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達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竟然對這個話題一點也沒了興趣:「老韓,我徹底想明白了,這活我幹不了。準確地說,是我不夠格,這事以後就別再提了。」
韓明輝對劉先達的突然變化很是不理解。就在前些天,為了表示對他暗中幫忙的感謝,還專門請他吃過飯,現在任職的事眼看就要上報了,怎麼忽然就變了態度。
韓明輝問:「你沒事吧,是不是又有人說閒話了?論文那事我不是已經向村鈺解釋了嗎?現在周立奇又出了這事,你怕是想推都推不掉。」
劉先達說:「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真的是幹不了。」
韓明輝說:「怎麼了老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劉先達猶豫了一下,還是說:「科裡有個病人自殺,差一點就沒救過來。」
韓明輝問:「為什麼?」
劉先達猶豫了一下說:「押金沒交足,我沒給她做治療。」
韓明輝無語。
劉先達趁機說:「老韓,謝謝你念著一份同學情分,對我的事一直這麼上心,但我現在真的是不想接這個差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韓明輝還在後面喊:「老劉,你等等,別犯糊塗,你怎麼這麼幼稚?」
劉先達如同沒聽見般向外走去。
02
周立奇被拘留的第四天是除夕,一大早外面就傳來陣陣鞭炮聲。十點多,管教告訴周立奇又有人來看他。他以為又是老婆陶婕,到了探視室一看,竟然是毛小妹。
對毛小妹這個女人,周立奇現在剩下的只有恨和不屑。
毛小妹今天的穿戴很特別,不扮清純,也不妖冶,一身的休閒打扮,黑色休閒棉帽衫,白色運動長褲。一頭披肩長髮,臉上也沒施粉黛,一派清明。
實話說,這樣的毛小妹很漂亮。
但周立奇已經對毛小妹瞭解到了骨子裡,她越是漂亮就越是能激起自己對她的恨。
看著毛小妹,周立奇想,如果自己有行動自由,他肯定會上前抽她兩耳光。
周立奇本來想轉身一走了之,但又一想那樣未免顯得自己太過小氣和窩囊,於是揚了揚眉,張開緊閉著的嘴唇,用挑釁的語氣說:「來看我的笑話?」
毛小妹走上前,隔著窗戶說:「你別誤會,我就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你。」
周立奇看了一眼旁邊的管教,用玩味的語氣無所顧忌地說:「忍不住?我看是對錢的愛好讓你忍不住吧?」
毛小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掙扎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你把我想得很壞,我也確實不是個好人,但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壞……」
周立奇打斷她:「何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想在這裡給我演一段美女愛上囚徒的鬧劇?不必了,你是什麼人我最清楚!快走吧,別讓我再說出那兩個不禮貌的字!」
毛小妹看了一眼管教,又低聲支支吾吾地說:「我知道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其實,其實,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壞。」周立奇打斷她:「這話你已經說過了,你壞不壞與我有關係嗎?我是個被關在這種地方的人,而且有可能被永遠關下去,我不會再回到醫院開處方了,也不會再給你帶來經濟實惠,你不用費力在我眼前演戲!」
毛小妹盯著周立奇,眼裡有了淚:「我知道從頭到尾都是我對不起你,以前,我自己也以為我是為了錢才一直纏著你,直到你出事後,我才知道不完全是這樣……」說著毛小妹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管教,管教正在不耐煩地背對著她踱步,毛小妹趁勢說,「我覺得我就是對你有好感,想把你當做一個真心的朋友……」
周立奇忽然咧開嘴惡毒一笑,之後惡狠狠地說:「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毛小妹忙伸出手,眼裡的淚水也流出來:「我也知道我很沒出息,可我還是忍不住……」
周立奇又用沒心沒肺的語氣說:「請你快點離開這裡吧,一會兒我老婆就來,她可是個愛吃醋的主,小心她會和你打起來!」
見管教又踱步過來,毛小妹用不經意的動作擦了淚說:「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周立奇馬上打斷:「提醒我?貓哭耗子!用不著!」
毛小妹接著說:「醫療事故鑒定時,你要特別提醒一下那些專家……」
周立奇忙打斷她:「謝謝你的好意,我的事不需要你攪和,我坐牢也好,槍斃也罷,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毛小妹站起來,定定地瞪視著周立奇:「姓周的,想不到你如此冷血,鐵石心腸,算我何小妮白認識你一場!算我瞎眼!」
周立奇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過了片刻說:「怎麼,又改名了?何小姐,話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走吧!別在這裡再玩貓哭耗子那一套!」
毛小妹站起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用眼睛狠瞪了周立奇一眼,眼裡有淚光。淚光中閃爍著的是仇視和怨恨。
周立奇笑著說:「再見何小姐,祝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毛小妹轉身加快了步子,側面的臉龐已經顯出一派冰冷。
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中,周立奇緊抿著嘴唇看著她走開。
03
年假的幾天裡,病房裡變得越加冷清,陶婕的心情悲涼到極點。
這天,聽說村鈺值班,她打算鼓起勇氣去五樓找她。
出門時,看一眼病床上的女兒,陶婕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又流下來。受傷後,女兒臉上的五官都移了位,原本的俊美模樣已經蕩然無存。
女兒正在傻笑,僵直的右手在空中胡亂搖晃著,五根手指像五根筷子一樣直挺挺的。
「阿姨,你放心去忙吧,我會照顧琪琪的。」見陶婕遲遲不肯離去,一邊的蔣小月站起來提醒她。
陶婕站起來對蔣小月說:「我去去就來,有事馬上按鈴叫醫生。」
周立奇被拘那天,是楊海平把蔣小月叫過來臨時幫個忙。後來,知道周立奇家裡發生了這麼多事,蔣小月就放棄了休年假主動過來幫忙。
在蔣小月心目中,周立奇是個好醫生,她怎麼也不肯相信她一直佩服的周主任是個草菅人命的人。
聽說周立奇要面臨牢獄之災,她心裡很難過。
蔣小月說:「放心吧阿姨,您快去找人把周主任保出來,他是好人。」
陶婕理了理蓬亂的頭髮,走出病房。
進到電梯間,按了五樓的按鈕,陶婕又躊躇猶豫起來。
村鈺會答理她嗎?要是不給她面子可怎麼辦?
