」,又瞥李斌良一眼,就向廚房走去。
母親忍不住站起來,跟在妻子後邊往廚房裡走去:「做什麼飯,我幫你整!」
妻子沒有回頭:「不用,你歇著吧!」
李斌良心中升起怒火,妻子用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對待母親,他無法忍受,騰地站起來要發作,可一想馬上就要出發,吵起來會使母親尷尬,就忍住了。
片刻,母親從廚房回到客廳,輕聲問李斌良:「怎麼了,是不是惹你媳婦生氣了?」
李斌良勉強笑著回答:「沒有……沒事,你別惦著!」
母親生氣地:「你別瞞著我,我看得出來。你呀,就是脾氣不好,跟媳婦吵什麼?少說兩句不就行了?等一會兒給她賠個不是,啊,聽媽的……」
母親就是這樣,她愛兒子,可每當兒子與兒媳發生矛盾,她總是無條件站在媳婦一邊,幫媳婦說話,而且無論當面還是背後都這樣。李斌良明白了自己的母親是多麼通情達理。正由於她總是這樣,兩個嫂子對她都很好,從來沒吵過嘴。
這就是母親,只要兒子高興,只要兒子與兒媳和和美美地生活,自己怎麼受委屈都行。現在,她又開始這樣做了,廚房裡,她的聲音隱隱傳過來:「淑芬,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那樣,好話不好好說,剛才我罵他了……」
母親替兒子向兒媳說小話,而媳婦卻不予理睬,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使李斌良心裡又難受又煩亂,也無法容忍。瞧,這就是她,還勞動局副局長呢,她就這德行!李斌良,你能長時間這麼忍受下去嗎……
女兒的歡笑聲從廚房傳過來。
李斌良強制自己擺脫不快,從腰中解下手槍擦起來。
可是,他擦了不大一會兒,母親就走進來,看見手槍害怕地問:「斌良,要吃飯了,你這是幹啥?」
李斌良不得不告訴母親,自己要出差,一會兒就走。母親聽了更急了:「出差擦槍幹啥?是不是抓那殺人的惡賊?」
母親真猜對了,可李斌良害怕她惦念,就沒有承認,只是含糊的應著,把她勸回廚房。
可是,母親進了廚房,妻子又走進來。她的神情明顯地改變了,緩和了,「你……你到底幹什麼去?」
他本不想告訴她,可看到她眼中的擔憂,心中暗暗受了感動,同時也覺得,她作為一個勞動局副局長,應具備一定的承受能力,就低聲告訴了她大概的情況。
妻子聽後,遲疑片刻,什麼也沒說又出去了。
聽上去,廚房裡幹活的節奏明顯加快了。李斌良手槍剛剛擦好,桌子就擺上來,四個菜也端上來,還擺了幾罐啤酒,一家人圍到飯桌前。妻子雖然沒說什麼,但直勁地給母親夾菜,女兒很少跟奶奶和爸爸一起吃飯,樂得不知怎麼才好。這一切,使李斌良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晚飯吃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李斌良向母親和女兒告別,也向妻子打了招呼,然後離開了家。
暮色降臨的時候,蔡局長把四個人送出大樓,臨別時,有點擔心地說:「真是,沒有防刺背心……過幾天還得給政府打報告要錢……」一一與他們握手,祝他們勝利歸來。此次任務非同一般,蔡局長把自己平時乘坐的六缸「三菱」派給了他們。
上車後,秦副局長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李斌良:「你還沒見過他吧?好好看看,到時別抓錯了人!」
是吳軍的頭像。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的樣子,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李斌良怎麼也看不出殺手的樣子。
胡學正對大熊道:「哎?你跟他打過交道沒有?瞧仔細了,到時就看你的了!」
大熊沒接照片,大聲地說:「不用。你忘了,他勞教還是我辦的案子呢!」
沈兵看了照片後提出:「秦局,如果他真是殺手,一定非常凶殘,不計後果,咱們得研究一個抓捕方案!」
大熊也說:「對,是得研究研究,這小子身上有刀,要抓活的不成,他動刀怎麼辦?我看咱們得做好開槍的準備!」
……
雖然幾人都有駕駛執照,可上路後,秦副局長說什麼也要親自駕車。青原離本市一千多里,他把車開得飛快,想爭取在天亮前趕到。然而,車跑到半路就拋了兩次錨,好不容易修好。後半程是沈兵開,總算沒再出毛病,但已經耽誤了時間,直到次日中午才趕到青原。
李斌良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十分焦急。因為,一旦吳軍真是殺手,得到信息,就會逃之夭夭,再抓就難了。調查時雖然沒驚動吳軍的老婆,可她不是傻子,還有麻袋廠那副廠長,雖然再三囑咐他保密,可誰能保證他會嚴格照辦呢?現在通訊這麼發達,一個電話就什麼都解決了。
