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聲世界的中國作家:林語堂 第14章 在上海(一) (2)
    林語堂與魯迅的認識大約開始於1925年,到魯迅在1936年去世,只有11年的時間。林語堂與魯迅的弟弟周作人是北大的同事,應該是先認識周作人,後認識魯迅。其時,魯迅與弟弟周作人已經"失和",在《語絲》聚會上,一般只要周作人參加,魯迅是不會參加的。雖然林語堂在《記周氏兄弟》裡記載:"單說紹興周氏兩位師爺弟兄,每逢《語絲》茶會,兩位都常來,而作人每會必到,作人不大說話,而泰然自若,說話聲調是低微的,與其文一樣,永不高喊。魯迅則詼諧百出。"這裡,可能林語堂記憶有誤,但對他們兩人的描寫是真實的。

    林語堂與魯迅第一次交往的具體時間和原因,現已不可考,大約是在1925年魯迅向林語堂約稿以後。應該說,林語堂與魯迅無論在北京或廈門都是交往比較密切的。剛開始,林語堂贊成周作人的"費厄潑賴"精神,他寫了《插論語絲的文體——穩健、罵人及費厄潑賴》,主要針對思想而不是針對個人,當魯迅發表了《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後,林語堂贊同了魯迅的觀點,寫出了《論罵人之難》和《祝土匪》等一系列"打狗"文章,並且還畫了一幅漫畫《魯迅先生打叭兒狗圖》發表在1926年的《京報副刊》上,後來林語堂陸續寫出了《泛論****與喪家之狗》、《悼劉和珍楊德群女士》、《討狗檄文》、《"發微"與"告密"》、《打狗釋疑》等等文章,積極配合了魯迅對北洋軍閥及其"正人君子"們的鬥爭。在廈門,林語堂對魯迅從工作到生活都做了自己的努力,魯迅也表示感激和感謝。初到上海,兩人都在中央研究院工作,就又有了進一步的接觸。當林語堂因寫《子見南子》引起風波之時,魯迅寫下了《關於〈子見南子〉》,表示對林語堂的支持。那麼,兩人第一次"疏離"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呢?

    事情得從北新老闆李小峰對魯迅的欠薪說起。李小峰在北京創辦北新書局,魯迅的著作大多都是交給北新書局出版的。李小峰也是魯迅教過的學生。當孫伏園脫離《晨報》副刊後,在魯迅、周作人、林語堂等人的支持下,李小峰就做了《語絲》的發行兼管印刷的出版業者。北新書局的發達,主要靠了魯迅等人的著作起家的。20世紀20年代末,魯迅與李小峰在版稅上產生了矛盾,魯迅要訴訟,李小峰到處找熟人做工作,如把郁達夫請來,把川島請來,當調解員。經過幾次交涉、調解,魯迅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答應不再提起訴訟。北新書局的李小峰也答應把歷年積欠的兩萬餘元分十個月還給魯迅。1929年8月28日,李小峰請來了魯迅夫婦、林語堂夫婦、郁達夫夫婦等到上海的南雲樓吃晚飯,其實也是私了的意思。魯迅雖然赴宴,但這並不意味著已經徹底改變了對李小峰的看法。宴會臨結束時,不知因林語堂說了一句什麼話,魯迅站起來訓斥林語堂,林語堂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譏,於是鬧翻了。對於當時的具體原因和情況,當事人各有自己的說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一)魯迅是真生了氣,從此好長時間魯迅的日記裡沒有林語堂的名字。(二)這可能是一個誤會。

    先看《魯迅日記》1929年8月28日記載:"晚霽。小峰來,並送來紙板,由達夫、矛塵作證,計算收回費用五百四十八元五角。同赴南雲樓晚餐,席上又有楊騷、語堂及其夫人、衣萍、曙天。席將終,林語堂語含譏刺,直斥之,彼亦爭持。"

    時隔多年後,林語堂在1966年7月18日寫《憶魯迅》中說到了此事:"有一回,我幾乎跟他鬧翻了。事情是小之又小,是魯迅神經過敏所致。那是有一位青年作家,名張友松。張請吃飯,在北四川路那一家小店樓上。在座記得有郁達夫、王映霞、許女士及內人。張友松要出來自己辦書店或雜誌,所以拉我們一些人。他是大不滿於北新書店的老闆李小峰,說他對作者欠賬不還等等,他自己要好好的做。我也說兩句符合的話。不想魯迅疑心我在說他。真是奇事!大概他多喝一杯酒,忽然咆哮起來,我內子也在場。怎麼一回事?原來李小峰也欠了魯迅不少的賬,也與李小峰辦過什麼交涉,我實不知情,而且我所說的並非回護李小峰的話。

