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章克標的《文壇登龍術》出版。這是一本用諷刺筆法寫成的散文隨筆,從文人應具備何種資格、氣質、修養到如何生活社交、著作出版、如何宣傳等,以辛辣的筆鋒揭露和諷刺了文壇上種種惡劣的手段和行徑,為讀者展現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文壇內幕的一角,所以,《文壇登龍術》引起了文壇上各路文士們的注意。林語堂懷疑野容就是章克標的化名,用《文壇登龍術》來報復《人間世》,搶走《論語》的讀者。
《人間世》發刊時,林語堂也是對各派作家採取了兼容並蓄的態度。創刊號上公佈的特約撰稿人有49人之多,當年的知名作家大都羅列在內,如蔡元培、周作人、劉半農、徐懋庸、朱光潛、黃廬隱、郁達夫、廢名、傅東華、豐子愷、阿英、徐、李青崖、簡又文、陳子展、劉大傑、全增嘏等等各種不同政治傾向的作家或學者。《人間世》暢談小品文的特性,林語堂為此親自撰寫了《人間世·發刊詞》、《說小品文半月刊》、《論小品文筆調》、《說個人筆調》、《論玩物不能喪志》、《說自我》、《關於本刊》、《小品文之遺緒》、《再談小品文之遺緒》等多篇文章。其主要內容論說了:(一)小品文取材的廣泛性:"宇宙之大,蒼蠅之微";(二)小品文的特點:"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調";(三)小品文的性質:"以期開卷有益,掩卷有味";(四)小品文的筆法:"提倡小品文筆調"。林語堂還借鑒西方小品文和我國古代的小品文的傳統,做到"融會古今,貫通中西"。他還在1934年建議重印《袁中郎全集》。該書由劉大傑編訂,林語堂校勘,胡適、郁達夫、阿英和劉大傑等人分別作序。此書出版後,頗受社會文化界人士的歡迎。僅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便有了五種翻印本,出版數量達五萬部以上。
《人間世》由於刊登了不少的小品、雜文和遊記,這些文章中有的反映了對現實人生的不滿和感慨,有的暢談了讀書的藝術,有的是對人物的傳記和印象記,具有知識性、趣味性、真實性和史料性,且還具有樸實、清新的特點,因此,受到了讀者的歡迎。所以,有人說1933年是"幽默年",而1934年則是"小品文年"。當然《人間世》也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當左翼作家對《人間世》表達不滿時,林語堂寫了《方巾氣研究》和《母豬渡河》,分別發表在《申報·自由談》和《人間世》上,把罵"幽默"的人,比喻成蠢豬。
五、與魯迅再次"疏離"
1932年,林語堂創辦《論語》雜誌倡導"幽默",一時幽默成風,以至於1933年被稱作"幽默年"。宋慶齡和蔡元培組織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林語堂是同盟的宣傳主任,魯迅是委員,這兩人"化干戈為玉帛",重新攜手,聯繫也多起來。但是否存有表面的和好?這就難說了。對於魯迅來說,肯定心存芥蒂,這是不言而喻的。對於林語堂提倡的小品文,兩人的看法也存在不小的距離。如魯迅說:"老實說罷,他所提倡的東西,我是常常反對的。先前是對於'費厄潑賴',現在呢,就是'幽默'。我不愛'幽默',並且以為這是只有愛開圓桌會議的國民才鬧得出來的玩意兒。"魯迅認為:"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但自然,它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然而這並不是'小擺設',更不是撫慰和麻痺,它給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養,是勞作和戰鬥之前的準備。
