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44章 第十三章 (1)
    01

    劉先達不打算主動與村鈺和好。他覺得村鈺那天的話太傷人。

    結婚以來,劉先達自認為一直很珍惜和村鈺的感情。為了這份感情,他刻意壓抑了很多東西,包括競爭會長這件事。穆百濟最初離任時,飽受多年壓抑的他的確有過一些想法,也做了一些努力,但後來看到不擇手段的周立奇佔了上風,自己也就很明智地知難而退。這種知難而退,是對周立奇的讓步,更是對村鈺的讓步。

    在劉先達看來,如果他死乞白賴地和周立奇爭,最先看不慣他的就是村鈺。

    想不到,到頭來村鈺還是把他想得那麼無恥。竟然懷疑周立奇論文的醜聞是他捅出來的。

    天地良心,論文的事絕對與他無關。那天,韓明輝把這件事告訴他,他也是大吃一驚。

    看了那篇與腎外專業風馬牛不相及的論文,劉先達覺得,周立奇是咎由自取,是活該。

    劉先達承認,就醫術而言,周立奇也許已經超越了很多人。但他是為了超越而超越,為了慾望而超越。這種在慾望驅使下的超越最終泯滅了他作為一個醫者的良知。

    還是那句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真的被村鈺所言中。周立奇論文醜聞事件爆發後不久的一個下午,汪院長和韓明輝一起找劉先達談話。

    還沒進院長辦公室,劉先達就已經猜出談話內容。

    汪院長沒提周立奇的事,一上來就說了會長一職的重要性,包括對個人的重要性以及對院裡聲譽的重要性。接著說了院裡的形勢,展望了新外科大樓的美好前景,也分析了目前院裡所面臨的資金短缺困境。

    最後,汪院長把話引到了主題上:「大外科是院裡的半壁江山,帶頭人很重要,這個會長既是全省外科的帶頭人,更是咱們院整個大外科的帶頭人,周主任的情況你也知道,現在看來這個重擔非你莫屬。如果你沒意見,院裡研究一下,就往廳裡報。」

    面對這一遲到的被重用,劉先達在感到欣慰、高興的同時,也感到一種由衷的矛盾和顧慮。想想以前的那種渴求,這種心態是劉先達以前沒料到的。

    他說:「我回去考慮一下,也請領導再考慮考慮。」

    話一出口,劉先達也覺得奇怪。自己不是一直都很看重這個位子嗎?怎麼到了這會兒,卻又虛偽地謙虛起來。

    仔細想來,隱藏在潛意識裡的那個原因還是村鈺。如果自己歡天喜地地走馬上任,村鈺會怎麼看他,她一定會覺得他是個乘人之危的小人。要是那樣,自己以後還怎麼和她相處?他不想因為這些事毀了他們的婚姻。

    出了院長辦公室,下到一樓,韓明輝把劉先達拉到了他的辦公室。

    韓明輝說:「考慮?真不知道你還要考慮什麼?這個時候千萬別謙虛,讓你幹,你就干,沒必要客氣!」

    韓明輝的話讓劉先達又想起了以前穆百濟在位時的情形。他想了想說:「你也知道,村鈺和周立奇是同學,這件事她本來就對我有誤解,這個時候……」

    韓明輝說:「誤解什麼?」

    劉先達問:「老韓,你老實告訴我,周立奇的事到底是怎麼捅出去的?是不是咱們自己人幹的?」

    韓明輝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告訴你,周立奇的事是他自己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劉先達又問:「到底是誰捅出來的?」

    韓明輝說:「怎麼你還不知道?是那家雜誌社工作做得不到位,掛名都沒與人家原作者通氣,作者氣不過,就寫信到我們省廳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可以找機會向村鈺解釋。」

    劉先達說:「這件事不光村鈺對我有誤解,很多人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候我要是再接了這個事,還不得讓吐沫星子淹死?」

    韓明輝說:「這有什麼?你本來各項測評就和他不相上下,他論文作假被拿下,你替補上去是名正言順,再說拿下他也不光是論文的事,賣高價藥的事也不光彩。」

    劉先達說:「我問了,那種藥是新藥,別的醫院也是賣的那個價,只是他在我們院最先使用這種藥,算是他倒霉。」

    韓明輝說:「你倒是寬容,替他說話,不管怎麼說,人家病人從廠家能買來幾十塊錢一瓶的,他賣五百多一瓶當然說不過去。」

    劉先達說:「其實我們使用的很多藥,還不是都一個樣。」

    韓明輝說:「老劉,藥的事我們先不說,你的事我希望你別犯糊塗。」

    劉先達還是堅持:「讓我再考慮考慮。」

    從心底裡說,對省外科學會會長和大外科主任這兩個職務,劉先達當然都是嚮往的。只是他不想給人一種求之過急的感覺。特別是現在,周立奇出了問題,他就更是不能求之過急。免得讓人說他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撿便宜。