    那時李小峰因北新書店發了一點財,在外養女人,與新潮時代的李小峰不同了。(我就喜歡孫伏園始終瀟灑。)這樣,他是多心,我是無猜,兩人對視像一對雄雞一樣,對了足足一兩分鐘。幸虧郁達夫做和事佬,幾位在座女人都覺得'無趣'。這樣一場小風波,也就安然度過了。"由於時間太久,林語堂的回憶難免有張冠李戴之處,這次請客是李小峰,而不是張友松。林語堂誤記成張友鬆了。按林語堂的說法,"風波"是因魯迅的"多心"和"神經過敏所致",而他自己是"無猜"。那天,魯迅心情不好,又多喝了幾杯,是由李小峰欠賬引起,林語堂並不知道。魯迅懷疑林語堂袒護李小峰,所以釀成風波。林語堂女兒林太乙說過:"語堂心目中無惡人,他認為魯迅易怒多疑,是因為他身體不好的緣故。"

    川島(即章廷謙,亦即魯迅日記中說的矛塵)在9月4日給周作人的信裡談到了此事:"在上海,小峰請我們吃飯的席上,語堂和魯迅鬧翻了,幾乎打起來,彼此以'畜生'罵,我和達夫費了多少口舌好說歹說的才勸開他們。自己一夥中人,常這麼鬧,真是糟!"又說:"這回,我將我在杭州所聽到關於北新的消息,如開紗廠,都問小峰,小峰說是'奸人在造謠,即此次魯迅與北新的糾紛,也是由於張友松(奸人?)的挑撥',語堂也說張公在和他搗亂,說語堂在漢口發了筆洋財。那天魯迅和語堂的相罵,也是這麼引起來的。葫蘆中人總不大能明白他們內中究是怎麼一回事,張友松不也開了一片春潮書店嗎?"

    郁達夫是南雲樓"風波"的見證人和"和事佬",在9月19日給周作人的信中也提到了此事:"近事之足資談助者,是魯迅與北新算版稅,與魯迅和語堂反目兩事。前者是魯迅應有的要求,後者是出於魯迅的誤解。這兩事,我與川島都在場作中間人,大約川島總已經和你講過,細事不說了。"在魯迅去世後的1940年,郁達夫寫《回憶魯迅》一文中又談到了此事:

    這一場事情,總算是這樣的解決了;但在事情解決,北新請大家吃飯的那一天晚上,魯迅和林語堂兩人,卻因誤解而起了正面的衝突。

    衝突的原因,是在一個不在場的第三者,也是魯迅的學生,當時也在經營出版事業的某君。北新方面,滿以為這一次魯迅的提起訴訟,完全系出於這同行第三者的挑撥。而忠厚誠實的林語堂,於席間偶爾提起了這一個人的名字。

    魯迅那時,大約也有了一點酒意,一半也疑心語堂在責備這第三者的話,是對魯迅的諷刺;所以臉色變青,從坐位裡站了起來,大聲的說:

    "我要聲明!我要聲明!"

    他的聲明,大約是聲明並非由這第三者的某君挑撥的。語堂當然也要聲辯他所講的話,並非是對魯迅的諷刺;兩人針鋒相對,形勢真弄得非常的險惡。

    在這席間,當然只有我起來做和事老;一面按住魯迅坐下,一面我就拉了語堂和他的夫人,走下了樓。

    這事當然是兩方的誤解,後來魯迅原也明白了;他和語堂之間,是有過一次和解的

    川島和郁達夫兩人的話,是分別說的,意思相同:在宴席上,川島說了他"在杭州所聽到關於北新的消息",小峰說這是"奸人在造謠,即此次魯迅與北新的糾紛,也是由於張友松的挑撥",林語堂順便說了張友松對他的胡說。郁達夫文中的"某君",即張友松。李小峰和林語堂恰好都跟這人有矛盾,所以都指責這人。張跟李小峰的矛盾,魯迅可能知道一點,張跟林語堂的矛盾,魯迅不會知道。另一方面,魯迅跟李小峰打官司一事,林語堂"實不知情"。這樣,在川島和李小峰說到張友松的時候,林語堂插上來也說張在挑撥,是很自然的;由於林語堂只是"於席間偶爾提起了一個人的名字",語焉不詳,魯迅產生了誤會。

