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立言坐下來,將光復大酒樓的經營思路和經營定位的獨特性全盤托出,王千聽著聽著眼睛就亮了起來,他坐直了身子,全神貫注,生怕漏聽了一個標點符號,他被齊立言匠心獨具的策劃與想像力驚呆了。齊立言省略了自己的野心,重點闡釋了酒樓的策劃,他說中國餐飲文化極其豐富,但中國的酒樓卻相當單調,柳陽城裡的酒樓主要以維揚菜、杭幫菜為主,雖然他們也做中國八大菜系中的川菜、粵菜、徽菜等,但不專業、不正宗,其他的一些小酒館雖然打出了川菜館、粵菜館、徽菜館的招牌,可掛羊頭賣狗肉,什麼菜都做,很不地道,而且地點還很分散,顧客無法在同一個酒樓自由選擇各種菜系精品。
中國餐飲在中國就沒有一家超市規模的旗艦式酒樓,他要開一家正宗的、專業的、容納了中國餐飲主流菜系的中式酒樓,一萬二千平方米的佈局為,一樓維揚菜館、二樓杭幫菜館、三樓粵菜館、四樓川菜館、五樓徽菜館,六樓是辦公室、庫房、員工宿舍。酒樓同時可容納一千六百人就餐,門前固定停車位就有三百個,每個菜館按菜系所在地域特色進行裝修,廚師一律聘請菜系所在地有經驗的專業特一級大廚主勺。光復大酒樓定位於「中國第一家餐飲超市,餐飲第一流菜系經典」,宣傳廣告以此推出,最終實現光復品牌走向全國,衝向世界,酒樓要開到北京、上海、廣州、紐約、巴黎和東京去。齊立言準確無誤地看到了王千和雪梅的臉上的驚喜和震撼,於是就進一步煽動說:「王行長,我從來不按常規思路做事,更不會重複別人的思路,我的快餐店不僅飯菜口味好,連溫度、色形都有講究,加上我的價格優勢,所以三年多時間裡,柳林大街一帶沒有一家小餐館能跟我叫板。出其不意、出人意料是我的一貫的做事風格。按照論證報告中的論證,光復大酒樓是柳陽餐飲的超級航母,年營業額一千六百萬,淨利潤在四百萬左右,五百萬貸款,如果做得好的話,一年就可還清。」
王千看上去比齊立言還要激動,他拍了一下茶几說:「貸給你四百八十萬,就這麼定了,我這當行長的破一回例。明天你帶著營業執照、經營許可證到行裡找我。」齊立言握住王千的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王行長,我要是做不好的話,我願以死謝罪!」
走出王千的豪華公寓,春天溫暖的風如同女人溫柔的手在撫摸著他緊張而乾燥的臉,他一身輕鬆,在經過小區大門口時,情不自禁地蹦了一下,門口幾年前就熟悉的保安很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收破爛的,發財了?這麼高興!」
齊立言甩過去一支煙,說道:「是的,我發財了!」
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叫了幾聲,打開一看,是天德酒樓大廚丁仁寶發來的一條信息,信息上是一個有關窮人與富人的段子:「養豬的是窮人,養狗的是富人;做菜的是窮人,吃菜的是富人;種稻的是窮人,種草的是富人;想找老婆的是窮人,想找情人的是富人;吃家禽的是窮人,吃野獸的是富人;欠個人錢的是窮人,欠國家錢的是富人。」齊立言看了後,會心一笑,從明天開始,他就是一個欠國家錢的富人了。
這是一次賭博,這一年春天,他是柳陽城裡最大的一個賭徒。
齊立言在電台和報紙發佈了在成都、屯溪、杭州、廣州招聘特一級川菜、徽菜、杭幫菜廚師的廣告,月薪六千塊錢,一個月之內六十多位廚師打電話應聘。齊立言和王韻玲挑選了六位到柳陽面試,最終聘用了三位掌勺十年之上身懷絕技的主廚,每位主廚配五名助手,其中一位令齊立言和王韻玲都很滿意的川菜大廚陳全從成都拐了一位長得像蔡依林一樣漂亮的川妹子小玉私奔到柳陽,王韻玲對齊立言說不能聘,陳全老婆也許在家裡到處在找他呢,齊立言說有什麼不能聘的,聘一個,搭一雙,這川妹子長得太漂亮了,讓她做迎賓小姐,還不讓客人花了眼。
