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窗裡面,回想著六年前深入可可西裡腹地采風的故事和每一個細節……
一天早上,他在草原上看到一隻肥碩的母藏羚羊,他平心靜氣,像平常射擊別的獵物一樣舉起手中的獵槍。就在這時,那隻母藏羚羊突然前蹄跪倒,渾身顫抖,眼淚刷地一下流出來……
2006、2007兩年之間,我和楊景雲兩次分別從川藏路北線和南線入藏,乘坐青藏線火車返回。每次都會見到闊別六年的可可西裡。
這次,又是莫扎特的無憂無慮、像春天一般的音樂,一直把我帶到氣溫在零下20℃、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區60%的可可西裡。而每當你身處可可西裡,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擁抱著你,那感覺極好。
火車駛入可可西裡無人區後,天色就暗了下來。遠處的山巒變得模糊起來。遠遠地,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依然佇立在茫茫可可西裡的一隅,門前的五星紅旗迎著風獵獵飄揚。坐在車窗裡面,回想著六年前深入可可西裡腹地采風的故事和每一個細節,而每一個回憶起的細節,都會在天路上飛揚。不知當年那些陪我們深入可可西裡的反盜獵公安戰士現在可好?他們想去北京看看的願望實現了沒有?當然,我也忘不了六年前那幾位同行者、那幾位用自己生命作賭為保護藏羚羊保護可可西裡自然生態作了一些貢獻的朋友們——劉宇軍、楊政、聶忠、老梁、扎西、小安……這些回憶宛如時間機器,越追溯就越清晰、越遙遠。
衷心希望他們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多多賺錢、多給身邊的孩子們講講可可西裡的故事,讓他們從小就瞭解一些人與自然應當和睦相處的知識,愛人生、愛他人、愛自然,為環保事業多作點力所能及的貢獻。
來可可西裡的人當中,一部分是以探險的方式、穿越或者深入一下這片巨大的無人區,體會一下生存的艱辛;而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來可可西裡,簡直成了他們的職業。他們冒著社會輿論的指責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和家庭分裂的風險,自己投資自己結伴而行自己對自己的行動負責,其目的無非為了藏羚羊、為了其他野生動物和無人區的自然生態保護,成全了關於高雅和社會責任感的實際內涵。相比之下,都市裡餐館的聚會顯得不怎麼高雅,一幫人一靠近餐桌就用語言耍流氓,你一個段子、我一個段子,一個比一個葷。大多數中國人不缺腦子、不缺運氣、也不缺力氣,就缺錢。而這幫常在餐桌上用語言耍流氓的傢伙卻不缺錢,不缺計謀,不缺運氣,就缺力氣。所以只好靠語言的淫蕩去幹女人。
正所謂:浮塵自營營,鐵骨自錚錚。
苟且自煞星,英雄自長纓。
夏天的山頂沒有多少覆雪,黑黝黝的山似乎缺少了一種高貴氣質。崑崙山腳下是巨大的可可西裡無人區,可可西裡山、大大小小的湖泊鋪陳開來,連綿不斷地伸向唐古拉山山脈、布喀達阪峰峰群。
可可西裡生存有不少大烏鴉,大烏鴉的嘴長長的、樣子怪怪的,它們多在威風凜凜的禿鷹或胡兀鷲身後,用冷靜而取巧、淒涼而盼望的目光盯著那些弱小的,比如藏羚羊、黃羊、鼠兔之類的野生動物。大烏鴉在等待著它們變成屍體後好去分一杯殘湯剩羹。禿鷹、胡兀鷲是可可西裡的坐山雕,它奸詐、冷酷、陰險、殘忍,只要是它盯上的目標,很難有誰能活下來。有時會在空中凝然不動,試圖頂著狂風、逆氣流而飛翔——它一定是發現了獵物。然而這會兒的可可西裡山依然是寧靜的,不會給人任何不祥之兆,只是輕描淡寫地發一股小小的野勁,使你覺得有一點緊張罷了。
在自然生物界中,人類與動物最早的關係是類與類之間幾乎完全平等的物種關係。但是,在類人猿變成了會使用工具和直立行走的人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物種的進化,人類這一物種超越了其他物種,他和其他物種之間的關係就不再是單純的無主次的物種關係了。人好像已從自然物種之中分化出來,成了整個動物世界的指揮者領導者控制者或者叫做對立面。