    那麼,林語堂所說張跟他的矛盾,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張友松在《魯迅和春潮書局及其他》一文裡已經說出:他和幾個青年朋友合辦春潮書局,為了加大"號召力",向魯迅、周作人、郁達夫、林語堂等人約稿,林語堂答應譯一部書,並"預支了一筆版稅",才開始譯書,"譯了一半,就甩下不管",由張友松自己將書譯完,這是林、張產生矛盾的原因。張友松曾說:"此公(指林語堂)是個地道的偽君子、真小人。他曾在北伐時期武漢政府外交部由陳友仁主辦的一個英文報社任職,後來乘汪精衛叛變、武漢政府垮台的機會,捲走了一筆公款。他聽說我傳播了他這樁醜事,就把我恨之入骨,到處說我造謠中傷了他這位'正人君子'。"據郁達夫說,當時張友松"不在場",張友松的文章說明,他和林語堂確實存在著矛盾,林語堂在席間順便說他(指張友松)造謠生事是必然的,所以,川島、郁達夫說林不是對魯迅的諷刺,是魯迅誤會了林語堂。

    林語堂與魯迅的"鬧翻"不僅僅因為南雲樓事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兩人在北京時期,面對的是北洋軍閥統治,有著共同的對敵目標,在廈門時期就已出現不同的看法了,林語堂對語絲派和現代評論派的人都一視同仁,而魯迅對現代評論派的人則耿耿於懷。另外,兩人在性格、氣質、人生觀、文藝觀和思想上都存在著差異,"南雲樓"事件只是一個導火索,把魯迅與林語堂之間的"相得"結束了,開始了兩人的第一次"疏離"。

    四、教科書版權之爭

    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林語堂的高收入是十分引人注意的。林語堂在上海屬於自由職業者,由於收入頗豐,過著優裕的生活。我們拿魯迅這個自由職業者和他對比一下:從1927年兩人同為大學院任職或兼職的每月300元外,其餘都是靠寫作、翻譯和編輯所得。魯迅月收入最高達1260元(1930年),而林語堂幾乎是魯迅的三倍多,其主要來源是:開明書店的每月700元左右;中央研究院月薪300元;編輯《論語》、《人間世》和《宇宙風》每月收入不下1000元;《天下》創刊後的編輯費等等,再加上在中外報刊上零星投稿所得的稿酬,每月收入2000個大洋。所以說,林語堂在上海簡直成了一個暴發戶。文人通過自己的勞動而有錢,在中國現代作家中,林語堂是首屈一指的。

    1929年前後,林語堂因編寫英文教科書而成為"版稅大王"的同時,卻捲進了一場有關版權問題的訴訟案。林語堂的運氣,正如他自己所說,一生都運氣好,這次麻煩得到了及時解決又一次證明了他的話的正確性。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上海開明書店老闆章錫琛從商務印書館《模範英語讀本》賺錢的事實中受到啟發,也準備在英文教科書市場上插一腳。章錫琛一開始委託方光燾編寫,可方光燾忙於學校的教課,把編書的事一拖再拖,擱淺在那裡了。有一次,林語堂與孫伏園在一起談論文化人賺錢的事,孫伏園說編教材最賺錢。孫伏園以商務印書館因周越然編《模範英文讀本》而賺大錢,周越然也大獲其利。孫伏園說,周越然沒有出國就能編英語書,可你是出過國的,如果編一本英語教科書,肯定能超過他的本子。孫伏園還透露,開明書店老闆有這個意思,如果你有興趣,不妨試一試。林語堂覺得為什麼不可以試一試呢?於是,孫伏園就找開明書店老闆章錫琛聯繫,結果章老闆聽後非常高興。一來是自己早有此意,二來是林語堂留學的是以語言學馳名世界的萊比錫大學,並獲得博士學位,請這位喝過洋墨水的林語堂來編寫一套初中英文課本,在質量上肯定能超過從未出過洋的周越然的讀本。

    林語堂很快與章錫琛敲定了計劃,與開明書店也簽訂了協議。一路順風順水,林語堂計劃編輯三本一套的讀本。這套書由讀本、文法和英文文學作品選集三部分構成,經過認真努力的編撰,終於搞成功了。送教育部審定後,於1929年出版。林語堂的本子以質量取勝,立即打開了銷路,開明書店也因此而異軍突起於上海出版界。林語堂本人又多了一條經濟來源的渠道,隨著林氏的《開明英文讀本》印數和銷量的直線上升,林語堂成了"版稅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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