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魂 第4章 藏地·內地·我
    高原的紫外線像一把刀,撕裂著皮膚。

    深深地呼吸著藏地的空氣,甘冽而且厚重,像途經這裡的匆匆過客——堅定而且不歇足。

    腳巴山是川藏線上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海拔在4003米的腳巴山是林區,山上長滿了冷杉類喬木。

    7月16日中午時分,我們即將翻越腳巴山,蜿蜒陡峭的山路上,偶有騎摩托車入藏的驢友擦肩而過。

    「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是驢友們的真實寫照。在風馳電掣流星襲月的背後,卻是極為艱辛的苦難歷程;甚至於悲傷或者悲痛就在不遠處。即便這樣,各地驢友依然樂此不疲,一撥又一撥地,或隻身或三五人等組織起來,從祖國的四面八方向著藏地、向著神秘的青藏高原進發,使得中國偉大的入藏運動成為一場壯舉。由此,我們看到了那種人類終生尋找和為之奮鬥的境界——探索精神。

    中午11點35分,我們的車通過腳巴山口。

    進入腳巴山後,草原似乎離我們遠了很多。我們沉浸在轟轟隆隆的車輪與路面發出的摩擦聲裡。

    這一帶山區雖說是林區,可公路兩旁視野盡頭卻是荒蕪貧瘠的山巒。或許原始森林躲在深山,不願見人吧。

    此時的川藏線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乾枯蒼涼,車後蕩起的黃土久久不能消散,在這座山的路上,還可以看到另一座山腰公路上的塵土。時間彷彿在路上永遠凝固,而只是在山澗下面的激流裡流失。五六小時裡,車子在一個巨大的「回」字形山谷裡疾駛,感覺似乎跑了很久,但仍在這個「回」字裡盤旋。這裡似乎沒有什麼起點與終點,只有此時此刻。此時此刻的我們,正在感覺和觸摸著路的漫長與人的無奈。對於進藏的人來說,路的漫長或許只是一個粗略的概念,它的神秘並沒完全展開。

    從盤旋而上的公路朝瀾滄江大峽谷望下去,讓人頓生畏懼心。公路下面幾乎是垂直的,幾百近千米的垂直高度令人眼暈。谷底湍急的江水翻著白色泡沫咆哮著,奔騰不息,從一些巨大的岩石縫隙中穿過,像能夠刺穿石頭的利刃。有的時候,刺眼的陽光正好斜射在江水上,使得水流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層碎金。如果說是雄奇的山脈架起了青藏高原的骨骼,這些奔騰不息的江河就是青藏高原的血脈,它們日夜流淌,為高原注入了生命的活力,為高原帶來了勃勃生機。因而它們又是高原的精靈、高原的生命。

    轟然君臨,大浪淘天,張揚著生命的熱血漩渦,凝聚萬物的情感,縱然天宮神仙樂曲齊奏,也無法不聞聽你一聲怒吼。撕裂沉積的岩層,在波濤的撞擊中,繁衍生命的永恆!

    山和水呵

    造物生靈的靈魂

    八千里路雲和月

    足跡留在岸頭

    這時,太陽似乎也變得有些失態,放射出比平常高若干倍的熱能,我們每個人的身上佈滿塵土和汗水,又把臉上的塵土劃出一縷一縷汗痕。

    高原的紫外線像一把刀,撕裂著皮膚。長時間的日曬,粗糙不堪,灰塵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在臉頰上劃出一道道枯竭的河床。

    深深地呼吸著藏地的空氣,甘冽而且厚重,像生活在這裡的頑強民族——堅毅而且忍耐;像途經這裡的匆匆過客——堅定而且不歇足;像這裡巍峨的山峰——恬靜而且永恆。

    到處可以看見怪石嶙峋的景色,峭壁林立,如銳齒啃咬長空,把藍天撕成碎片。這片嚴酷、乾枯和可惡的貧瘠山地似乎是在嘲笑我們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同時,它也讓我們明白了什麼叫做不可抗拒。

    天空逐漸暗下去,像一口煮肉的大鍋扣在頭上,整條道路浸透在失去光芒的暮色中。

    幾個小時後,我們終於從那個「回」字形裡脫出身,此時已經偏離瀾滄江大峽谷40分鐘左右。在一個更為漫長的「蛇」形的山谷中艱難地行駛著,時速僅10公里。前面望不見路的盡頭,後面看到的只是巨大的荒原。山巒疊嶂,峰迴路轉,山頂上那些溝溝槽槽簡直像是被開水燙傷了一般,痛而不見其痛狀、苦而不見其哭訴、荒而不見其悲傷,冷酷卻坦蕩著。

    有哲人說,生命的核心就是一座巨大的荒原。

    難道我們就已經來到了自己生命的核心?