    劉先達覺得,即便是他不爭不搶,這兩個職位最終也會是他的。

    帶著這種自信,劉先達回到科裡。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想到浸泡的標本到了時間,他就向標本間走去。

    剛走了幾步,劉先達就聽到遠處角落裡隱約傳來打乒乓球的聲響。聲音很沖、很急,像是在決鬥。

    走近了,果然看到周立奇和曹泉在打乒乓球。兩個人都是滿頭大汗。曹泉像是腰不舒服,每彎一下腰,身子都是直挺挺的。劉先達知道,他肯定又是硬被周立奇拉來的。

    一看到劉先達,曹泉主動迎上來把拍子塞進了他手裡。

    「劉——劉主任,您來——兩盤?」

    劉先達指了指標本間說:「我還有事,你們打。」

    曹泉還是硬把拍子往劉先達手裡塞,還硬把劉先達手裡的病歷夾給接了過去。

    曹泉一著急,竟然不磕巴了:「打吧,您就打兩盤吧,我腰疼,正好歇歇!」

    不好再推辭,劉先達接過了拍子。他看著站在對面的周立奇,說:「三盤決勝負,怎麼樣?」

    周立奇的嘴角不自然地扯出一縷笑:「沒問題,讓你先發球。」

    「還是讓你吧。」說著,劉先達就把球一下拍給了周立奇。

    算的是21個球的老規矩。第一局贏的是劉先達。穩穩的贏,一路領先,似是沒有任何阻力,最後以21比15獲勝。到了第二局,周立奇的狠勁上來了。他穩紮穩打,不急不躁,始終保持領先。但劉先達也不甘示弱,他步步緊逼,一個球一個球地咬定,可謂是死盯死守。兩個人從1平一直打到19平,真真的難分勝負。

    周立奇把球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是他打球時的習慣動作,一到緊張時,就把球放在嘴邊吹一吹,定定心。球還沒發出去,放在一邊窗台上的手機響了。周立奇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周立奇並沒有接這個電話,而是直接關了機。

    他穩穩神,來到乒乓球檯,再次抓起球拍。

    周立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出殺手鑭,只見他飛速發出一個球,角度極刁,球剛過網就擦著球檯滑了下去,任憑劉先達閃斷了腰也無法接住。

    20比19。周立奇臉上閃過一絲陰鷙的笑,出其不意地又發出一個長球,劉先達退後不及,球直衝他的胸前射去,抽拍不及,只聽啪唧一聲,那球像一顆子彈一樣打在了劉先達的胸口。

    看呆了的曹泉僵硬著身子,費力地把球撿起來,說:「再——再來最後一局,決——決勝局。」

    劉先達接過球,跺了跺腳,虎視眈眈地又站到乒乓台前。

    周立奇卻把拍子放到了台上,看了一眼劉先達說:「我還有事,剩下的一局再找時間吧。」

    說完,就轉身要走。

    曹泉說:「那——那好,劉——劉主任,我再——再陪您打兩盤,撿球的事,全——全歸我了。」

    從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周立奇看到曹泉正跑到老遠的地方去撿球。看來曹泉的腰真是閃了,撿球時脖子和腰都不打彎,直直地蹲下身子,垂下眼皮用手把球摸起來。