王韻玲說:「我的齊總,請你為另一個受了傷害的女人想一想,她在自己的丈夫跟情人私奔後是什麼樣的心情?」忙得焦頭爛額的齊立言沒時間考慮自己的說話是否合乎分寸,他脫口而出:「我們是在為自己開酒樓,不是為陳全老婆開酒樓。這麼多的貸款頭割下來都還不起!」王韻玲也有些想不通,她第一次責問齊立言:「難道為了開酒樓就可以不擇手段了?你想過沒有,當初你滿世界打傳呼也找不到我表姐是什麼心情?」齊立言心裡很煩,不願跟她討論這些酒樓之外的事情,於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聽你的,還是聽我的?」王韻玲不說話了,她想這一段日子齊立言確實夠累的,往床上一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男女之事也已很久沒有體會過了。於是王韻玲就去忙著為服務員量體做服裝去了。
開快餐店雖然忙,可工作沒有那麼複雜,王韻玲跟齊立言在一起創辦快餐店,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人往一個床上躺,三年多來可謂是珠聯璧合魚水相諧,可自從開酒樓以來,千頭萬緒,雜亂如麻,王韻玲總算領略到了齊立言的固執和極端。維揚菜館的主廚定的是天德酒樓擅自跳槽過來的丁仁寶,王韻玲說:「我們還不如到揚州去另外招聘一個,丁仁寶是你大哥酒樓的主廚,而且天德主打的就是維揚菜,你不徵求一下齊總的意見就聘他,這不是拆他的台嗎?」齊立言板起臉說:「現在我是齊總,不要把名稱叫錯了。
我跟你說,人才流動很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我去挖丁仁寶的,他主動要來的,我去跟齊立功說什麼?你當初辭職跟我干,不也是沒徵求齊立功同意嗎?」王韻玲發覺齊立言為了這個酒樓簡直有些喪心病狂了,開業那一天,齊立功發出的請柬除了全市各重要機關、企事業單位、荷葉街街坊、親朋好友,甚至連孫玉甫、張慧婷以及張慧婷的父母也送去了請柬,讓王韻玲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費盡周折聯繫上快船幫老四何斌,讓他出面請快船幫老大耿爺屆時來酒樓捧場,王韻玲在齊立言那間油漆味很重的辦公室裡問齊立言:「你請孫玉甫、張慧婷以及她父母是出於禮節,還是出於示威和報復?快船幫是什麼人,江湖黑道,為人不齒,當初你要跟他們拚命,現在你怎麼要請他們來捧場?」齊立言表情凝重地抽著煙,眼鏡片後面閃出一道寒光:「你究竟是我的助手,還是我的上司?現在忙得人都喘不過氣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無聊的話。我現在是酒樓的老總,在我這酒樓裡沒有仇人,也沒有親人,有的只是客人。
孫玉甫怎麼了,他往後要到我這裡吃飯,我能不接待嗎?快船幫踩一腳,柳陽地動山搖,何斌主動要結交於我,我有必要跟這樣的人樹敵嗎?耿天祥即使不來,但我信帶到了,我給了他面子,往後總不會跟我過不去吧?」王韻玲發現齊立言變得太快了,換了一個世紀就換了一個人,但願是開業前的亢奮和緊張壓得他肝火過旺,言行失度。王韻玲每當這個時候,她就順從地說:「我是你的助手,我聽你的。不過,你要允許我對許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怎麼說我還是一個副總嘛。」齊立言於是又軟下口氣,走過來抓住她的手,很動情地說:「韻玲,最近我壓力大,脾氣不好,你不要跟我計較,沒有你,哪有我的今天。事情就這麼定了,好不好?說真的,我要不是背這麼多債務,怕連累你,我真想把開業典禮和我們的結婚典禮放在一起舉行,可我能負擔得起債務,卻負擔不起你一頭栽進一樁缺少安全感的婚姻裡。」王韻玲被齊立言動之以情的安慰抹平了心裡的塊壘,她忍著淚水點點頭表示同意。走出齊立言的辦公室,王韻玲覺得齊立言不是脾氣不好,而是他的念頭不好,往深處想,她不禁打了一寒顫。
這一年的五月十八日,光復大酒樓開業大典匯聚了一千二百多來賓。王千利用他的影響力和關係網將市委、市政府辦公廳、局辦機關的頭頭腦腦們全都邀請到場,就連市政府鍾民副市長都到場祝賀,王千出人意料地這麼做顯然是要堅定齊立言的信心,是要為自己擅自貸出的四百八十萬巨款增加保險係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壓力比齊立言更大,一旦酒樓做砸了,齊立言背上的是債務,而他背上的就是瀆職罪。市裡各機關單位、廠礦企業的頭頭腦腦們已經被柳陽城毫無新意的菜餚吃得胃口麻木,他們希望飯局的苦惱在新開的光復大酒樓裡得到釋放。
