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聲世界的中國作家:林語堂 第18章 在上海(二) (2)
    林語堂的讀書視野非常開闊,他廣泛涉獵古今中外各方面的著作。他選擇讀書習慣也與眾不同,他喜歡讀最上乘和最一般的書,而不喜歡第二流的作家。他從最上乘的作品,比如孔子、老子、莊子、柏拉圖那裡尋找人類思想的源頭,從最通俗最一般的民間歌謠、蘇州船戶的小曲中獲取生動而新鮮的藝術原料,所以,他說:"老子的道德經和蘇州船戶的歌曲,對我均為同等。"

    林語堂自誇他"讀一本書得益比別人讀十本的為多"。這是因為林語堂自幼能刻苦讀書,能得心應手的掌握"讀書的藝術",發揮自己博聞強記的天賦,把學到的零星知識融會貫通。他主張自由看書,無論什麼書有興趣就看,人人必須自尋其相近的靈魂。林語堂很推崇杜威的一句名言:讀書是一種探險,如探新大陸,如征新土壤;他也贊成佛蘭西的另一句名言:讀書是"魂靈的壯游",隨時可以發現名山巨川,古跡名勝,深林幽谷,奇花異卉。

    林語堂總結的那套讀書經驗,雖有不少智慧的結晶,但也不無誇張之處,剔除那些故作驚人之語,倒也不乏真知灼見。他認為凡讀書成名的人,只有樂沒有苦,興味一來,不論任何環境都手不釋卷,這才是讀書人。所以他盛讚顧千里不避暑氣炎熱,裸體讀經,欣賞歐陽修不論在馬上或廁所裡,文思一來,非做文章不可的癖嗜。要在課堂、馬路、洋車上、廁所裡、圖書館、理髮室等任何地方都可以讀書的人,才是林語堂心目中的真正的讀書人。

    讀書對於熱愛讀書的人是一種樂趣,雖然口味不同,但其中享受到的趣味並無二致。而對於不愛讀書之人也可能是一種刑罰。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一書中寫道:"當我們把一個不讀書者和一個讀書者的生活上的差異比較一下,這一點便很容易明白。那個沒有養成讀書習慣的人,以時間和空間而言,是受著他眼前的世界所禁錮的。他的生活是機械化的,刻板的;他只跟幾個朋友和相識者接觸談話,他只看見他週遭所發生的事情。他在這個監獄裡是逃不出去的。可是當他拿起一本書的時候,他立刻走進一個不同的世界;如果那是一本好書,他便立刻接觸到世界上一個最健談的人。"讀者往往被書籍帶進一個思想和反省的境界裡去,而這個過程亦是一個自我完善和成長的過程。"那麼,什麼是讀書的真正的藝術呢?簡單的答案就是:隨手拿過一本書,想讀時,便讀一下子。如想真正得到享受,讀書必須出於完全自動。"

    林語堂談讀書,目的明確,特點鮮明。林語堂十分善於運用談心和說理敘事的方法,一層一層採取推進地表現"讀書的藝術"。林語堂認為,讀書沒有合宜的時間和地點。一個人有讀書的心境時,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讀書。如果他知道讀書的樂趣,他無論在學校內或學校外,都會讀書,無論世界有沒有學校,也都會讀書。

    林語堂在講述讀書的本意與讀書之樂趣時,引用一些名人名言,如宋代蘇東坡的朋友黃山谷所說的話,實在是一個讀書目標的最佳公式。他說:"三日不讀,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林語堂認為,讀書使人得到一種優雅和風味,這就是讀書的整個目的,而只有抱著這種目的的讀書才可以叫做藝術。一個人如果抱著義務的意識去讀書,便不瞭解讀書的藝術。

    林語堂提倡快樂地閱讀,強調興趣地讀書的重要性。

    林語堂在《論讀書》中同樣討論了讀書的興趣、方法等問題。如他談到在學校讀書的情景時說:"在學校讀書有四不可。(一)所讀非書。學校專讀教科書,而教科書並不是真正的書。今日大學畢業的人所讀的書極其有限。然而讀一部小說概論,到底不如讀《三國》、《水滸》;讀一部歷史教科書,不如讀《史記》。(二)無書可讀。因為圖書館存書不多,可讀的書極有限。(三)不許讀書。因為在課室看書,有犯校規,例所不許。倘是一人自晨至晚上課,則等於自晨至晚被監禁起來,不許讀書。(四)書讀不好。因為處處受訓導處干涉,毛孔骨節,皆不爽快。"那麼,怎樣才算是真正的讀書呢?他說真正的讀書是自由的讀書:"無論是在校,離校,做教員,做學生,做商人,做政客有閒必讀書。這種的讀書,所以開茅塞,除鄙見,得新知,增學問,廣識見,養性靈。人之初生,都是好學好問,及其長成,受種種的俗見俗聞所蔽,毛孔骨節,如有一層包膜,失了聰明,逐漸頑腐。