    讀山其實也就是在讀自然本原。而我在讀了青藏高原上一些大山後,能否擯棄人的軟弱而獨取山的冷酷與坦蕩?

    腳巴山上的路都是傍著山鑿出來的,一側是幾乎看不到底的峽谷激流,另一側是高峭的巖壁,巖壁上的滾石隨時都有可能崩塌下來阻塞路面,行駛在這路上,不由你的心不緊巴巴地。從個人安危想到家人的擔憂、從生命的存在意義想到失去生命的意義、從什麼都想到乾脆什麼都不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生死之間誰能料——由它去!

    在經歷了彷徨、失望和離奇的艱辛,我終於一次次發現了它,它卻一直就與我同在——那就是這種與原始自然和它派生出來的情感割不斷的神密聯繫和獨特的理解。

    終日坐在汽車裡蜷縮著身體的我和同行者,需要放開胸懷、透透氣,需要自己給自己一點寬鬆一點自由、一片陽光一個疏解。

    汽車開始沿著盤山公路在腳巴山的山腰蜿蜒而下。

    山澗,翻滾著白色浪花的江水奔湧而下。由於還不到雨季,這一帶的江水看起來沒有剛才那一段那樣咆哮、那樣湍急。腳巴山是林區,山上長滿了冷杉類喬木,高聳入雲、枝葉繁茂。植被呈垂直分佈,層次分明。谷地生長著半常綠闊葉林,西藏柏木為主的針葉林則高高聳立於山脊。可見,四川的「天然林保護工程」實施以來,取得了巨大的成績。當車子急轉直下,快觸及谷底時,公路突然來了個急轉彎。倏然間,公路已把汽車拋向這座山的背後。

    崇山峻嶺間稀稀有一片青灰色的苔原,凝固著幾千幾萬年洪荒的冰冷。除此之外,谷底沒有綠樹也沒有野草。是生命從未降臨過這裡,還是萌生後又被粗暴地扼殺?

    而這條奔騰的江水最終在一座險峰處向別的方向流去。峽谷變得越來越深沉,公路也不得不沿著崎嶇的河谷向前延伸。有時公路有很長一段蜿蜒曲折,跨過石橋、穿過陡峭的峽谷。湍急的河流鑿刻著怪石嶙峋的山體。車子時速達60公里。這裡的道路十分狹窄,似乎是由無數個死角和急轉彎構成的。這時我發現,藏族的司機個個駕車技術嫻熟,神情也十分鎮定,當我們因為一個急彎或一個大坑而驚呼的時候,他們幾乎面無表情,嫻熟地控制著油門和剎車,並非常迅速地調整擋位。

    這時,天空中翻轉出一團猩紅色的濃雲,氣溫驟然升高,躲在山峰背後的太陽的輻射烙烤著苔原,公路上的碎石因灼熱而炸裂,而公路下面的苔原依然寒氣逼人。

    行進在川藏線上,需要你慢慢去領略。它的品道像茶,好茶需要品,像品味流逝的歲月;品茶是一種娓娓道來、流年似水的感覺。川藏線上所有的景物風光,都具有歲月感、滄桑感和誘惑感。甚至是那些世態炎涼、愛恨情仇,都可以在它那裡找到一些註腳。

    窗外車聲如訴山野滿綠

    我能看見雨中遠方的犛牛群

    車的後方是漸行漸遠的康定

    雨聲飄落的歌聲

    翻過里程碑的頁碼

    我們隔著車窗玻璃冰涼的感覺

    在路途交換著

    高原的笑容

    於窗內窗外不同的世界

    既然打開了

    川藏線這本書

    就應該去認真閱讀

    雖萬千況味

    卻時時湧動我們的心頭

    每次讀完

    這4000公里連成的一章

    抬頭遠望

    常常感動和著遐想

    總是書中精彩的誘惑

    不由牽動我們的手指

    又把新的一頁

    打開

    享受雨中草原綠色的心悸

    回味那漸行漸遠的

    N座山峰N條河流

    此刻

    我站在終點還是起點?

    看山的姿態變幻

    觀雪和雨的交替演繹

    我知道

    在里程碑面前

    無法左右路的遠近

    只好

    像鳥兒一樣把信交給風

    別無他求

    也可能是我被如此景觀所沉醉,也可能是我的野心裡天生具有自然純真的本性,愈看愈加覺得川藏線的空曠,愈加使我迷濛著,以為天地間獨獨剩下了我一人。

    不,應該說我沒有了。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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