18
青原縣城雖然不大,但給人印象很好,街道筆直,環境整潔,車輛雖多,卻秩序井然。車駛入縣城時,已經下中班了。他們打聽了一下道路後,直接駛向縣糧庫。
按理,應該先與當地公安機關聯繫,取得他們的協助。可是,此案非同一般,如果走漏風聲,後果難料,再加上兵貴神速,又是五對一,還有兩個武把子,對付一個吳軍還是有把握的。
為免打草驚蛇,車上的警燈警牌已經換了,看上去與其他民用車輛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又把車停在距糧庫大門一段距離的路旁,步行走向糧庫大門。
在大門口,他們被一個正在吃飯的警衛攔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秦副局長說:「我們是外地糧庫的,找你們領導聯繫點業務!」
警衛:「正吃午飯的時候,找領導到糧庫來幹啥呀?」
胡學正:「那上哪兒去找?」
警衛:「你這人,腦瓜咋這麼笨,你說上哪兒?上飯店唄!」
吳志深上前一步要發火,被秦副局長止住:「對不起,請問他們在哪個飯店?」
警衛看一眼秦副局長:「看你態度還好,就告訴你們吧,午間一下班,主任和兩個副主任就坐車拉著客人出去了,現在恐怕正喝得高興呢!」
秦副局長:「我們有急事,能告訴我們在哪個飯店嗎?」
警衛:「蓬萊閣。你們去吧,准在那兒!」
胡學正:「你怎麼這麼有把握?」
警衛:「讓你去你就去得了,問這麼多幹什麼?我在糧庫幹了這麼多年,主任愛哪口還不知道?蓬萊閣是他的窩子,哪年不吃進幾十萬?!」
……
看見前面寫著「蓬萊閣大酒店」的大招牌,李斌良心裡不由得一陣緊張。看其他人,胡學正、沈軍、熊大中臉色都很凝重,肯定心裡也不輕鬆。秦副局長更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車開到飯店不遠處停下,下車前,秦副局長神情嚴峻地做了部署:「一定要高度警惕,做好應付各種局面的準備……這麼辦,咱們裝成吃飯的顧客,分兩撥進去,先看準吳軍在哪兒,然後再動手!」又對沈兵和熊大中:「到時就看你們倆的了!」
沈兵一甩頭:「局座您就上眼吧!」
熊大中只哼了一聲。
秦副局長帶著沈兵和熊大中先進了飯店,李斌良和胡學正留在外面。這時,李斌良忽然想到不對,秦副局長是公安局的老人,認識他的人也多,那吳軍既然處過勞教,一定也認識秦副局長……這,他怎麼沒考慮這一點,先進去了……此時,想招呼也來不及了,他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面,看一眼胡學正,見他臉頰的肌肉在顫抖,看來很緊張,甚至很害怕。這使他對他生出幾分蔑視,可再一想,也難怪,如果吳軍真是一刀斃命的冷血殺手,真要搏鬥起來,想不流血太難了……
片刻,李斌良和胡學正也走進去,見飯店很大,客人也很多,出出入入地不停。秦副局長正在櫃檯前看一份菜譜,沈軍和熊大中站在兩邊,眼睛在四下尋覓著。
秦副局長看到李斌良和胡學正走進來,眼睛離開菜譜,對服務小姐道:「這菜倒好點,不過,我們還有幾個人,要一起吃,不知他們到沒有?」
服務小姐:「是誰呀?幾個人哪?」
秦副局長:「是我們糧庫主任,四五個人吧!」
「啊,是他們哪,」服務小姐說,「來好一會兒了,都喝上了,在二樓,218包房!」
幾人互望一眼,向二樓的樓梯走去。
順著樓梯向上走的時候,李斌良再次感到緊張。他注意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居然還是秦副局長,他想超過去,可秦副局長堅決不讓,而後邊的胡學正卻也趕上來,也想超到前面。
上了二樓,是一溜雅間。一位服務小姐迎上來:「請問幾位先生找誰?吃飯嗎?」
秦副局長點點頭:「我們找218房!」
服務小姐:「啊,你們找糧庫的方主任吧?在那邊,過去第五個門就是!」
秦副局長扭頭一句:「胡學正,你守著樓梯口!」
胡學正卻沒有聽命令:「這……大熊,你守著樓梯口!」說完緊跟在秦副局長後邊向前奔去。
看他們的架勢,已經阻攔不住,李斌良也就算了,只能緊緊跟在後面。
218房外面。
門關著,可聽到從裡邊隱約傳出吃喝和說笑的聲音。秦副局長、李斌良和胡學正及沈兵閃到門兩旁。
這時,李斌良心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吳軍能在裡邊嗎?」
不容多想,四人目光對視了一下,互相點點頭,門猛地拉開,秦副局長和胡學正首先衝進門,李斌良緊跟在後邊,三隻手槍一起對準室內:「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