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偉大的入藏運動是一場人類壯舉,它不但推動了旅遊業的蓬勃發展,還為藏地的文化生活注入了新鮮的荷爾蒙。
「憑什麼你可以進藏,我卻不可以?」七八十歲的老爺爺老奶奶也要去西藏看看哪……
不久,火車已駛過崑崙山口。
天空已不復見藏地高原那瀟灑飄逸的雲影,取而代之以陰晦厚重的雲朵。那雲層儼然進入內地從崑崙山脈、玉珠峰跨越過來。對於可可西裡來說,夏季是令人心情怡然的美的天使,可惜身在行進中的火車上,觀賞美景的時間過於短促,而揮手告別又過於猝然。
我們馬上要回歸城市了。
城市那四面高牆或環線以內所暗示的,我想肯定是自己被框定的人生——一片喧然、迷迷濛濛。之所以迷迷濛濛,是因為自己原有的能力和想像力被淹滅面臨死亡。我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感受,生活在城市裡固然舒適、安逸、方便和高雅,但是我們從沒有想過這是在進行著一個比自己能力要低的生命過程。從表面上看,你舒適了、安逸了、方便和高雅了,但是你卻把自己最寶貴的能量束縛了起來,捆綁住它,監視著它,禁錮著它。它所具備的動力無法釋放,只能變成迷濛的源泉,在你的體內奔突不止,希圖引起你的注意,改變你的生活方式,讓它一展宏圖生存能力和想像力。
事實上,我們的能力和想像力非常厲害。
實話實說,我們得熱愛生活。因為它並不是某些人的專利。
中國人口眾多,是基本國情。無限的人口和有限的資源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使得人人自危、生怕失去機會。於是人們不得不發揮最大的能力和想像力,爭先恐後、投機鑽營,哪兒還顧得上禮讓?要知道,禮讓也是熱愛生活的具體表現。但是,相對於中國的幅員遼闊,咱們的人口密度在世界上還不算大。新加坡比中國人口密度大得多、香港比大陸人口密度大得多。在那裡,同樣是人頭攢動,可是卻很難聽說哪家哪家被盜了,哪人哪人被騙了,哪種哪種產品被假冒了,很少聽說買官賣官、爭權奪利相互詆毀、踐踏甚至相互殘殺的事;看不見闖紅燈、隨地吐痰的人,也很少見為了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而破口大罵甚至拳腳相加的人,更看不見警笛長鳴招搖過市、撞了人還要把人拖出幾十米遠不停車的行兇者……我們就是這樣運用自己的能力和想像力,看著受害者血淋淋的傷口和莊嚴的生活主題開玩笑?我們就是這樣運用自己的能力和想像力貪贓枉法,開足馬力禮讓、把別人的苦痛當成熱愛生活的內容嗎?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運用自己的能力和想像力,改變一下熱愛生活的方式、換一種禮讓的方式,讓生活變得更和諧?
讓饕餮、貪婪、懶惰、淫慾、嫉妒、暴怒和浮躁,都在青藏高原極致的風光中灰飛煙滅吧!
高原風光
列車到達格爾木火車站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那天,晚風極暢,車窗外,格爾木城區霓虹廣告光影流蕩,鱗次櫛比的萬家燈火陸續亮起,傍晚的天空大片大片地揮灑著薔薇或紺青的餘輝。火車再次啟動後,開出10餘公里,就是青藏鐵路(格薩段)的起點,對於我們來說,應該是這次藏地之行的終點。
我和楊景雲於2006年夏天、2007年夏天兩次從成都出發,乘汽車沿川藏線南線、北線一路輾轉,行程長達5000公里之多,山高谷深,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20餘座,到達拉薩;而後,從拉薩乘坐火車到此,最後回到成都,完成了兩次有意義的生命的輪迴、兩次有意義的成長過程。可以說,從我迷戀文字表達的某天起,就像一個固執的棋手,在點撥、在玩味、在撫摸那堆叫做成長的棋子。成長的過程有美的有不美的,有順利的有不順利的,有曲曲折折的也有平平淡淡的。
不知已經多長時間了,我們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在狹隘的空間裡忙於生計,無暇遠眺與深思,幾乎已淡忘了地球為何物。感謝這幾次旅行,把我從日常軌道粗魯地拽到地球面前,接受靈魂的拷問。平日裡總以為城市就是我們世界的全部,可豁然面對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面對青藏高原高低起伏的崇山峻嶺、雪域冰峰,頓悟到這才是真正的世界、具備原始美感的世界。世上本無仙境,是因為仙境全被青藏高原所佔有;世上本無神仙,是因為神仙全被青藏高原上的神山所徵用。
相比之下,燈紅酒綠的都市,不過是這粗糙的手掌上托出的一件偽裝的精緻禮物。
經常會有人跟我說,未必你都能瞭解、參透你筆下的人物。未必他們不會當悲卻喜、遇恨生愛……哪怕那人的原型就是你。我也經常為這樣的話感到鬱悶。動機失察、行為越軌,淨剩下策劃好的戲劇性、跟著現在的喜怒哀樂跑,到哪兒算哪……光是圖好看了,結果事後總排解不掉一個自問:原來是這樣嗎?
