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了整整一百年。一百年前的這個時節,當政者有感於中國的積弱,為改變國運而試圖變革,於是有了著名的百日維新。那次的變政是失敗了,所有的新政措施均告流產,惟獨京師大學堂卻奇跡般地被保留下來。這個站立在志士仁人血跡斑斑的廢墟之上的倖存者,是中國艱難時世的見證人。從那時起,北京大學的學子就以憂患之心審視著這片災難深重的黃土地。
北大人是入世的,他們讀書思考,卻始終不曾須臾脫離中國的歷史和現實。他們堅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作為知識者,他們有一種能力,可以把現世關懷和焦慮轉化而為文化和學術的革新和建設。「五四」新文化運動即是一例,那時北大師生為抗議喪權辱國的怒吼有如雷電,但最終轉化而為新文化和新文學的劃時代的變革,卻更為顯示出北大人的膽識和才智。當日新文化革命的前驅者中,北大師生齊刷刷站成了雄壯的隊列。而《新青年》和《新潮》這兩面飄揚在中國上空的嶄新的文化旗幟,依然為北大師生所高舉。
這一百年風雨交加,有各種各樣的戰亂和流離,有各種各樣的挫折和災苦,也有各種各樣的希望和追求。北大人在風雨際會中屹然自立,經過數代學者前赴後繼的堅持和奮鬥,北大在中國文化和學術的繼往開來中形成了有異於人的獨立的精神品格。
在科學、民主兩大旗幟下集聚的北大人,沐浴著新世紀的陽光,形成了既繼承中國古老文明、又批判和剔除其封建毒素,吸納域外文明、特別是現代文明的學術品質。北大絕不偏狹,它貫通中西,涵容百家,表現出它的大胸襟和大氣度。但北大又絕不中庸,它在包羅萬象中有它的抉擇和堅持。
北大誠然是古老,而古老並不意味著墨守陳規。歷史的久遠使它有深厚的沉積,而求穩平庸則有背於這所大學的常性。在歷史和現實的風雲際會中,北大總是站在前列。它堅定,但又時發驚世駭俗的聲音。為了維護學術民主、思想自由,北大人從來都表現出驚人的堅定。北大是博大精深,但北大從來不缺乏奇思異想,那些充滿想像力和首創性的新銳之氣,往往更能表現這裡獨有的精神魅力。
北大有深厚的傳統,但北大更是現代和當代的。北大的神經總是敏銳的撲捉著現世的悲歡和憂樂。它總是站在時代的前頭,它的思考和呼喊往往概括著時代的精神、體現著社會的脈搏。鮮活的現代精神,如一道長流水,滋潤著北大人的心田。每一個「現代」和「當代」的北大,匯聚而為「歷史」的北大。要是沒有這一切,北大就要窒息、衰竭,那就要真的老了!很難想像,要是北大只以保古為榮,死抱住「國粹」不放,而漠視新思想、新知識的吸收和拓展,那麼,不僅沒有北大的明天,恐怕連今天也難以維持。
1998年2月6日於北京大學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