    讀書便是將此層蔽塞聰明的包膜剝下。能將此層剝下,才是讀書人。點明讀書要能破俗見陋習,復人之靈性。對死讀書本固持陳念之人一段譏諷,令人心驚警惕。蓋我們也未嘗不有鄙俗之時。並且要時時讀書,不然便會鄙吝復萌,頑見俗見生滿身上,一人的落伍、迂腐、冬烘,就是不肯時時讀書所致。所以讀書的意義,是使人較虛心,較通達,不固陋,不偏執。一人在世上,對於學問是這樣的:幼時認為什麼都不懂,大學時自認為什麼都懂,畢業後才知道什麼都不懂,中年又以為什麼都懂,到晚年才覺悟一切都不懂。"讀書是最自然的事,"所以讀書不可勉強,因為學問思想是慢慢胚胎滋長出來。其滋長自有滋長的道理,如草木之榮枯,河流之轉向,各有其自然之勢。逆勢必無成就。樹木的南枝遮蔭,自會向北枝發展,否則枯槁以待斃。河流遇了磯石懸崖,也會轉向,不是硬衝,只要順勢流下,總有流入東海之一日。世上無人人必讀之書,只有在某時某地某種心境不得不讀之書"。

    總之,林語堂認為讀書不要裝腔作勢、讀書須有膽識,有眼光,有毅力,有興趣,"須放開心胸,仰視浮雲,無酒且過,有煙更佳"!

    四、《人間世》

    1933年11月1日出版的《論語》第28期刊登了林語堂的《與陶亢德書》,信中含蓄地透露了自己要脫離《論語》的意思。從第28期開始,《論語》實際上已有陶亢德接編,但林語堂仍是《論語》的主要撰稿人。

    林語堂之所以脫離《論語》,另起爐灶,人們有種種猜測。有人以為這是林語堂和邵洵美之間產生了矛盾,也有人以為是林語堂和章克標之間產生了矛盾。究竟是怎麼回事?外人議論紛紛,雖不知詳細內情,但當時的社會輿論還是傾向於林語堂的。林語堂與時代書局產生了矛盾,導致了《人間世》的出世。

    《人間世》半月刊是林語堂、陶亢德在上海創刊於1934年4月5日,由於編輯部門與出版部門的意見齟齬,於1935年12月停刊。《〈人間世〉發刊詞》公開闡明了自己的辦刊方針:"蓋小品文,可以發揮議論,可以暢洩衷情,可以摹繪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札記瑣屑,可以談天說地,本無範圍,特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調,與各體別,西方文學所謂個人筆調是也。"所以,"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調"成了《人間世》的主調,也成了林語堂留給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帶有自己獨特風格的名言。《發刊詞》還界定了小品文的內容:"包括一切,宇宙之大,蒼蠅之微,皆可取材,故名之為《人間世》,除遊記詩歌題跋贈序尺牘日記之外,尤注重清俊議論文及讀書筆記,以期開卷有益,掩卷有味,不僅吟風弄月,而流為玩物喪志之文學""宇宙之大,蒼蠅之微"一句不知被左翼文學家嘲笑了多少遍。

    比《發刊詞》更惹是非的則是周作人的那兩首五十自壽詩。因為林語堂與周作人的氣味相投,關係不錯,所以這次創辦《人間世》就把周作人最早提倡的"閒適"和"性靈"的小品文,作了《人間世》的主調,《人間世》創刊之際,恰逢周作人五十壽辰,林語堂就用周作人的五十壽辰來為《人間世》做廣告。1934年1月15日是周作人的五十壽辰,為了慶賀自己的年過半百,1月13日,周作人就寫了一首"牛山體"的七律詩: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將袍子換袈裟。

    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

    老去無端玩古董,閒來隨分種胡麻。

    旁人若問其中意,且到寒齋吃苦茶。

    15日又寫了一首:

    半是儒家半釋家,光頭更不著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裡蛇。

    徒羨低頭咬大蒜,來訪拍桌拾芝麻。

    談狐說鬼尋常事,只欠功夫吃講茶。

    對這兩首自壽詩,周作人非常欣賞,手書多份贈送朋友。林語堂接到後,正在籌備《人間世》,他靈機一動,決定把周作人的自壽詩抄送給當時文化界有影響的名家,向他們索取唱和詩,登載《人間世》上,果然,蒼天不負苦心人,成績都是給那些能抓住機遇的人準備的,《人間世》創刊後,一炮打響。1934年,《人間世》創刊號上登載了周作人的自壽詩,旁邊還配以周作人的巨幀照片,同時登載了林語堂、劉半農、沈尹默的唱和詩,且都是以手跡刊出。《人間世》第二期又刊出了蔡元培、沈兼士、錢玄同、胡適等人的多首唱和詩。經過林語堂這麼一策劃、渲染,周作人的五十自壽詩轟動一時,竟至滿城爭誦。

