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 第45章 第十八章 (3)
    她是懷著複雜的心情來送花籃的,所以見到齊立言的時候臉上有些尷尬,齊立言倒顯得相當大度,接過花籃,他連聲說:「謝謝!謝謝!我們現在都是宏盛廣場的商戶,往後相互照應點,你得照顧照顧我的生意。」張慧婷哪裡能照顧他什麼生意,一個小商店還是人家的,她不過是一個打工的,見齊立言如此客氣和熱情,她就順著齊立言的話說:「相互照顧吧,你這大酒樓煙酒需求量很大,還得望你照顧我呢。」她挨近齊立言身邊,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立言,我真心祝賀你!」齊立言笑了笑說聲謝謝,王韻玲走了過來,見到表姐,她興奮地拉著張慧婷的手說:「你能來,真讓我高興,中午吃什麼,五大菜館隨你挑,到時候我給你敬酒去!」張慧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她心裡很亂,說話也就跟著亂了:「韻玲,還是你厲害,什麼時候喝你喜酒呀?」這話似乎在為自己這麼多年無依無靠尋找一個落難的同伴,可王韻玲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本來打算把結婚典禮和開業典禮放在一起辦的,可開業的事太多,等等吧,不會太久的。你呢?」張慧婷一臉灰暗,沒說話。她的目光盯住了天空的彩色氣球,她感覺到自己的未來就像是懸在空中的氣球,一個針尖的觸碰足以毀掉氣球的一生。

    孫玉甫是一個人來的,他停下自己的車,然後走過來跟齊立言道喜祝賀,他是商界嘉賓,酒樓未來的潛在客戶,所以是不需要帶什麼禮物的。「齊老闆,你可是在柳陽揮出了一個大手筆,佩服,佩服!」齊立言心裡毫無被奪妻的敵意,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到酒樓來的沒有仇人也沒有親人,只有客人,所以他很謙和禮貌地說:「謝謝孫總,還望今後多多捧場,我們這裡五大菜系,絕對正宗!」

    耿爺沒來,但快船幫老四何斌到場了,何斌一直想跟齊立言攀上兄弟,他一再說齊立言那麼有學問,拜個兄弟日後臉上有光,可齊立言總是不買他的賬,不過何斌這人倒是很仗義,齊立言讓他出面請耿爺,他真的就去請了,可他帶來的消息卻是,耿爺身體不舒服,不便出場,他讓我帶信向你表示祝賀。其實何斌稟報齊立言有請耿爺時,耿爺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然後揮揮手讓他出去。何斌知道,一般商界開業,請耿爺出場,不先送一兩萬紅包,耿爺是不會來的,這等於是將來投靠耿爺買的一張門票。當年快餐店不收他保護費,現在開大酒樓,順便帶個口信就想請到耿爺,太不懂規矩。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對耿爺的態度問題,何斌不說,齊立言當然也不知道箇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人太多,齊立言像招呼所有來客一樣自豪地招呼何斌說:「五大菜館,隨你挑,請進去吧!」

    十二點零八分,酒樓裡人聲鼎沸,笑語喧天,所有來賓都被這豪華而氣派的酒樓震住了,今天的一千多賓客真的就像進入了超市,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的菜館,跟超市不同的是,超市自由選擇要付錢,今天自由吃喝卻不要付一分錢。酒桌上,人們說得最多的話是:「名不虛傳,真的像是坐在航空母艦裡吃飯。」其次就是:「正宗,絕對的正宗,齊家老三不愧是酒樓名門之後!」

    齊氏一家人在粵菜館208包廂就座,齊立功起初不想來,他對老三挖走天德樓大廚丁仁寶的事火冒三丈,而且光復大酒樓就開在離天德酒樓不到一里路的黃金地段,其來勢洶洶,大有踏平柳陽酒樓的架勢。齊立功準備揪住齊立言到老爺子那裡論理,趙蓮英說算了,老爺子一貫向著老三,你要是沒本事跟老三競爭,關門算了,省得老鼠夾在風箱裡兩頭受氣。齊立德也勸齊立功不要捅到老爺子那裡去,免得老爺子氣出病來,當年不讓老三用天德樓招牌,老爺子躺倒了好幾天,不要因為弟兄們之間的一些隔閡,讓老爺子鬧出人命來。維揚菜廚師多得是,再聘一個不就得了。齊立功不是因為走了一個廚師而惱火,他是覺得齊立言存心跟他過不去,當初策反王韻玲集體叛逃,如今又暗中撬走了丁仁寶,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遲早一天要栽在老三手裡。老三光復大酒樓一開,他已經從暗中跳到了前台,成了自己的一個公開的對手,一個強敵。看著裝修豪華、風格獨特且容納了五大菜館的酒樓,齊立功心裡一陣陣發麻,像是被掏空了五臟六腑一樣。

