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51章 第十六章 (1)
    01

    周立奇被拘的事是以晚報頭條消息的渠道傳到省立醫院的。報道這則消息那天,醫院門口報攤上的晚報被搶購一空。

    晚報上的標題十分扎眼:「省立醫院腎外第一主刀周立奇走穴治死人命」。

    接下來,省城的幾大媒體也紛紛相繼報道了這件事。在媒體的瘋狂轟炸下,周立奇治死人命一事,在省立醫院乃至整個省城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首先大光其火的是汪道明。眼看一年平平安安地就快過去了,從各個方面的消息看,他接任安副廳長的把握越來越大。個別領導已經在私下給他放了話,只要安副廳長一空出位子,他就馬上奉命上任。

    想不到,在這個關鍵時期,周立奇竟給他捅了這麼大一個婁子。不光出去走穴,還出了人命。病人家屬不光把事情捅到媒體,同時還鬧到省廳,告到法院,想壓都壓不住。

    得知消息後,汪道明立即召開全院中層以上會議。

    會前,汪道明私下在韓明輝面前暴跳如雷:「你說,他怎麼能這麼糊塗?那麼小的醫院他也敢去?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醫院榮譽受損,韓明輝心裡也不舒服。

    汪道明急得團團轉,也顧不上腰疼,直著脖子大嚷:「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你說這事怎麼收場?」

    韓明輝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喘粗氣。

    在會上,汪道明又表態:「支持省醫學會醫療事故鑒定小組的一切工作,問責其人,不包庇,不姑息,一切按鑒定結果處理,一切按法規辦理。」

    汪道明在台上大發雷霆時,台下的劉先達不動聲色地聽著。

    這幾天,他也是在熱鍋上度過來的。米亞蘭的自殺,朱玉亮的搶劫,都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那天,為了息事寧人,等米亞蘭清醒後,他就悄悄告訴她,說是把她這次的住院費用全部減免。

    說是減免,其實是劉先達自己掏的腰包。只要事情別捅出去,破費點沒關係。

    還有朱玉亮搶劫的事,劉先達也積極從中協調。他與梅山一起去把事情的真相如實告知警察,以便將來判決時能從輕量刑。眼下,朱玉亮還在羈押階段,他很擔心米亞蘭會控制不住情緒隨時把事情捅出去。

    那天,劉先達夫妻倆和梅山一起去看守所看了朱玉亮。老實巴交的朱玉亮的幾句話讓劉先達十分震撼。

    朱玉亮說:「走到這一步,實在是沒辦法,沒想別的,就是想給她治病,不想讓她這麼年輕就走了。」

    劉先達和村鈺、梅山事先商量好,把米亞蘭自殺的事瞞著朱玉亮,只是安慰他。讓他不要有負擔,法院會根據實際情況從輕處理。

    晚上一回到家,村鈺就和劉先達又爭吵起來。經歷了幾次矛盾,他們之間已過了遮遮掩掩的那個階段。遇到不同意見,會像老夫老妻那樣直來直去地說在明處。

    村鈺一進門,就忍不住質問劉先達:「這兩口子的情況難道你不知道嗎?朱玉亮剛移完腎,米亞蘭就做手術,押金緩幾天又怎麼了?要是你不逼著朱玉亮交押金,痛痛快快地給米亞蘭做化療,朱玉亮能去搶錢米亞蘭能自殺嗎?」

    劉先達說:「你怎麼這麼不講理?交押金是我規定的嗎?醫院的那些規定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急診,要是押金交不足就給病人做治療,住院部能饒了我?」

    村鈺說:「那你也應該靈活點,做化療用幾個錢?米亞蘭不是已經交了幾千塊錢的押金嗎?」

    「你以為我是誰?我又不是穆百濟,他可以不交足押金就給病人治病,我不行,一次交不足就會被院裡點名!」

    村鈺說:「說白了,不就是怕當不上大外科主任嗎?」

    劉先達說:「村鈺,這就是你不講理了,現在不管是誰,敢不讓病人交足押金就先治病?眼下就是這個大環境,處處講錢講效益,不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左右得了的,哪家醫院都一樣,又不單單是咱們院。」

    村鈺說:「大環境是大環境,講效益是講效益,但作為一個醫生,面對一條鮮活生命是死是活的關鍵時刻,總該講點人性吧?」

    「村鈺,也許你在眼科感覺不明顯,在我們普外,幾乎天天都要面對鮮活生命是死是活的關鍵時刻,來看病又交不起押金的人很多,如果都發慈悲心腸放開了治療用藥,醫院用不了多久就都得關門,說到底這還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簡單的心腸好壞,我的心腸是好是壞,你應該有個基本的判斷。」

    「你說得不是沒道理,我承認醫療問題是個社會問題,不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能解決的,但咱們和梅山這麼熟,你總該拿她表姐和別的病人有所不同吧?米亞蘭都住院好幾天了,你一直沒給她上化療,她覺得絕望才自殺,你說你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嗎?」

    說到這裡,劉先達沒話說了。他把在爭吵中剛煮好的咖啡給村鈺倒了一杯。

    村鈺喝了口咖啡,感歎道,「要不是天天和你相處,知道你的為人,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麼無情的事情來。」