由此,我聯想到,與青藏高原相比,與地球的歷史相比,人類的歷史縱然自以為浩瀚,其實不過是瞬間——因為大地象徵著永恆。它在我的想像中,即表現為一顆怦然搏動的心臟,又表現為一雙緊閉的嘴唇,嚴守著心中的秘密。我開始理解地球為什麼沉默寡言、不喜不怒了。它的心中有著綿長曲折的秘密,它的秘密就是歲月的秘密。包含了繁榮、收穫、苦難、幸福、勞動和享受、因果與報應、欣賞與感悟、罪與罰、戰爭與和平……宇宙是由物質時間和物質空間構成的,地球是宇宙的一塊小小的平台,青藏高原則是地球上一個最佳的觀景台。它更是自然、歷史、現實、人類文明史最本質的載體。因為有了人類文明進程的歷史和過程,地球上的故事是可歌可泣的;因為有了青藏高原那不可替代的海拔高度,我們的自然故事才是風生水起的。想像著地球之歌,實踐著青藏高原之行,波瀾壯闊、風起雲湧,我們的心胸為之開闊,眼前浮現出一道千變萬化的地平線,那不正是我們心靈渴望攀登的制高點嗎?
因此,我們對於生命的正確理解應該是:年齡的蒼老,不限於時間流動的意義,而在於一顆躍動與否的心。
也許,現代的、忙碌的、容易失掉自我的社會,並不是我們生命過程中所追求的東西。我們的生命曾經滄海,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由此可見,珍惜那些平實、道德、單純的過去,珍惜那些感動、震撼、難忘的記憶,正是現代人類缺失的認識生命的要素。中國的入藏運動正是在這樣一個非常人文的大背景下展開的。它是一場人類壯舉,可謂波瀾壯闊,它不但推動了旅遊業的蓬勃發展,還為藏地的文化生活注入了新鮮的荷爾蒙,更為重要的是現代人通過入藏重新獲得了對自然的認知。
入藏而知佛、入藏而悟禪、入藏而知大美、入藏而有收穫,是步入夢中仙境的第一步,它像鋪滿待繪的織錦,馨香盈人。
火車駛過崑崙山口,左邊窗舷就出現了一座座連綿不絕白色的雪山——玉珠峰。
太陽從山巒跳出,停在玉珠峰頂,那裡明麗一片,雪峰便詩意濃濃。美麗的玉珠峰就像極為美麗的白衣少女,手挽著手摩肩接踵靜靜地站立在鐵路邊。在我簡單的意識裡,白衣少女是神是仙,是美的理念,不該由男人踐踏。可是當望見玉珠峰的時候,驀地生出一種衝動,去吻她一下,就吻一下,生命便會光華萬丈。儘管我是站在火車車廂裡,但是望著玉珠峰,仍會感到這種衝動的情緒在空氣中流動,慢慢地透過玻璃窗,從遠處飄來,最終包圍了我,令我神往——什麼時候能夠背著行囊、吱嘎吱嘎地踩著積雪,一步一步登上她?
玉珠峰是青藏線上一道亮麗的景觀,是登山愛好者的天堂。
玉珠峰終年積雪,雲霧繚繞,冰川縱橫、巍峨壯觀,是夏季裡能夠看到的雪山之一。
火車從美麗的玉珠峰前駛過,格爾木離我們越來越近。對於我們而言,藏地之旅已進入尾聲。
此行,在川藏線、在青藏線、在青藏高原、在廣袤而神奇的藏地,我所朝拜的都是超出我想像的自然美景和人文景觀——草原、湖泊、雪山、冰川;美輪美奐的宮殿、寺廟;還有博大情深的藏傳佛教文化。
藏地是個謎一般的奇跡,毫不誇張地說,天堂什麼樣,藏地就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