    齊立言和王韻玲端著高腳玻璃酒杯樓上樓下挨桌敬酒,想起老爺子七十歲生日那天,大哥齊立功像是對待一個空煙盒一樣將他晾在一邊,不到五年,風水就轉過來了,他成了柳陽餐飲航母的舵手和主人,柳陽餐飲第一樓的稱號從今天起就再也不會有人說是天德酒樓了,他相信今天的來賓就是喝醉了酒也不會把柳陽第一樓弄錯的,這個念頭在大腦裡像是閃電一樣瞬息就閃過去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把天德樓作為對手,齊立功在他眼裡現在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小魚,不足以做成一道菜。王韻玲穿一身粉紅色的職業裝,白襯衫配上藍領帶,款款有型地跟隨著齊立言到每一桌去敬酒,齊立言在對各位來賓表示感謝並請以後多關照之前,都要先介紹王韻玲:「這是光復大酒樓的副總經理王韻玲,酒樓的創始人之一。」

    張慧婷在一樓維揚菜館的大廳就座,身邊沒有孫玉甫,齊立言以為是不讓自己受刺激才這麼做的,所以竟有些感動,他並沒想到張慧婷和孫玉甫在沒有未來的尷尬中根本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所以當張慧婷看到齊立言和王韻玲神采飛揚地挨桌敬酒的時候,她的胃裡懷孕反應一樣酸得翻江倒海,此刻她有些後悔了,自己不該來這裡自討沒趣。

    可當齊立言和王韻玲走到這一桌敬酒時,她還是努力做出一種平靜的表情,齊立言介紹王韻玲是酒樓的副總經理,這讓張慧婷心裡好受了許多,要是當著一桌客人的面介紹王韻玲是自己的未婚妻,那無疑就等於順便介紹了張慧婷是他前妻,等於是在這個場合公開宣佈她是瞎了眼睛的女人,怎麼能跟齊立言離婚呢?張慧婷站起來在跟齊立言碰杯時,酒杯在手裡晃了一下,她很彆扭地說了一句:「祝賀你,齊總!」齊立言用應付一千多人的相同禮節應付地回答道:「謝謝!」王韻玲走到張慧婷身邊,很親熱地跟表姐碰了一杯:「反正我們靠得近,以後有空的話,常過來坐坐!」這是客氣話,也像是安慰一個受傷的戰俘一樣充滿了同情與悲憫的意味。張慧婷說話時語言很不得體,本來一句客套話,她卻當了真地回答說:「店裡人手少,走不開。」王韻玲笑了笑,她並沒有對自己說話的下文有絲毫的期待,是屬於那些說了就忘的閒話。

    王千與鍾民副市長和市委市政府辦公廳的來賓在徽菜館的「蓮花廳」,他們坐定後大部分時間對胡適一品鍋、臭鱖魚、毛豆腐進行分析論證、玩味推敲,當齊立言和王韻玲進來敬酒的時候,鍾副市長的第一句話就是:「齊總,你為柳陽立下大功了,正宗的徽菜引進來了,比我在皖南吃的還要地道,當年胡雪巖、胡適、黃賓虹這些徽州名流們把徽菜帶到了全國,但就是沒帶到柳陽來,味道好極了!我剛才跟辦公廳說了,以後接待北京和省裡的領導定點就在光復大酒樓徽菜館。」齊立言聽了鍾副市長的誇獎,心裡沒喝酒卻醉了:「謝謝領導誇獎。吃膩了徽菜,還可以去川菜館、粵菜館、維揚菜館、杭幫菜館嘗一嘗正宗的手藝。」徽菜館的主廚汪嘯林是徽廚後代,是從屯溪一家五星級酒店來應聘的,齊立言說汪嘯林在屯溪的工資只有三千多塊,光復樓開出的六千塊月薪讓他毫不猶豫地捲起鋪蓋來了,汪嘯林還拍著胸口說,如果徽州人來吃說是不像正宗的徽菜,他立馬滾蛋。