"魯迅主要是站在文學的社會政治功能上來認識小品文的,不能說沒有其合理性;但林語堂是從文學本身的藝術性來倡導,目的是培養人的浩然正氣來肯定小品文的價值,也自有其合理性。其實,小品文的價值,在國家安定時自不必說,即使在戰爭中在國家危亡中也自有其意義,因為人民也需要平正健全的心態。焦慮不安、苦悶彷徨等神經變態正是小品文精神所批評的,它們會使為難的國家處境更糟。林語堂的觀點是:國家危亡的責任在那些官僚們及為昏君吹喇叭的文人,如果把它推給所有的文人們,就好像說女人是國家危亡的禍水一樣的毫無道理。在文學觀念上,林語堂固執己見,繼續做自己的事,有時他還發表自己與魯迅不同的文學觀,提出不僅"玩物不能喪志",而且還會"養志"。他說:"余嘗謂玩物喪志,系今世偽道學家襲古昔真道學語。令今人謂游名山,讀古書,寫小品,便是玩物喪志。然德人善登名山,法人好讀古書,英人亦長小品,而三國人之志並未喪,並不勇於私鬥,怯於公憤,如吾同胞。然則國人之志本薄弱可知,喪之不足惜,不喪亦不能為也。"
林語堂與魯迅的再次"疏離",直接的導火索是關於翻譯問題。魯迅對於林語堂提倡的"幽默"、"閒適"和"性靈"等,從開始就不滿,他曾建議林語堂去翻譯一些英國文學作品,但林語堂有自己的計劃。林語堂說現在還不想搞翻譯,等老了再來翻譯點西方文學。不料,魯迅以為林語堂在嘲笑他,他疑心林語堂是說他老了,因為魯迅十分重視翻譯工作,在魯迅看來,翻譯是為革命"運輸軍火",所以,魯迅大為惱火。
他在1934年8月13日給曹聚仁的信中說:"語堂是我的老朋友,我應以朋友待之,當《人間世》還未出世,《論語》已很無聊時,曾經竭了我的誠意,寫一封信,勸他放棄這玩意兒,我並不主張他去革命,拚死,只勸他譯此英國文學名作,以他的英文程度,不但譯本於今有用,在將來恐怕也有用的。他回我的信是說,這些事等他老了再說。這時我才悟到我的意見,在語堂看來是暮氣,但我至今還自信良言,要他於中國有益,要他在中國存留,並非要他消滅。他能更急進,那當然很好,但我看是絕不會的,我絕不出難題給別人做。不過另外也無話可說。"與魯迅的想法正好相反,林語堂只是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林太乙在《我心中的父親——林語堂傳》中提到了林語堂的想法:"現在我說四十譯中文,五十譯英文,這是我工作時期的安排,哪有什麼你老了,只能翻譯的嘲笑意思呢?"因為兩人的想法不同,又造成了誤解。
有一次,《濤聲》主編曹聚仁請客,林語堂和魯迅都在座,席間,林語堂談了他在香港的一件逸事:當時有幾位廣東人在興奮地旁若無人地講廣東話,說得非常起勁。林語堂說:"我就插進去,同他們講英語,這可把他們嚇住了"沒想到魯迅不明白林語堂的用意,竟然放下筷子,站起來責問林語堂:"你是什麼東西!你想借外國話來壓我們自己的同胞嗎?"結果,林語堂大吃一驚,不知說什麼好。
從1934年8月29日以後,林語堂與魯迅的關係進入了第二次"疏離"階段。從此,林語堂的名字從魯迅日記中消失了。六、《宇宙風》
《論語》與《人間世》這兩份刊物分別為邵洵美的時代圖書公司和良友圖書公司發行,林、陶只是負責編輯,隨著刊物的發展壯大,於辦刊方針上與老闆多有分歧,於是林語堂提議單獨創辦一個刊物,自己當家做主。1935年9月16日,林語堂與陶亢德創辦並編輯了《宇宙風》半月刊(後改為旬刊)。《宇宙風》創刊不久,便達到了4.5萬份的銷量,在當年排在《生活》週刊和商務的《東方雜誌》之後,位居全國雜誌第三,也是文學刊物的冠軍。林語堂編至第22期(1936年8月1日)時,因國內時局日益危急,英文著作《吾國與吾民》又在美國一炮走紅,便在1936年夏天有了到美國定居的打算,並在是年8月10日離國,其時距離《宇宙風》的創辦還不到一年的時間。
林語堂的離去對《宇宙風》的影響並不大,除了與林語堂還通訊聯繫且經常賜稿之外,更重要的是刊物的大部分事務工作,早已由陶亢德負責了。但8月16日出版的《宇宙風》第23期,林語堂其兄林憾廬加入編輯,讓陶亢德感覺很不好。一來他覺得《宇宙風》是一個初辦的小機構,不便安插閒人;二來覺得林語堂也許是對他不信任。這一事件埋下了其與林氏兄弟漸漸分離的伏筆。不久,抗戰軍興,《宇宙風》不得不轉移到廣州、桂林等地,陶亢德也輾轉到了香港,流離中尚編輯《(逸經·宇宙風·西風)非常時期聯合旬刊》,以及與簡又文合辦的《大風》等刊物。1939年初,陶亢德從香港返回"孤島"上海,面對《宇宙風》,隱忍良久的陶亢德提出分家,他在"孤島"上另辦《宇宙風乙刊》,算作副牌,《宇宙風》正牌則交由林憾廬在桂林出版。名義上還是一家,實際上各自獨立結算,已沒有什麼關係了。