    周作人在他的自壽詩裡,以閒適、風雅為基調,向世人展現了他"平和沖淡"之後"苦澀"的生活,雖略有自嘲而諷世的意味,但總是一種雅致的消沉,為周作人所自得和自命的。周作人自壽詩中的那種人生況味,是他們那一代個人主義自由思想者所共有。周作人的"畏友"錢玄同詩云:"但樂無家不出家,不皈佛法沒袈裟。腐心桐選祛邪鬼,切齒剛倫斬毒蛇;讀史敢言無舜禹,談音尚欲析遮麻。寒宵凜冽懷三友,蜜橘酥糖普洱茶。"不數日,他再和知堂一首云:"要是咱們都出家,穿袈是你我穿裟。大嚼白菜盤中肉,飽吃洋蔥鼎內蛇;世說專談陳酉靺,籐陰愛記爛芝麻。羊羔蛋餅同消化,不怕失眠盡喝茶。"胡適的和詩其一《和苦茶先生打油詩》云:"先生在家像出家,雖然弗著啥袈裟。能從古董尋人味,不慣拳頭打死蛇。吃肉應防嚼朋友,打油莫待種芝麻。

    想來愛惜紹興酒,邀客高齋吃苦茶。"其二《再和苦茶先生,聊自嘲也》:"老夫不出家,也不著袈裟。人間專打鬼,臂上愛蟠蛇。不敢充幽默,都緣怕肉麻。能幹大碗酒,不品小鍾茶。"蔡元培平時不寫詩,但這一回竟然詩興大發,接連寄了三首和詩。其一:"何分袍子與袈裟,天下原來是一家。不管乘軒緣好鶴,休因惹草卻驚蛇;捫心得失勤拈豆,入市婆娑懶績麻。園地仍歸君自己,可能親掇雨前茶。"其二:"廠甸灘頭賣餅家,肯將儒服換袈裟。賞音莫泥驪黃馬,佐斗寧參內外蛇;好祝南山壽維石,誰歌北虜亂如麻。春秋自有太平世,且咬饃饃且品茶。"蔡元培第三首題雲《新年用知堂老人自壽韻》:"新年兒女便當家,不讓沙彌袈了裟。鬼臉遮掩徒嚇狗,龍燈畫足似添蛇;六麼輪擲思贏豆,數語蟬聯號績麻。樂事追懷非苦話,容吾一樣吃甜茶。"這首詩包含了他對周作人內心世界的體悟和他對周作人個人趣味的深刻理解。

    林語堂的唱和詩題目是《和京兆布衣八道灣居啟明老人五秩詩原韻》,全文如下:

    京兆紹興同是家,布衣袖闊代袈裟。

    只戀什剎海中蟹,胡說八道灣裡蛇;

    織就語絲文似錦,吟成苦雨意如麻。

    別來但喜君無恙,徒恨未能與話茶。

    周作人的詩含有諷世之意,內隱著不平,但由於曲筆隱晦,所以此種微辭為一般讀者所不明瞭。再加上名流唱和,倒反而變成了近於肉麻的相互吹捧和自我吹噓。林語堂沒想到這一幽默的雅事,招來了一陣對《人間世》和自壽詩的激烈批判,這是林語堂所始料不及的。首先發難的是野容(廖沫沙),他在4月14日《申報·自由談》發表了《人間何世》,文章一開始就把矛頭對準了林語堂:"主編《論語》而有'幽默大師'之稱的林語堂先生,近來好像還想謀一個兼差,先前是幽默,而現在繼之以小品文,因而出版了以提倡小品文相標榜的《人間世》。有了專載小品文的刊物,自然不能不有小品文'大師',這是很邏輯的登龍之道吧。

    "接著又把矛頭對準了周作人,他說當他揭開了《人間世》封面,見到一幅周作人的放大了的肖像,還以為是錯買了一本摩登訃聞呢!野容在引用了周作人1月13日寫的第一首自壽詩後,也寫了一首帶有諷刺手法的打油詩:"先生何事愛僧家?把筆題詩韻押裟。不趕熱場孤似鶴,自甘涼血懶如蛇。選將笑話供人笑,怕惹麻煩愛肉麻。誤盡蒼生欲誰責?清談娓娓一杯茶。"《人間何世》對幽默、小品文作了毫不留情的否定。魯迅雖也表達了"我不愛幽默"的立場,但在4月30日給曹聚仁的信和5月6日給楊霽雲的信中,都肯定了周作人自壽詩有"諷世之意",使林語堂得到了一些安慰,並且魯迅在4月30日《申報·自由談》上發表了《小品文的生機》一文,表達了對林語堂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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