陶婕找村鈺是讓她幫忙介紹一個叫古純的律師。
女兒的出事,就已經讓陶婕幾近崩潰,又得知周立奇被拘,她完全垮了。有兩天時間,她趴在女兒的病床前完全不知所措。
對周立奇的治死人命,陶婕也不明真相。但她總覺得丈夫不會那麼糊塗。丈夫的技術那麼好,怎麼就會把人給治死了呢?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楊海平來安慰陶婕時,陶婕把自己的這個疑惑告訴給她。
楊海平也在為這事感到不解和疑惑,她也不相信周立奇的手術會出現這樣嚴重的醫療事故。知道死者家屬已經把和佳醫院和周立奇一起告上了法庭,楊海平建議陶婕請律師。
楊海平說:「最好請個常打醫療糾紛官司的律師,他們有經驗,不是為了逃脫責任,起碼可以做到不吃虧。」
陶婕要給周立奇請最好的律師。幾經打聽,聽人說一個叫古純的律師打醫療糾紛官司最有名。按照網上搜索的地址,陶婕找到了古純的事務所。一個小伙子接待了她,告知古純剛做完眼科手術,正在恢復期,眼下還沒開始正式受理案件。
陶婕回來後對楊海平說了這些情況。聽著聽著,楊海平忽然問:「你是說這個古純做過眼科手術?」
陶婕說:「是啊,好像說是角膜移植。」
「角膜移植?」
「是,說是正在恢復期。」
楊海平似是想起什麼來,拿起手機就給梅山打電話。一問,村鈺前些日子果然給一個叫古純的人做過角膜移植。
放下電話,楊海平就對陶婕說:「你找村鈺就行,古純是村鈺的病人,她一定有古純的聯繫方式,也一定能把他請出來。」
鼓了好幾天的勇氣,沒料到村鈺這會兒卻不在科裡。鼓足勇氣而來,失望落魄而歸。
電梯下降的那段時間裡,隨著隆隆的聲響,陶婕腦海裡現出一連串的可怕場景。周立奇被判刑,女兒癡呆。這些事情都真實地近在眼前,不遙遠,也不荒誕。她不敢再想下去,捂著頭鑽出電梯間。
陶婕痛苦得像是要昏厥過去,她不想馬上回到女兒的病房,一個人來到外面坐到樓前冰冷的石凳上發呆。
都怪自己,一切事情的發生都起源於自己的貪念和虛榮。要是自己不逼著丈夫去走穴,不吵吵著讓女兒出國,就不會發生這一切。心中的悔恨讓陶婕不想再活下去,可眼下一團糟的生活並不是她的一死就能了結的。
光禿禿的樹上,沒有一片樹葉。冷風嗖嗖地吹著,眼淚剛流下來就被冷風吹成兩條糾結著的淚鹼。陶婕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出眼前的痛苦深淵,不停地用腦袋去撞擊乾枯冰冷的樹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陶婕漸漸安靜下來。她呆愣著目光,昏昏沉沉地靠著冰冷的樹幹,滯留在痛苦的混沌裡。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陶婕耳邊響起。
「這就是周主任的愛人。」
陶婕抬起頭,看到了站在她眼前的村鈺。時間彷彿過去了多少光年,目光呆愣的陶婕已經忘記了先前找尋村鈺的那份焦躁和急迫。
村鈺指著她身邊的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年男人說:「這是古純律師,他在報紙上看到了周主任的事情,主動要給周主任做辯護律師。」
陶婕像是一下穿越了幾萬光年的痛苦深淵,猛地又回到現實中來。得知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她苦苦尋找的古純律師,陶婕一下哭出聲來,邊哭邊說:「謝謝你們,真是謝謝你們了!」
把古純帶到陶婕面前的第二天晚上,村鈺約梅山出去喝了一次茶。
梅山還沒從表姐的自殺中緩過神來,對劉先達還是有著一肚子說不出的抱怨。
清雅的二胡聲中,村鈺看著坐在對面的梅山,說:「我知道你還在記恨老劉,我也在生他的氣,但你也要想想他的難處。」
梅山打斷村鈺:「村鈺,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不幸的事情?按說這不是我一個小護士該關心的問題,可我實在是想不明白,現在經濟這麼發達,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的老百姓看不起病,難道政府就不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