進入現代社會後,人類與動物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微妙,一方面人類為保護自己的生命必須去同侵襲他的動物搏鬥,另一方面人類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或者充實自己的精神生活,又不得不強調與動物和諧相處,無論是人與藏羚羊還是與華南虎,甚至於一隻小小的花蝴蝶,在地球這樣一個共同生存空間裡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聯繫。
我們到底是該站在動物的對立面,還是應該和動物們和諧共處,這是一個需要審慎思考又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
去過可可西裡的人都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在藏北高原上,有一位以打獵為生的獵手,幾十年的打獵生涯,練就了蓋世無雙的好槍法,只要是他舉起槍,從不會落空。一天早上,他在草原上看到一隻肥碩的母藏羚羊,他平心靜氣,像平常射擊別的獵物一樣舉起手中的獵槍。就在這時,那隻母藏羚羊突然前蹄跪倒,渾身顫抖,眼淚刷地一下流出來。老獵手被驚呆了,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神槍手」、「槍不虛抬」的虛榮心掩蓋了他的驚異,扣動了扳機。當他剖開母羊的肚子,他哽咽了、捶胸頓足、悔恨不已。原來,在母藏羚羊的腹中有一隻還有些生氣、馬上要出生的幼崽!
從此以後,老獵手扔掉手中的獵槍,藏北高原上再也沒見到他的身影。
這是一個傳奇故事,但我寧願相信它是真實的,至少說明我們人類還保有一點點憐憫、慈悲、善良之心。
在可可西裡或者其他一些動物世界裡,連吃飽的獅子對身邊的羚羊都打不起精神。
可可西裡是一個安詳、蘊滿性靈的世界:
月自明,
風自靜;
花自飄零,
江湖自平,
乾坤天自定。
於此,你找不到一點躁動和茫然。
它以恬靜之心擁抱著自然,生命的血脈,已外化其間了。
可可西裡的寒冷也是難以用文字表達的。它先是冷,繼而寒,再令你身心發顫,最後才把冰森的凍意佈滿你的心室擴散至全身。可可西裡冷起來連石頭都能凍裂,所以可可西裡連大塊兒點的石頭都不好找。
四下黑魆魆的,抬眼望去,偶爾一輛汽車從青藏公路駛過,它那失眠的燈光洩露了秘密,向茫茫海上高挑著的一盞孤燈,更加逼迫出夜的神秘與安靜。
奇怪!疲勞、辛苦、渾身難受的滋味就像一把能敲響某種共鳴之鐘的錘子,它可以讓你的精神振奮起來,忘卻疲勞、辛苦和難受。每次,在接近或觸摸可可西裡無人區的時候,越是覺得自己是將要崩潰的時候,也恰恰是這種時候,越能體會到那種精神上的愉悅。因為我心裡很明白,自己和可可西裡還有約會,不能垮!然後,回過頭去望已經走過的路,成就感即刻湧上心頭。看來,人類原本的性格就是被艱難困苦磨礪出來的,而現代文明的快速進程卻把人類的這一原本的性格逐漸磨去——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敢於或願意去體驗鞍馬勞頓的辛苦、幾近崩潰的邊緣、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懼以及生死攸關之際果斷做出決定的能力了。
不光是可可西裡,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謝絕別人關注的,它們留給外人的始終是一個謎。隱蔽構成的神秘一直是緊密相伴,讓人於狐疑之中帶著試圖解秘的牽掛,這好比沉浸於地下的疑團、青草覆蓋於上愈見歲月的交錯,忽一日赤裸裸地暴露於陽光之下,從那一刻起,懸念灰飛煙滅。可以說,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留戀,在於許多未知,它們總是以一種隱含內斂潛伏著,甚至永遠不可抵達。
一個精靈的世界,如阿里、可可西裡、唐古拉山、崗仁波齊、南迦巴瓦峰、珠峰……隱蔽的總要比敞開的多得多。
我們對於精彩世界的深情和嚮往,由暗中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