    看著這樣的曹泉,周立奇內心一陣悲哀。

    為了排遣心中的鬱悶,他硬把不想和他一起打球的曹泉拉來打球。而曹泉見到劉先達的這種見風使舵的低三下四,更讓他心生煩躁。

    02

    電話是陶婕打的。周立奇一回到家,陶婕就把他拉到了臥室裡。

    和以往不同,自從這次出事以來,愛發脾氣的陶婕居然保持了沉默。

    此時陶婕坐在床沿上,並不言語。

    周立奇問:「臉拉那麼長,怎麼了?」

    陶婕看著周立奇欲言又止。

    「到底怎麼了?丟錢包了?」

    陶婕小聲哭了,抹著眼淚說:「炒股,炒賠了。」

    「你炒股?我怎麼不知道?賠了多少?」

    「不少。」

    「到底多少?」

    「反正不少。」

    「不會把家裡的那二十來萬全賠進去了吧?不少究竟是多少?」

    「不少就是不少!」陶婕猛地語氣厲害起來,她看著周立奇說:「我是想,要不要介紹你認識一下季紅她老公?」

    周立奇問:「季紅?季紅是誰?」

    陶婕說:「就是她老公在區醫院外科工作的那個,你們認識一下,好好向人家取取經,一是翻翻本,二你也不能老這麼悶著。」

    周立奇一下明白了陶婕的意思,忙說:「你什麼意思?害怕事不夠亂是嗎?論文的事還沒過去,再出去走穴,要是再捅出去,我在院裡還能活嗎?」

    陶婕說:「論文的事那是犯小人,自認倒霉,週末出去做做手術又不耽誤科裡的正常工作,神不知鬼不覺,只要你自己不說,能有誰知道?」

    周立奇說:「掙得再多也不夠你賠的,再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院對走穴向來是明令禁止,輕則上交所得收入重則開除,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婕說:「那是你們院思想僵化,你到網上看看人家南方,人家大力提倡醫生到院外手術,說這樣既可以緩解大醫院床位緊的現狀,還鍛煉了醫生的才幹,最大限度地利用醫療資源。再說了,你兩頭總得顧一頭吧?既然官當不上,錢總得賺吧?」

    周立奇很生氣。從陶婕的話裡可以聽出,她完全是把他當成了個賺錢的工具。

    他不想再和陶婕胡攪蠻纏下去,拉開門到了客廳。

    琪琪從房間裡出來了,看到周立奇一副氣哼哼的樣子,她走上前說:「爸,你們怎麼又吵架了?等過些天,我出國走了之後你們再吵吧。」

    陶婕從裡屋跟出來,指著周立奇說:「琪琪的簽證快下來了,該怎麼辦你自己看著辦!」

    周立奇沒有再說下去,打開門一下衝了出去。

    論文和九明還陽這兩件事,把周立奇搞得很狼狽。想翻身,已經是不可能。眼下的他只是得過且過地混日子。

    一連許多天,科裡的氣氛一如既往地沉悶著。一有時間,曹泉就拿著拍子去找劉先達打乒乓球,每次都是畢恭畢敬地直著腰板蹲下身子撿球。見到周立奇,曹泉還和以前一樣客客氣氣的,但也就是客客氣氣而已,過心的話一句也沒有。至於科裡的其他人,對周立奇也是一如既往地尊重著。但周立奇知道,這種表面上的尊重是礙於面子硬裝出來的。

    面對這種尊重,周立奇有時覺得脊背冷颼颼的。

    在院裡,他也是這種感覺。終於有一天,院裡開中層例會時,他藉故有事,讓曹泉替他去了。後來,就形成了慣例,一遇到會,他就藉故有事。時間長了,曹泉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了他代表腎外去開會的差事。

    周立奇這麼做,一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感受那種脊背冷颼颼的感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想徹底擺脫毛小妹的糾纏,把科裡定藥的事也都一併交由曹泉代勞。

    後來毛小妹又約過幾次周立奇,一開始周立奇說科裡定藥的事不歸他管,毛小妹還不相信。後來漸漸地,毛小妹就不再約他。有一次在走廊裡碰到毛小妹從曹泉辦公室出來。毛小妹的裝扮又換了。不是清純的女學生,也不是濃妝艷抹的女招待,而是一身職業女裝。

    她對周立奇莞爾一笑,說:「周主任,沒了心事,您倒是越活越年輕了!」

    說著,毛小妹就遞給周立奇一張名片。周立奇沒看,順手把名片丟進了手裡正打開著的病歷夾。毛小妹卻笑嘻嘻地說:「周主任,我現在在銀軒醫藥公司上班,以後多關照。」

    周立奇瞟了一眼名片,上面赫然印著「銀軒醫藥公司醫藥代表」的字樣。

    周立奇緊抿著的嘴角動了動,說:「三陪和醫藥代表,哪個掙得更多?」

    毛小妹有些慍怒,但瞬即就鎮定了,笑著說:「榮幸的是,這兩個職業,您都是我的客戶,也算我們有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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