"孤島"上創辦的《乙刊》,延續了《宇宙風》原來的風格。《宇宙風乙刊》自1939年3月起,到1941年12月上海全面淪陷止,歷時兩年九個月,出版凡56期,成為"孤島"期間歷時最久的一個刊物。可惜好景不長,上海全面淪陷,《宇宙風乙刊》停刊。陶亢德後來成為了落水文人,終於不能得到大家的諒解。抗戰勝利後,陶亢德與周作人等一起被定為"文化漢奸",鋃鐺入獄,一個出版奇才的夢想像流星一樣,倏忽墜落。
除了林語堂主編的《論語》、《人間世》、《宇宙風》三個刊物外,與論語派關係密切的還有簡又文主編的《逸經》,海戈主編的《談風》,以林語堂為顧問、編輯,黃嘉德、黃嘉音主編的《西風》等等,其中《西風》以翻譯介紹西洋社會、文化為主,知識性強,存在時間也最久,從1935年9月創刊,到1949年終刊。
《論語》提倡幽默為目標,《人間世》提倡小品文為宗旨,《宇宙風》則是兩者兼而有之:更好地貼近人生。《宇宙風》第一期的《且說本刊》把這一宗旨說得很明白:"《宇宙風》之刊行,以暢談人生為宗旨,以言必近情為戒約;幽默也好,小品也好,不拘定裁;議論則主通俗清新,記述則取夾敘夾議,希望辦成一合於現代文化貼切人生的刊物。"林語堂改變了《人間世》不談政治的傾向,恢復了編《論語》時談政治的主張,刊登了大量具有現實主義的文章和有價值的文學作品。因此,《宇宙風》比《人間世》有了明顯的變化,也有了更加積極的思想色彩,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為人生的刊物。
但林語堂認為"人生總是複雜的",不能把文學變成"政治的附庸"。他辦《論語》、《人間世》本來無意於跟左翼文壇對立,他提倡幽默、閒適、性靈和小品文等也並非想成為文壇的"正宗",然而,接連遭到左翼作家的猛烈批判,使他逐漸產生了與左翼作家對立的思想情緒,結果導致了彼此的關係愈來愈緊張,也使他對左翼文壇愈來愈反感。除了對左翼文學的反感外,他對南京政府在禮義廉恥掩蓋下的腐敗統治也進行了諷刺,如在《宇宙風》的第3、4、5、6期上連續發表了《談螺絲釘》、《再談螺絲釘》、《三談螺絲釘》、《四談螺絲釘》等文。
同時,《宇宙風》也發表了許多新文學家的作品。如:郭沫若的《海外十年》、《北閥途中》,老捨的《老牛破車》和《駱駝祥子》,郁達夫的《梅雨日記》、《秋霧日記》、《懷四十歲的徐志摩》、《雪夜》、《北平的四季》,豐子愷的《人生漫畫》、《談梅蘭芳》、《梧桐樹》、《新年懷舊》、《緣緣堂隨筆》,謝冰瑩的《一個女兵的日記》,許欽文的《無妻之累》,劉大傑的《船邊》、《巴東山峽》、《夔府夜遊記》、《劉鐵雲軼事》、《成都的春天》,朱自清的《歡喜老墓碑》,俞平伯的《秋荔亭墨耍》,馮沅君的《談詩雜記》,冰心的《一日的春光》等。
林語堂無意中成了論語派的精神領袖。《論語》創刊時列入的"長期撰稿員"名單有24人,《人間世》公佈的特約撰稿人有49人,《宇宙風》創刊時的"撰稿作家題名"有72人,可見,從《論語》、《人間世》到《宇宙風》及《逸經》、《談風》和《西風》,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論語派陣營,幾乎把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文化精英大部分都網絡其中,從中還產生了所謂的"論語八仙"和"三堂"、"三老"之說。
1936年,林語堂的《語言學論叢》出版,包括33篇文章。主要內容是:關於古音的研究,關於現代語言的研究和關於字書詞典編纂的研究。此書的出版,奠定了林語堂作為著名語言家的地位。1934年,上海生活書店出版了林語堂的《大荒集》,收入林語堂自1927年後的五六年間的雜文27篇;1934年和1936年分別由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出版了《行素集》和《披荊集》,共收入林語堂《論語》時期所寫的雜文近百篇,兩書合為《我的話》分上、下兩冊。《翦拂集》和以上三本雜文集的出版,奠定了林語堂作為雜文家的地位。
七、緣識賽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