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說,我永遠不後悔做過的事,只後悔沒做過的事。
和冰雪一起融化、和太陽一起燃燒,就是這類人簡單質樸而崇高的生命意義。因為生命是宇宙間最值得欣賞的因素。
自出世那天起,我們就開始把活著當成一種自然、當成一種慣性,總是自鳴得意地把死亡這個客觀存在物剔出在生命的本我之外。於是我們就輕而易舉相信了生命表象中那旺盛的部分,而不去弄清楚生命本身潛伏的那些死亡危機。猝不及防地被死亡棒殺的人,其中有好多是那種胡亂拋撒生命成本而輕視死亡威脅的人。無論我們承認不承認,在這些生命被棒殺的過程中,我們或許還曾為之幫兇而渾然不覺。就好比我們對他人總是習慣於贈予這樣或那樣的讚美詞,而從不主動去幫人檢索他生命中的過錯一樣。
死亡是不可輕言的話題,但無疑是生命的一部分。一味地繞道迂迴、避而不談、捂著蓋著,早晚會成心魔。閱讀一下索甲仁波齊的《西藏生死之書》、閱讀一下《相約星期二》、閱讀一下瑪裡琳·約翰遜的《先上訃告後上天堂》,這類關於生死之間的剖析與直面,不由得不讓你我佩服。佩服他們的睿智、大度、坦白、幽默和巧妙的迂迴。這類閱讀會讓你我明白:死亡不僅僅是生命的里程碑,同樣也是一種日常。把生死之間的話題偶爾拿出來曬一曬,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實上,生活過程必須由東西來填滿,不是現實物質的,就是精神的,甚至可以是毫無章法和規律的物質和精神的雜拌。但說到底,人生在世,活了個精神。精神健康,精神長存;精神頹敗,死亡蒼白。因此,人性而真實、充實而樂觀、輕鬆幽默而活潑的精神如真理,真理就鑲嵌在你我生活的過程中。與此相比,死亡並不能令人畏懼。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耳邊不斷地甚至是頻繁地聽到相知相熟的人中少壯辭世的消息;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孩子們開始以「爺爺」、「老爺爺」對我們進行稱謂而令自己大吃一驚,這讓步入中年的人們時不時就陡生莫名的傷感。
有一個朋友得了癌症,他知道家裡已經無力支付高額的治療費用,就斷然拒絕用藥和化療,並且阻止朋友們為他募捐,那種面對現實的從容超過了所有教科書中關於生與死的示範。他說,我無論做什麼,陪伴我的,其實只有我自己。很多朋友不理解,說他雖不珍惜生命,可是那種不願再給社會和他人製造麻煩的精神,對誰都應該臨終教育,那種感受刻骨銘心。對於他來說,輕鬆過完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不是更好嗎?很多時候生活就是這樣,有的人貪生,有的人卻求死。生命就是這樣,像一朵最終湮滅的演化,只給無關痛癢的看客留一點喟歎。藏族民間流傳這樣一句話,說人生就像打哈欠。因其短暫,轉瞬即逝,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是多麼達觀的人生態度呵!實事上的確如此,生命是個過程,過去的不會再來,結果會怎樣,沒人說得清楚。「我得,我幸;我失,我命。」徐志摩的話點透了人生的真諦。
為有一個幸福的生命過程而努力,這種努力比任何結果都更有意義。因為,你為自己的理想努力過。
也曾有哲人說,有了死亡,人們嚮往的一切東西,名聲、金錢、地位等等都成了渺小的事情。這曾是很多人在清貧中的安慰,他們覺得即使今天死了,地球照樣旋轉。
這實在太不對了!
我認為,正是因為有了死亡,那一切才如此重要甚至神聖,否則人們可以無所事事無限等待,為一個幸福的過程而努力就成了一句毫無意義的空話。可事實上對於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存在就是一個意義、一個重大的事情。所以,幸福樂觀地生活,並不是有錢人的專利。
那些因為對於死亡一無所知而走向死亡的,可悲可歎。他們浪費了自己作為生命的最佳資源,也給至愛親朋們留下太多的遺憾。
而那些偏偏是在清醒地朝著死亡的門檻邁過去的,這號人屬行為的故意,明知是火,偏飛蛾般撲將過去。倘若給這號人排排隊,其隊列斷然十分壯觀、不一而足:搶劫犯、強姦犯、詐騙犯、故意殺人犯、吸毒者、販毒者、行兇鄉里者、販賣人口者、打砸搶燒者、懶漢、貪官、污吏、惡意洗錢者、執法犯法者……人生太過計較,會有什麼幸福而言?
有類人值得敬畏但一般人絕不會效仿。這類人為了他們心中的大愛,他們選擇加速邁向自己生命的大限。這些人平常看起來可能很卑微——雜亂的頭髮、襤褸的衣衫,可能還是環境文明的大礙,但只要你留心,就不難讀懂他們被生活拉成一張滿弓的脊樑以及它所附註的含義:沉重而崇高。
歲月一如急救車,載走的,豈止死亡?