    劉先達低頭說:「天天和病人打交道,麻木了,有時想想,我自己也感到吃驚。」

    村鈺看了一眼劉先達,猶豫了一下,點破了他們倆之間一直模糊著的最後一層窗戶紙:「你是說吃回扣的事?」

    劉先達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咖啡,說:「不是我辯解,你想聽聽我在這件事情上的真實想法嗎?」

    「說吧,我聽著。」

    「原諒我把話扯得那麼遠,我要先給你說說我的父親。你是知道的,我父親以前也是咱們院的。雖然我父親已經去世好多年了,但直到現在,我還會常常想起我九歲時發生的一件事。那是一個暖洋洋的秋天的上午,母親帶著我一起在院子裡摘南瓜。母親的動作很輕,生怕驚動了正在屋子裡睡覺的父親。在醫院當外科醫生的父親因為搶救病人一天一宿沒閉眼。那天,母親抱著一個剛從籐蔓上摘下來的大南瓜往屋裡走,院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了院門口。那人問劉醫生在嗎?母親回過身問他有什麼事?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父親前天給他家孩子做手術,現在直喊刀口疼,想找我父親過去看看。

    母親聽後表情有些為難,猶豫了一下對那人說能不能先找科裡的值班醫生看,說我父親一天一宿沒睡覺才躺下沒多會兒。來人馬上變得不好意思,轉身走了。那人剛走,紅著眼睛的父親就從屋子裡衝出來。父親問剛才是誰?母親騙他說是個鄰居。誰知父親卻發起火來,問來人到底是誰?是不是科裡的病人有了什麼事?面對父親咄咄逼人的目光,母親說出實情。父親一邊扣著衣服紐扣,一邊往院外走。父親邊走邊罵母親:蠢婆娘,人命關天的大事,你也敢糊弄人家?接著就是父親『彭』的關門聲。我記得特別清楚,父親出去的瞬間,母親手裡的南瓜『噗』的一聲掉在地上摔成兩半。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父親對病人的這種上心其實也一直在影響著我,做個好醫生也是我一直的追求。話又繞回到吃回扣的問題上來,我覺得現在的醫生拿回扣很平常也很正常,要做到不拿回扣反倒是件不平常不正常的事。」

    見村鈺又要開口打斷他,劉先達擺手制止她:「別拿你自己說事,也別拿你們眼科說事,你們眼科和我們普外不是一回事。」

    劉先達接著說:「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村鈺說:「說。」

    「你說我們科用的藥,我指的是同一種品牌的同類藥,會不會比別的科室或是別的醫院貴?」

    「那倒不會吧,每種藥品省裡不都是有統一投標價嗎?」

    「這不就有答案了嗎?也就是說不管我們進貨的價格是多少,到最後賣給病人的價格都是統一的,至於怎麼進貨從誰手裡進那是我們自己的事,只要能保證藥品合格藥效良好不發生醫療事故,醫生就有這個自主權。」

    村鈺說:「既然賣給病人的價格都一樣,那你幹嗎還要攬這個事?都用醫院藥房裡進的藥不就沒這些閒話了?」

    劉先達說:「這也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就是我不進藥,別人也照樣會進,就是我不收回扣,別人也照樣會收,不管是我收還是別人收都不會對賣給病人的價格有任何影響,既然這樣,我為什麼不自己做主?我也不是活在真空裡,也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剛才進門時,村鈺覺得自己是很有道理的,可這會忽然覺得沒了頭緒,不知怎麼說服劉先達才好。

    猶豫片刻,村鈺說:「那你也應該潔身自好,不應該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壞了名聲。」

    劉先達說:「我並沒有壞了名聲,相反,不隨大流才會壞了名聲。前幾天一家報紙報道過,說是一家醫院開先河硬是把藥品都按低價微利賣給病人。這麼一來,病人倒是高興了,但藥廠卻不幹,其他的醫院和醫生也都不幹,到最後所有藥廠只得宣佈不再與這家醫院合作,搞得這家醫院無法生存。」

    村鈺吃驚:「有這樣的事?」

    劉先達說:「我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壞心腸的人,假如現在國家要徹底整治藥品市場,你放心,我會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現在這種狀況,我自己一個站出來有什麼用?沒有用的,只會幹生氣,我對你說的都是心裡話。我想,就是我父親再世,他也會像我這麼做。」

    村鈺感到徹底沒有話說,把咖啡杯推開站起身,落寞地進了裡屋。

    劉先達還在昏暗裡品味著那杯咖啡。

    的確,劉先達說的都是心裡話。但這會靜下來,他又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究竟是怎麼不對勁,他也一時理不清,總之心裡糾結著不舒服。

    想不到,劉先達和村鈺爭執的第二天,就聽說周立奇出了事。

    周立奇的突然出事,雖然暫時轉移了大家的視線,但經歷了米亞蘭自殺的劉先達心裡絲毫也不見輕鬆。一種隱隱的慚愧和內疚一直折磨著他。

    前些天一心想接大外科主任大幹一場的那股心勁,不知不覺間消退了很多。

    散會後,劉先達正往樓下走,韓明輝在旁邊對他說:「到我辦公室坐會兒?」

    「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劉先達說。

    韓明輝低聲說:「這回你那事,應該不會再有異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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