    當齊立言把徽菜館主廚隆重推出後,眾人都說齊立言抓住了開酒樓的核心價值,有眼光,有見識。王千聽到各位表揚齊立言,就如同表揚自己一樣高興,他於是趁熱推銷齊立言:「齊總原先是市農機廠的工程師,他發明的單株水稻插秧機還獲過市裡科技進步三等獎,下崗後當過澡堂裡的搓澡工,收過破爛,開過快餐店,最終子承父業,開酒樓獨闢蹊徑,橫空出世。」桌上的政府官員們全都愣住了,他們還沒等齊立言敬酒,紛紛站起來反客為主,給齊立言敬酒:「真了不起,下崗自主創業,既減輕了國家負擔,又提供了大批就業崗位。來,敬你一杯!」齊立言成了眾星捧月的英雄,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多年來一直孜孜追求的那種人生效應和生命感覺。鍾副市長對市委辦公廳主任說:「劉主任,你跟市委宣傳部張部長說一下,請電視台、報社、電台聯合做一個專訪,這樣的下崗創業的典型就在身邊,怎麼能不宣傳呢?」劉主任說下午就回去落實,鍾副市長說:「明天就要見報、見圖、見聲!」

    最後來到粵菜館208包廂給齊家父兄親戚們敬酒的時候,齊立言已經站不穩腳步了,他堅持要給每人敬一杯白酒,老爺子說不用了,集體敬一杯就行了,齊立言醉眼惺忪地說:「不行,這麼多年,我在這個家裡連個螞蟻都不算,這回總算輪到我也能請客吃飯,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喝酒了!」

    要是在往日,齊立功會毫不客氣地奚落老三一番,可今天站在老三的地盤上,站在這個咄咄逼人的酒樓裡,他不得不忍住內心的怒火,站起身來跟老三喝了一杯,可齊立言還要跟齊立功喝第二杯,齊立功不幹了,齊立言指著他的鼻子說:「大哥,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還把我當做一個小癟三,是不是?你以為我真的就是你說的一個窩囊廢是不是?這酒樓開起來了,中國第一家餐飲超市,柳陽餐飲的超級航母,你跟它的老闆喝酒,丟你的人了?」

    齊立功終於忍無可忍地扔掉了手中的筷子:「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今天,你當著老爺子面說清楚,你挖我的人,拆我的台,撬走了我的大廚丁仁寶,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你安的什麼心?」

    老爺子被這場面嚇懵了,他劇烈地咳嗽著,然後捂著胸口將兄弟倆各打五十大板:「都給我閉嘴,開業大喜的日子,你們唇齒交惡,兄弟反目,成何體統!」

    齊立德和王韻玲將齊立言往包廂外面拉,齊立言嘴裡還在唸唸有詞:「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老爸,我齊立言何罪之有?」他的身上灑滿了酒水。

    齊立言被拉出去後,屋內突然間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人說話,也不知說什麼話。老爺子氣喘得厲害,他喝了一口水,問齊立功:「你所說的可是事實?」

    齊立功很委屈地說:「怎麼不是事實,今天他這裡的維揚菜都是丁仁寶做的,他用高價誘惑見利忘義的丁仁寶變節,我的酒樓這麼多天一直沒有大廚,只能靠他的幫手往前頂,菜品質量和生意一落千丈,爸,你看老三這個架勢,一旦生意做起來了,還不把我活活給撕碎了嚥下去。這些年,我雖然對老三很苛刻,不都是指望他好嗎,他要不是我兄弟,我操那份閒心幹嗎呢?可他把我當做仇人,不只是想把我壓下去,還想把我毀了。」

    趙蓮英聽著齊立功這番訴說,竟然失聲大哭起來,她埋怨著齊立功說:「我早就跟你說過,老三的事你不要多操心,可你就是不聽,非要說自己是家裡老大,要多做一些。你幫他找到了工作他不去,讓他去酒樓上班他就挖牆腳,關進拘留所到處求人不讓他坐牢,可到頭來你就落了這麼個下場?」

    劉玉萍拿起餐巾紙給趙蓮英擦淚水,她輕輕拍著趙蓮英顫抖的雙肩,安慰著說:「老三可能有些誤解,改天讓爸將弟兄三個召集起來溝通溝通,都是一娘所生的自家弟兄,沒有什麼說不通的。」

    今天的酒肉是齊立言的,可桌上感情立場卻明顯倒向了齊立功一方,老爺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得意忘形,玩物喪志,勾心鬥角,君子不為也!」齊家人第一次明確感覺到老爺子這話說的是齊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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