和冰雪一起融化、和太陽一起燃燒,就是這類人簡單質樸而崇高的生命意義。因為生命是宇宙間最值得欣賞的因素。
生命的孕育、誕生和成長是一種令人無比激動的過程;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希望;生命中的那些成功與失敗、榮譽與恥辱、高尚與卑下、純真與蕪雜,都是一本內容不同的書,或是一幅風格迥異的畫。沒有誰會拒絕生命,放棄自己生命的人若非出於一種大義便是他的心已先死亡。
仔細想想,生命的構成並不是那些血脈和筋骨,它們只組合了一具肉體。生命的構成是時間,無聲無息的時間帶來了生命又帶走了生命。生命的每個日子都有其內在的美。可我們在太世俗的生活空間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過著公式化的日子衍生著無盡的麻木。這種麻木,誰能說不是對生命的漠視呢?
每個人都應該知道:活著,就是一首好詩。
欣賞生命吧,讓我們的心有一個沉默的時候,笑看生命中那些愉美的瞬間,體味那種無以名狀的感動。在秋夜,靜聽秋蟲的低吟;在冬晨,歡呼漫天的飛雪;在夏天,為幾隻知了而童心大發;在春天,為整個世界被喚醒而鼓舞。生命給了我們清新的早晨和怡人的黃昏;生命給了我們激盪的音樂和憂傷的詩歌。甚至,生命給了我們一個雨季,讓我們懷念那個打著油紙傘、結著丁香般幽怨的姑娘……生命給了我們許多,所以生命是值得我們欣賞的呀!
欣賞和愛護自己的生命吧,這實質上是在欣賞愛護多姿的你自己!
由此我們發現,藏族人可真是充滿了智慧啊!
他們把生與死看成了輪迴——關鍵在於過程。
聞名於世的人生輪迴理論著力渲染了人的生死輪迴、循環往復、永無盡期的情形。除非一個人能夠修煉成佛,是絕難逃過歷次輪迴的。
拉薩的哲蚌寺就保留有這樣幾幅壁畫。
人生之輪被一個暴跳如雷的妖魔抓在手中。輪外有兩個或是更多的已經逃出此輪迴的佛。輪子正中間,因為這裡是輪轂,有一隻公雞、一條蛇和一頭豬,各個銜著前者之尾連在一起。它們象徵著慾望、仇恨和愚昧,是一個人難逃輪迴的三大罪孽。輪子的「輻條」把輪子分為六個扇面形,繪出了六種來世的情形:天堂、眾甚或是巨人的家園、動物世界、各種陰私地獄、受耍弄的鬼魂的去處、人的王國。在每一部分中,都繪有一個佛,這些佛都如那些高僧大德一樣,為了普度那些在絕難逃脫的輪迴之中苦苦掙扎的眾生而摒棄了達到涅的境界。外面一圈分為十二個部分,代表人生的不同階段,說明這人生輪迴的原因。從這些壁畫中可以看出,藏傳佛教對生死的看法十分輕鬆自然。在他們的觀念裡,生與死都是順其自然的,因而也是幸福的。
試問什麼樣的哲學家能把生與死解釋得比「輪迴」更明白?
事實上正如藏族人對生與死的看法,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遠比我們想像得脆弱,死亡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從生到死是一個連綿的循環,生死皆連綿不斷。逝者,已經遠去;而活著的,還有很多路要走。在驚濤駭浪般的混沌世界裡,一個人的命運就如那些漫天飄蕩的雪片,騰空旋升只是它的瞬間瀟灑,回歸大地卻是它的定數。
「其生也寂寞,其去也清白,匆匆過往而已,何須絲痕留人間?」
非洲的馬拉維湖有一種搖蚊,其生命只有一天。但是這一天的生命它們也不會輕易放過——為愛情而生、為愛情而死。數以億萬隻的搖蚊為了這一天的交配,衝出湖面形成壯觀至極的淡紅色煙霧。
真是感人至深、為生命而奮鬥的場景啊!
通過死而更加珍惜生命,更加珍惜平凡生活中瑣碎的細節,因為那些細節包含了活著的人的愛和關心。只有懂得生命是多麼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貴。當一個人漸漸離開生命的時候,一切都顯得明白了,就如離開了一幅美麗的畫那樣,凡是遠近看來是互相衝突的色彩都化成了一篇和諧。死亡降臨,人們會感到在巨大的靜謐之中,生命的脆弱和無意義,曾經的滄海桑田只是風的一聲歎息,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無論是誰都會去想,在遲早要來臨的死亡面前,我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
人的肉體無非是碳水化合物,不能夠永存,「災難這個東西從來都是不打招呼就來了」。而由內心和思想化做的精神和靈魂是永存的。從事醫學的人自然而然地會意識到,無論是誰,對自己的健康過於自信是愚蠢的事情。死亡距離我們絕不遙遠,或許它就在我們的周圍晃悠,隨時可能突然前來拜訪。有很多人正常地去上班、上學、玩耍、工作著,看起來無比健康,卻突然倒下失去了生命,這樣的人全中國每年就有十萬人以上,都是因為引起了心律不齊或心肌梗塞或腦溢血等突發病的緣故。由此可以看出,自己的生命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如打仗的八卦陣,有生門,有死門。人生在世也如闖那八卦陣一樣,也有福門、禍門、善門、惡門。唯一和那八卦陣不同的是「善門難開」、「福門常閉」罷了。
許許多多的人為了莫名的理由死去,卻不能如溪邊臥剝蓮蓬的小兒簡簡單單地長大、活下來——生命是一種賭注,賭天下蒼生。要知道,你的救星就是你自己。也許正因為活著,死亡不足與任何事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