十一點十八分,開業典禮正式開始,鞭炮齊鳴、鼓樂震天,宏盛廣場前看熱鬧的就有三四千人,一串串彩色氣球騰空而起,天空突然就變得五彩繽紛。齊立言穿了一套嶄新的西裝,戴一副金邊眼鏡,摩絲定型的頭髮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腦袋的輪廓和商界精英的派頭,只是繫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紅色的領帶像一條繩索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不停地跟基本上都不認識的來賓握手打招呼,彬彬有禮地接受著來賓們的恭維和祝賀。齊老爺子刮淨了臉上的胡茬,上身穿著一件中式對襟襯褂,腳上是一雙老北京布鞋,看上去像是從解放前來的一位客人,他主要是在接待荷葉街的街坊和遠道而來的親戚。他們都恭維老爺子教子有方,將門出虎子,臥龍呈天祥,老爺子則謙虛地說著「豈敢,豈敢」之類的客套話。這種場合說話的真實性並不重要,圖的是個吉利,所以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會當真。
張慧婷的父母收到了請柬,但他們沒來,他們從晚報上看到了「柳陽餐飲超級航母」光復大酒樓總經理齊立言在一個整版上氣吞山河的開業宣言,六層大酒樓自信而又傲慢地矗立在版面的核心位置,彷彿在發出「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挑戰。老兩口看了看廣告,又看了看請柬上「恭請張奎元先生、周麗鳳女士大駕光臨光復大酒樓開業慶典總經理齊立言」的字樣,他們誰都沒說一句話,然後把臉轉向有陽光的方向,繼續曬太陽,春天的陽光很暖和。
張慧婷來了,她送來了一個花籃,花籃的緞帶上寫著「祝賀光復大酒樓隆重開業」,落款為「金誠煙酒商店」。張慧婷現在是玉甫商貿公司下屬的金誠煙酒商店經理,店面租用了宏盛廣場南側一間三十多平方門面。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在跟孫玉甫吵了一晚上後,她就出來自食其力了。商店在廣場沒建之前就開在這附近,廣場建成後孫玉甫第一時間租了一間鋪子,幾大商業街的交匯處,生意一直不錯,張慧婷現在每月拿一千二百塊錢工資,至於跟孫玉甫結婚的事,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人是經不起推敲的,時至今日,她才真正讀懂了孫玉甫的內心,孫玉甫愛她只是一個成功男人為了圓初戀的美夢。
不能說孫玉甫對她不好,或者說一點愛都沒有,但這種愛是摻雜了許多陰暗的慾望和自私的動機,像一盆大雜燴,吃起來味道不錯,但鹹、辣、鮮、香混為一談,很不純粹,現在如果張慧婷不提結婚的事,孫玉甫絕口不提一個字,張慧婷無法容忍自己像個乞丐一樣去乞求一樁婚姻,如果孫玉甫不去湖光大廈,張慧婷也絕不會主動求他去,去了兩人也就公事公辦一樣地做一次愛,簡單得如同吃飯、喝茶一樣平常,好幾次張慧婷要搬走,可孫玉甫不答應,說你這不是讓我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嗎,張慧婷本想說我需要的是一個家庭而不是一處房子,可她也已經疲倦了,懶得說,也就不說了。齊立言派人給張慧婷送請柬時,她很猶豫,這個被她視為無能的男人如今在柳陽以捨我其誰的意志和氣魄閃亮登場了,她的心裡有些酸楚,她覺得過去的那幾年完全就如同喝醉了酒失去了理智一樣,做了什麼和說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能想起來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男人是被她否定了的男人,而不是被她傷害的男人,要說傷害,那就是互相傷害,或者說是齊立言傷害了她,因為她在離婚前跟孫玉甫真的什麼事也沒有。